第 67 章
天荒地老有窮時Ⅲ

  秋意漸起,剛飛過點點細雨,岸邊的垂柳落了幾片葉子,程敏之站在九曲橋上望著那一池秋水,素色的衣衫上沾了幾片落葉,他卻渾然未覺。

  愛茉來到橋邊,見秋風微動,吹起他的衣衫,竟有無邊蕭瑟。程敏之轉過身來看著她,神情看不出悲喜,經日不見,他的面容看起來疲倦了些,只是看著她的目光卻有無限期望。

  「聽明若夫人說,你去了京城。」愛茉道。

  「不過是奉旨進京,前些日子的幾樁案子已有了結果。」

  這幾日愛茉雖未出門,卻聽說蘭陵城內出了幾件大事,一是原守備葉長青被查出與匪人勾結,已關押入監。另有鹽運使並若干把總也牽涉其中,大大小小官員,竟被牽連了幾十人,小小的一個蘭陵城,不過百十來個有品級的官員,一時間關的關,斬的斬,竟有三成都落了案。而這一切,都是程敏之的功勞。皇帝為獎勵這個剛剛上任不久的御使,特召他入京受賞,又封了他巡撫一職,他本就年輕有為,意氣風發,再加上聖寵正盛,於是一時間不論京城,還是蘭陵城中,所有的官員見了他,都不自覺地要尊稱一聲「程大人」。

  「令尊大人聽說一定很高興。」愛茉輕輕笑了笑道:「他這些年,就盼著你有今日。」

  「那你呢?」程敏之看著她,目光複雜難言:「清涼寺時,為何不肯見我?」

  愛茉略轉了頭卻不看他,只道:「你現在身份與以往不同,我們總要遠著些好。」

  程敏之面色陰沉:「這都不是理由。」

  是的,這都不是理由,可愛茉要怎麼和他說真正的原因,告訴他自己與柳雲尚已同床共枕過?還是說如今自己捲進了一件無頭又無尾的莫名公案中,已是自身難保?

  愛茉沉默著,有秋風掃過,落葉又起,在兩人之間翻飛。

  「敏之,」愛茉柔聲道:「你我相識之初,我便說過,咱們不過是露水鴛鴦,總是不能長久,你可還記得?」

  程敏之看著她,不說話。

  愛茉勉強笑了笑:「如今,我們還是分開了罷。」

  「為什麼?」程敏之眯了眯眼:「我要一個理由。」

  「沒有什麼理由。」愛茉抬起頭看著他:「只是不喜歡了。」說著,她終是勉強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人。」

  程敏之不說話,愛茉的笑容終是掛不住,於是只不看他。

  「那新人是誰?」程敏之看著她道:「無夜?還是柳雲尚?」

  愛茉一怔,程敏之卻走上前來,抬起她的臉:「或者是這些天服侍你的那個孩子?別說你不知道,你知道我不相信。」

  「敏之……」愛茉無言以對,他身上仍有淡淡的書墨清香,是她熟悉的味道,卻也讓她心痛不已。

  「告訴我。」程敏之看著她的眼睛啞聲道:「茉兒,不要對我撒謊。」

  心哪怕已經痛了無數次,也不如此時他看著她的目光讓她痛苦,她不知如何啟齒,可卻必須有一個瞭解。

  「敏之,」她握住他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指:「我不想騙你,那日去無相寺前我向你討那春來早你可記得?」

  程敏之點了點頭。

  愛茉道:「當時你曾說還有人也討過這藥,當時我們皆未在意,只是後來才知道,那討的人便是梁北戎。他討了春來早本想用在柳雲尚與小郡主身上,只可惜陰差陽錯,我去找你時走錯了房間,於是……」愛茉說不下去,緩了半晌才道:「於是我與柳雲尚皆中了那毒。」

  下面的事自是不必再說,愛茉咬牙強忍了淚道:「敏之,我已無顏再見你。」

  程敏之看著她,手指從她的手中滑落,愛茉心中一痛,有什麼從眼中落下,她忙避開身。

  「如此說來,你……與他……」程敏之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後面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世上的緣份並不是每一樁都有結局,愛茉早已知道自己與程敏之的結果,可事到眼前,卻仍忍不住悲傷,於是只道:「敏之,這些日子我辜負了你,我們終是不能相守,你……便是把我忘記了吧。」

  她說的哽咽難言,於是強忍著轉身離開,可未等她走開,卻只覺得手腕被他緊緊握住,她驚覺回頭,卻見微風細雨中,程敏之咬牙道:「這就是你要分開的理由?」

  愛茉怔怔地點了點頭。

  程敏之卻道:「我只再問你一句話。」

  愛茉看著他,程敏之看著她的眼睛:「你的心裡可有他?」

  他指的是柳雲尚?愛茉搖頭。

  程敏之又道:「那可有別人?」

  愛茉又搖頭,程敏之看著她,目光終是悲喜難辨,只道:「那我呢?你的心裡可還有我?」

  愛茉不知如何答他,只覺得心痛難忍,半晌卻是說不出話。

  程敏之走上前來托起她的臉孔,修長的手指緩緩替她擦去淚水,目光中彷彿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說了一句:「茉兒,不論你怎樣,只要你的心裡一日還有我,便永遠不許再說分開的話。」

  「敏之……」愛茉哽咽。

  程敏之卻深深看著她道:「自認得你,那些貞節禮教,世俗道德對我都無半點意義,沒有了你,它們永遠給不了我幸福,只有你……所以不要再說分開的話,不管是柳雲尚還是其他什麼人,只要你心裡沒有他們,我就都不乎。」

  他的眸子定定的看過來,彷彿世間的一切只有她在他的眼中,愛茉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只輕聲道:「敏之,你真傻……我沒有那麼好……」

  程敏之卻按了她的唇苦澀一笑:「那又如何?你是我的茉兒。」

  微風輕起,落葉飄飛,愛茉伏在他懷中,耳邊聽到的是他的心跳,還有縈繞在周圍他的氣息,也許當初遇到這個小公子時,她只是抱著獵奇的想法,可如今,他卻為了她成了一個擔當起她的男人。

  二人纏綿良久,才向屋內走去,屋簷之下,平之一身黑衣,手裡托著淡茶,他的腳下,一隻黑貓兒撒著嬌。見二人走來,他垂下了目光,那貓兒「喵」地一聲叫著,也躲到了他的身後。

  愛茉只向他道:「這位是程大人。」

  平之欠身施禮道:「平之見過大人。」

  程敏之看了看他,也不在意,只道:「起來吧,這些天勞煩你照顧夫人,我自會賞你。」

  「多謝大人。」平之恭順地道。

  那躲在他身後的貓兒輕輕跳了出去,一會兒便不見了。

  愛茉看了看二人,心中不禁感嘆,曾幾何時,程敏之也不過是與平之相差無幾的少年,可自從入了官場,竟是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全無往日裡對著自己時呆呆的模樣。如今他是眾人口中不敢怠慢半分的的巡撫程大人,只不知還是不是她昔日心中的敏之。兩人那些單純愛戀的時光,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程敏之倒似不介意,連日來,竟除了辦理公務外都要來愛茉這裡坐一會兒,或聊會天兒,或喝會兒茶。二人雖相戀有些時日,卻從不曾如果清閒自在地相處。程敏之卻只與愛茉,無論官場還是身邊的事,都說與她聽,只不再提那日之事,竟像從未曾知道一般。

  愛茉見他如此,心中不是沒有不安,只是事到如今,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難得,她要求的並不多。

  閒來時愛茉便將與梁北戎一事說與他聽,只是對於柳雲尚所要找的東西並未說明,程敏之聽了事情來由,沉吟了半晌,這才道:「在京中時我曾見過梁王一面,只是現今年事已高,所有事務均由幾個兒子掌管,這梁北戎雖是王爺義子,卻是最得寵的一個,既派他來蘭陵,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愛茉聽了這話,於是想了想,便將那日自己被追殺,柳雲尚問起魏王一事告訴程敏之,聽了這話,程敏之倒皺了眉頭,沉吟了片刻才道:「我與魏王蘇遠山也曾有過一面之緣,與其他幾個王爺不同,他倒是年輕些,只是聽說近些年來身體不好,甚少見客,只因他甚得聖上眷寵,西部那些將領當年也大多追隨過他,所以即便是皇親貴戚也不敢得罪他半分。」

  愛茉想了想:「只是他為何又要捉我回去?我並不認得他。」

  程敏之聽了,只道:「聽說他昔日在西北時有幾年住在鄴城,茉兒難道沒有印象?」

  聽到鄴城二字,愛茉不由一怔,不由得道:「爹爹尚未去世時,我便隨他住在鄴城,可是卻不記得聽說過魏王此人。」

  程敏之皺了皺眉,一時半刻也想不出頭緒。

  這時,只聽外頭木屐輕叩地板之聲,平之托著一碗清粥走了進來,見程敏之在此,他似怔了怔,繼而卻仍垂目來到愛茉身邊道:「夫人,平之做了蓮銀耳粥,您略嘗嘗。」

  愛茉見他哪些,便接過那碗,平之卻未像平日般拿了勺子服侍,只立在一旁,程敏之看了看他,自端了茶喝。平之垂下眼眸不語。

  愛茉吃了兩口,見二人如此,便放下粥向平之道:「這粥可還有?」

  「尚有一些。」平之道。

  愛茉聽了笑道:「上次明若夫人來我這裡,誇你這粥做的好,你且給她送些去。」

  平之聽了,緩緩退下。

  見他走了,愛茉放下粥抿了口茶,這才道:「你這又何必,他不過是個孩子。」

  程敏之面色不變:「我當初認得你時,在你眼中何嘗不是孩子。」

  「敏之……」愛茉想要說什麼,但終是嚥了下去。

  程敏之卻緩緩道:「茉兒,你總歸是對他無心,可是卻難保他對你也是如此。」

  「我明白。」愛茉道:「只是我不明白,你這是生我的氣,還是生平之的氣,又或者都不是。」

  愛茉看著他:「我怎會不知你的心,你在意的不是他,也不是我,只怕是柳雲尚,我說的是不是?」

  程敏之聽了這話,卻是沒有作聲。

  愛茉猛地站起身:「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找我?那日我已將話說明,你既然介意,我們分開便罷……」

  「茉兒!」程敏之起身將她擁進懷裡道:「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如果換作別人,我都不會介意,唯獨他,卻是不能。」

  愛茉抬頭道:「為什麼?」

  程敏之看著她緩緩地道:「我與他,有太多相似之處,只怕你分不清心裡喜歡的究竟是誰。」

  「這怎麼可能?」愛茉氣道:「他是他,你是你,你這麼說將我置於何地?」

  「茉兒,」程敏之耐心地道:「據我所知,當初傾慕你的人並不少,你為何在眾多人中唯獨選了我?」

  愛茉想了想,竟是回答不出來。

  程敏之這才道:「你說那時你經過書院,看見我讀書的樣子,便入了迷,你說我身上有書墨的香氣,就像小時候教你的先生一樣,你還說喜歡我穿素色的衣裳……」

  「敏之……」愛茉打斷他。

  「茉兒,」程敏之看著她:「我不是怪你,只是沒辦法不介意他,你說我小氣也好,沒出息也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想再聽到你說……不想見我……」

  「敏之,你這又是何苦……」愛茉柔聲道。

  「是啊,我又是何苦?」程敏之苦笑:「可是茉兒,你能告訴我,怎麼才能把你忘記,才能不論走到哪裡都會想起你?」

  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直照進她的心裡,愛茉只覺得有緩緩清流潤進心底,於是只撫了他的面頰道:「敏之……」

  程敏之低下頭攬住她輕吻,兩個人的氣息交纏,愛茉終是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只覺得他身體微微一僵,便更激烈地吻了下來。

  輕衫漸褪,烏髮散落,愛茉靠在他懷中,任他將自己的衣衫解下。他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微抬起頭看著她,目光帶著詢問,愛茉沒有回答,卻抬首吻上了他。

  紫紗帳落下,二人纏綿悱惻,愛茉有如一朵嬌豔的花蕾,漸漸綻放出萬種的風情,她的手指劃過程敏之的胸膛,似乎感覺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身體包裹著她,緊緊與她貼在一起。

  「茉兒……茉兒……」他低吟著,憐惜地吻著她身體的每一寸。

  與上次的驚魂未定不同,這次她心甘情願依在他懷中,濡濕的唇流連在她胸前,她細細呻吟著,而他的手已落到了她的身下。

  不同於以往的花蕾,她的身體因為已嘗情慾,已如花般綻放,他的手指劃過花蕊,引導得她一陣痙攣,她凌亂的呼吸惹得他更加瘋狂,當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緊緊攀住他的肩膀。雖無疼痛,可上次的記憶卻還過深刻,讓她心有餘悸。他低下頭輕吻她,面頰,頸項,胸前……她終於放鬆了身體,任他採擷。

  有愛與無愛畢竟不同,愛茉承受著他的索取,心中卻已化為一灣春水,程敏之低下頭吻住她的唇,有如花香綻放……

  整夜,他都在要她。而她,整晚都沉浸在他的憐惜中。

  月亮浮上九天,夜風漸起,平之抱著黑貓走過九曲小橋,三娘見了便走過去低聲道:「夫人已經睡下了。」

  平之看了看她,三娘這才道:「今晚程公子留宿。」

  「哦……」平之輕聲應了。

  三娘又道:「公子可還有事?」

  「無事,」平之輕輕一笑:「三娘歇著吧。」說著,轉身離開。

  走過九曲小橋,平之停了停腳步,手上的貓兒喵地叫了一聲,從他的懷裡跳出來。黑暗裡,一個聲音淡淡地道:「我讓你做的事如何了?」

  平之抬起頭來看著他:「回公子,今晚只怕不行,夫人她……」

  「怎樣?」燈影微光中,那人聽了這話轉過身來,卻是柳雲尚。

  平之卻是垂下眸子道:「夫人她今晚將程公子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