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天荒地老有窮時Ⅱ

  山風漸起,柳雲尚白衣若飛,似閒庭信步一般,黑衣人見了,倒是後退了幾步。無夜見他來了,才整了整衣衫笑道:「我早料到若不是他們劫了夫人,你只怕也不肯出來。」

  愛茉聽了這話才明白,原來無夜未救自己竟是想引柳雲尚出來,卻不知這二人搗的什麼鬼。

  不遠處的柳雲尚聽了無夜這話也不急,只看了看那些黑衣人道:「近些年不在京中走動,眾位恐怕是新進的大人們,恕在下不能一一認得。」

  他這麼說,顯然是知道對方是來自京中的侍衛,可那些黑衣人們見他一口道破自己的來歷,倒也不驚慌,倒是愛茉感覺到冰冷的鋼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舒服的緊,於是微微動了動,那黑衣人的刀鋒不變,依舊緊貼著她,愛茉便是不敢再動。

  柳雲尚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劫了愛茉的那人身上,只道:「京中一面,已有三年,大人別來無恙。」

  黑衣人見他如此說,便將愛茉向前推了推道:「世子見諒,在下也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奉什麼命?誰的命?」柳雲尚冷笑道:「當今能請得動吳大人的,只有三人,據我所知,都不是他。」

  那吳大人只將刀架在愛茉身上道:「世子一向英明,我等只是受人所托,此女是上頭想要的人,還望世子高抬貴手。」

  上頭的人?愛茉聽了一怔,難道還有人想要她的人頭不成?

  柳雲尚卻是神情不變,只道:「我的脾氣吳大人也清楚,不用多說。」

  那姓吳的侍衛聽了這話,便知今天必得交手,於是只狠心將愛茉挾住,打了個手勢,只見圍住無夜的黑衣人瞬間變換了隊形,將愛茉團團圍住。

  無夜見此情形,只看了看柳雲尚道:「老規矩,你辦你的差,我救美人。」

  柳雲尚卻不看他,只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卻不見他如何動作,只聽得兵刃相交之聲,轉眼間已有三五個黑衣人倒地。那吳大人見此情形帶著愛茉便要離開,還未走幾步,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只得一手捉了愛茉,一手提刀招架。愛茉一邊藉機掙扎,一邊看去,只見柳雲尚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衣袖竟是黏上了吳大人的刀一般,讓他掙脫不得,幾個回合後,那刀便不知怎的到了柳雲尚手中,愛茉只覺得手腕一緊,轉眼間便被柳雲尚攬住。只見他手中刀刃一轉,直指對方。

  情勢瞬間急轉直下,眾侍衛由主動變為被動,轉眼間已被刀刃傷了三四人,剩下的人便是將柳雲尚與愛茉團團圍在中間。

  那吳大人失了刀,立刻從手下人手中接過一把劍來與二人對峙。柳雲尚一手攬了愛茉,一手執刀道:「吳大人執意捉人,莫怪柳某手下無情。」

  那吳大人只沉聲道:「世子乃皇親貴胄,連聖上都另眼相看,今天又何必為一個區區女子為難我等?只要世子肯交出人來,小的自會多多向聖上美言。」

  聽到這兒,愛茉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嘆:這吳大人相必與柳雲尚相交甚淺,完全不知此人的脾氣,別說區區一個女人,就算是再珍貴的東西,依他那樣清高自傲的性子,也不肯低半分頭。

  果然,柳雲尚聽了淡淡一笑:「多謝大人抬舉,柳某今天偏偏放不下這個女人,不勞大人美言。」

  那吳大人見說服不成,也有些惱怒,於是一揮手,身後人等便又圍了上來,幾把兵刃一起招呼了過來。愛茉被柳雲尚攬在懷中,只覺得一陣天暈地眩,耳中兵刃相交聲不絕,那些侍士個個武功不俗,可到了柳雲尚面前,卻似被他牽著走的木偶人一般,任是他一隻手,十幾個回合下來,便又有幾人倒地。

  那吳大人見勢不妙,親自欺身上來,手中長劍避開柳雲尚,直奔愛茉而去。

  愛茉驚的閉上眼睛,卻聽得耳邊風聲起,於是只得伏在柳雲尚胸前,在劍身刺來之時,她只覺得身子一轉,便被他藏到身後,轉眼間便和吳大人纏鬥在一起。

  月影刀光下,柳雲尚白衣飄飄,手中兵刃似有若無,那吳大人用盡手段,卻得不到半點便宜。

  愛茉這裡正看得出神,卻覺得身後一陣風聲,還未等她驚叫,柳雲尚手中的刀已脫手而出,只見愛茉身後的一個黑衣人未等將刀刺向愛茉,便被刺中,倒在了地上。愛茉驚的摀住嘴,不敢出聲。這時,卻見無夜輕鬆放倒幾個黑衣人,走了過來,將她一把抱起道:「夫人請隨我來。」

  月黑風高之下,無夜的黑馬從樹林中跑來,無夜拉住韁繩,抱著愛茉翻身上馬,向不遠處的柳雲尚笑道:「我與夫人先行一步。」說著,打馬便向樹林而去。

  愛茉被無夜抱在懷中,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跑了有一盞茶功夫,二人才走出樹林,來到一片空地上,遠處便是蘭陵城的護城河,依稀見得點點燈光。二人這才停了馬,無夜又扶著愛茉下來,歇了好一會兒,愛茉才長出了一口氣。

  無夜見她好些了,這才道:「夫人可好?」

  愛茉微微點了點頭,無夜道:「夫人可知那些人什麼來歷?」

  愛茉搖頭。無夜道:「倒不像是梁北戎的人。」

  這人明明與柳雲尚穿一條褲子,為何此時又來問我?愛茉看著無夜心中暗道。想到這兒,於是冷笑道:「無夜公子既與柳公子相好,為何不去問他?他剛剛與那吳大人親熱的很,想必知道他們的來歷。」

  無夜聽到這兒倒笑了:「夫人莫生氣,我與柳雲尚雖偶爾同行,卻未必有多少交情,再說他並不是一醉山莊的公子,又清高至極,怎會與我等同伍?」

  愛茉聽他這麼說倒是有幾分道理,於是道:「你怎知會有人來捉我?」

  無夜聽了,只道:「我只想你讓梁北戎吃了一個啞巴虧,他必不會放過你,倒沒想到來的人卻不是他的手下。」

  「那柳雲尚呢?」愛茉奇道:「他為何來?」

  無夜聽了,倒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我倒要問問夫人,他是為何而來?」

  愛茉見他說的曖昧,便轉過了臉不看他:「我與他本是誤會,以後自不會有任何牽扯,他若不是有所圖謀,今日斷不會來救我。」

  聽到這兒,無夜看了看愛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看了看她身後笑道:「我們不用猜了,知道答案的人來了。」

  愛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夜色之下,柳雲尚素衣白服一路行來,只見他衣衫整齊,紋絲不亂,不像剛剛與人酣戰,倒像是賞月而來。他的目光掃過二人,在愛茉身上停留了一下,這才向無夜道:「我來遲了。」

  無夜也不怪他,只笑道:「我們的話你可聽見了?夫人的疑問正是我的疑問。」

  愛茉見無夜這麼說,便知柳雲尚聽了剛剛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舒服,只轉過臉去。

  柳雲尚看了看愛茉,這才向無夜道:「大內侍衛統領,吳畏。」

  聽了這話,愛茉與無夜俱是一驚。

  「這麼說,是那人要找夫人?」無夜看了看柳雲尚道。

  柳雲尚卻沉默了一下,這才向愛茉道:「你可認得蘇遠山?」

  愛茉搖頭。

  柳雲尚見了沉默不語,無夜聽了卻道:「夫人久居蘭陵,如何會認得魏王?

  原來那吳畏是魏王爺的人,愛茉心中暗忖,可是他們又為何要帶自己離開?見柳雲尚與無夜都沉思不語,想是他們也沒有頭緒。

  過了一會兒,柳雲尚才道:「如今太守府不可再住。」

  無夜與柳雲尚交換了個眼神,於是道:「魏王的人既能找到這裡,自然也能找到太守府去,武文德現自身難保,又哪裡顧得上夫人。」

  可是不回太守府又能去哪裡?

  無夜看了看柳雲尚:「不如你那裡……」

  他話未說完,卻見愛茉冷冷看他一眼,於是一笑,便住了口。

  柳雲尚看了看愛茉,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沒有說話。

  無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道:「不如夫人與我同住。」

  這人莫不是瘋了?愛茉瞪了他一眼,無夜卻執了她的手道:「明若夫人府上有一處剛建好的園子,此時尚無主人,我去求與夫人住,想必明若夫人定然不會介意。」

  這倒是個好主意,愛茉既不想與柳雲尚住,自然也不想住到一醉山莊去,她平時與明若夫人來往甚密,住到她那裡自是方便許多。於是見無夜這麼說,倒是沒有反駁。

  柳雲尚見此情形,只淡淡道:「秦府雖方便,卻無人值守。」

  無夜聽了這話一笑:「放心,我自當隨侍夫人左右。」

  愛茉聽了這話,不由想起那晚他幫自己清洗身子時的情形,頓時臉上漸熱,便不看他。無夜倒是笑的坦然,只向柳雲尚道:「你難道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柳雲尚看了看他,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異議,只冷冷道:「帶上平之。」

  愛茉一怔,想不明白他的意思,無夜搖頭笑了笑,也未做聲,愛茉倒是不好再問。

  三人在護城河邊分手,無夜自帶著愛茉策馬直奔城內明若夫人府上。到了府中時,雖然夜已深了,明若夫人卻尚未歇息,無夜將事情始末簡單與她說了,明若夫人聽說有人要對愛茉不利,自然吃驚不小,再加上無夜輕聲細語,求的她面紅心軟,於是只向愛茉道:「你只管住在這裡,等一切太平了再說也不遲。」

  無夜聽了,自是對她軟語溫存,弄的明若如少女般,只命人伺候愛茉入後府,又命人去接了落在路上的三娘和家人等,這才與無夜一起往後園去了。

  愛茉被眾侍女領進後園,果然見一處新修的樓台水榭,三面環水,一面臨山,一座小橋彎彎曲曲通向門前,甚是別緻。

  早有侍女將一應物品準備好,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見有人帶著三娘進來。

  見了愛茉,三娘自是驚恐萬狀,愛茉只得安撫她片刻,好在當時有柳雲尚在,三娘和一眾家人都躲在林中,只有幾個受輕傷,其餘的尚好。

  愛茉見了,便命受了傷的幾人回太守府中報信養傷,又命他們告訴太守,自己在寺中受了風寒,明若夫人留自己在府上調養些時日再回去。家人自答應著回去了。

  直忙了大半夜,愛茉才在三娘的服侍下歇了。

  明若夫人自幼出身貴族,性好交往,府上賓客絡繹不絕,常有人來人往,愛茉住在這裡倒不寂寞。先時還擔心魏王的人再來明若府上動手,可是等了幾日,卻是不見動靜,而且無夜自從那日回到明若夫人府上,也不見了人影,愛茉心中許多問題便是連個問的人也沒有,甚是煩悶。於是便命三娘出去探聽消息,可三娘探聽了半天,只知道無夜自那晚回來後的第二天便獨自出門了,去了哪裡,便是無人知道,就連明若夫人也說不清楚。

  愛茉聽了,也無可奈何。於是不由在心裡咬牙道:這無夜答應了別人照應自己,他自己卻跑的無影無蹤。

  可是生氣歸生氣,日子還得過。愛茉住在這裡,一應俱是明若夫人親自派人關照,好雖好,卻不免有些無聊。再說,她也放心不下武從佑。這些天來,沒有自己照應,這孩子也不知怎樣了。

  她這裡正擔心著,卻見三娘進來回道:「夫人,明若夫人說夫人有一個舊友求見。」

  愛茉不由有些奇怪,她在蘭陵住的也有些時日了,一時倒想不出來哪裡來的舊友,於是只命三娘帶進來。

  三娘答應著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是帶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只見他只著一件寬鬆的袍子,面孔雖稚氣未脫,卻已顯出少年俊秀的輪廓,琥珀色的眸子如陽光般明亮,見了愛茉只低聲道:「平之見過夫人。」

  愛茉怔了怔,這才想起自己曾以柳雲尚的府裡見過他,又想起那夜柳雲尚在樹林裡說過的話,於是道:「起來吧。」

  平之起了身,這才道:「無夜哥哥外出,平之奉柳公子之命隨侍夫人。」

  這麼說他是柳雲尚的人?愛茉心中奇怪,可是他那日見自己時卻是在替一醉山莊的莊主傳話。

  平之見愛茉看著自己不語,這才笑道:「平之知道夫人心存疑惑,待今後平之慢慢說給夫人聽可好?」

  愛茉見他這麼說,倒不便再問,於是只命三娘為平之準備住處,平之也不推辭。於是白天裡,他便隨侍愛茉左右,倒如貼身侍女一般。愛茉見他服侍人自有一套,便知他是經過□的,心中倒要看看他如何行事,於是也不拒絕。於是平之自端茶倒水到更衣沐浴,便是為愛茉貼身做了全套。與無夜比起來,平之更隨和安靜,卻也更捉摸不透。愛茉幾次想打探他的底細,都被平之巧妙地推了過去。可是他對愛茉的安危倒是絲毫不放鬆。尋常人看他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公子,可遇事卻比任何人都機敏,愛茉要吃要用的東西,必經他的手,便是住處來往的人,平之也細細看過,凡事想的無比周到,卻絲毫不露痕跡。這些功夫如不是自小練就,後天是無論怎麼練就也不可能達到的,見此情形,愛茉便知自己再多問也無益,他自是一句也不會多說。

  轉眼間,愛茉已在明若府上住了小半個月,無夜依舊毫無音信,魏王與梁北戎的人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動靜,於是愛茉心中倒有些不安。三娘回了幾次太守府,回來說府上並無異樣,只是太守這兩天倒是病了,梁北戎親自請了大夫給他看病,也不見什麼起色。武從雪自從清涼寺回去後,便不再出門,看上去倒像是被梁北戎管制了起來。武從佑倒是天天仍去柳雲尚府中上學,梁北戎並未對他做什麼手腳。

  愛茉聽了這些,想了想,便命三娘找時間多回去走走,三娘應了,這才出去了。

  三娘剛走,平之便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碗冰糖蓮子粥放到愛茉面前道:「夫人這幾天有些心神不寧,這粥平之燉了一上午,夫人且嘗幾口。」

  愛茉本無心吃這些,於是只沉默不語,平之見了,只坐在愛茉身前的小榻上親手捧了那粥,用勺子盛了送於愛茉嘴邊。愛茉無奈,只得吃了幾口,漸漸得,只覺得清香滿口,於是倒多吃了兩口,嘴角便沾了些。平之見了,琥珀色的眸子閃了閃,伸出手指替她擦去,愛茉見他不用絹子,便有些驚異,平之的手指卻不肯離開她的嘴角,只細細地她擦淨,這才輕輕笑道:「怪不得公子要我來服侍夫人。」

  愛茉見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甚是奇怪,平之這時才收了手道:「就連我們莊主都說,公子是個心裡只放得下自己的人,卻不想自清涼寺回來,卻是與以往不同了。」

  愛茉見他如此說,便知說的是柳雲尚,於是心中不快,只皺了皺眉。平之見她如此,便不再多說,只道:「夫人可有心上人?」

  愛茉聽了一怔,心裡卻是漸漸沉了下去,於是沒有作聲。

  平之見了,輕輕嘆了一聲道:「平日裡莊主總說,不要以為女子不薄情,她們若是心中沒有了你,便是比世間的任何男子都要狠心。莊主說的可是真的?」

  聽了這話,愛茉不由得想起程敏之,心中一痛,只道:「你們莊主難道沒說過,女子薄情都是有原由的,若不是那男人傷了她,便是她自覺得配不上他?」

  平之的目光閃了閃:「夫人是哪一種?」

  愛茉聽了只嘲諷地笑了笑:「如今我自身難保,又何必連累別人。」

  平之聽了,垂下了眼眸,將手輕輕放在愛茉手上道:「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世間男子若能得夫人垂青,自是修來的福氣,又何談連累?」

  說著,看著愛茉道:「您難道不明白,這世間的男子也自人痴情不悔的人?」

  愛茉看著他漂亮的眸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只聽得外頭腳步聲響,卻是三娘走了進來回道:「夫人,程公子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