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三合鎮》
八荒菇凉
第 1 章
卷一《湘王府》青梅竹馬錦衣歸

  洪武三十二年。蘇城繁花似錦。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朱紅色的城門,一匹白色的駿馬如清風一般掠過,馬上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鮮衣怒馬英姿勃發的好年景,一身墨藍色的官服又為他平添了幾分正氣。

  這少年名叫朱濂,是湘王朱柏的養子,生父曾是湘王麾下的一員大將十年前死於滅元的遠征,湘王憐他年幼喪父孤獨無依就收做養子改名叫朱濂,他倒也爭氣如今年紀輕輕卻做了四品的武官。

  此時湘王府門前已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粉砌一新的大門上掛著紅色的燈籠,兩排婢女兩排家丁穿著清一色的淺黃色衣服笑臉迎人,往來不絕的賓客全是湘地的高官富商穿著皆是富貴。

  一身暗紅色華貴錦衣的大管家一眼看見身騎白馬的朱濂,立刻堆滿了笑臉從眾人中抽身迎了上去,彎著腰接過韁繩說道:「三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早上還提到您呢,說您前些日子寫信說爺回來給六小姐過壽辰,讓我早早在門前候著。」

  朱濂面上一紅,與老管家寒暄起來,問過湘王身體如何,夫人身體如何,這才恍若不經意的提到六小姐。

  老管家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戳破只是耐心的應和著,溫言細語的把六小姐的點點滴滴說給朱濂聽,朱濂早就對她這個名義上的妹妹情有獨鍾,聽的自然是仔細,臉上時而微笑時而驚惶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六小姐的閨閣繡園門前。

  朱家的六小姐從出生起就是湘地的傳奇人物,聽說她出生的那一夜原是月明星朗的,自她呱呱落地那時候起,突然天幕漆黑一片,半點星光都沒有,而產房裡卻滿地星輝璀璨奪目。別的嬰孩一出生就會哇哇大哭,她卻與人不同,痴笑了一個時辰之後由產娘拍打屁股,打的通紅了這才大聲哭了出來,她這一哭天上的星星就又恢復如初了,彷彿得了什麼恩赦一般。

  湘王朱柏當時身在京城,聽說自己的女兒出生如此驚世駭俗連夜就告假快馬加鞭的回到了蘇城,進城的時候正是第二日的清晨,遇見一個擺攤的算命先生,麻布粗衣卻難掩一身仙風道骨,支著一個藍底白字的幡子,上面寫著「天文命理」。湘王原是不信這些算命的玩意的,這次卻不由的破例停下來為女兒算了一卦。

  那算命的老頭,看了卦言,卻不為他解釋,只用油燈將卦言燒了,說小郡主有仙緣若拜他為師百年內必能位列仙班,又說自己是岐山逍遙觀的第幾代弟子已修成半仙……如此胡言亂語妖言惑眾分明就是想藉著異象拐走年幼的小郡主,湘王聽的不耐,遂驅人將他趕走。那道人臨走時拈著鬍子說,倘若小郡主未隨他去岐山修道,十二歲時必然有一場大劫。

  十二年如白駒過隙,那妖道的臨去之言漸漸被人遺忘了,小郡主生的花容月貌,性格也活潑可愛,琴棋書畫女紅歌舞樣樣精通,越發招人喜歡,也從未得過什麼大病。湘王府的門快要被方圓百里的紅娘們踏破了,就連皇上也特別留意過這個芳名遠播的小郡主。湘王更是將這唯一的女兒奉若掌上明珠,寶貝的不得了。

  老掌櫃摸著鬍鬚抬眼問他:「三少爺這次不知從京城帶了什麼稀罕玩意,小姐上次得了個琉璃馬就天天不離身的把玩,七個月未見了,若不給她個好玩的堵住她的嘴,她可是會提著你的耳朵說上三天三夜呢。」

  朱濂,宛如白瓷一般的少年,笑的溫潤。想到那許久不見的女子驕縱刁蠻的樣子,心上暖流一般緩緩流過。從懷裡拿出餘溫未散的一塊玉珮。雕工精緻晶瑩剔透的一枚蓮花扣,在陽光的折射下居然顯現出漸深漸淺的過渡色。

  這是一塊上好的貓眼翡翠。老管家在湘王府當了幾十年的老管家,各種達官貴人贈送給王爺的禮物都要從他手上過一遍,早已成了人精一般的人物啦。一眼就看出來這玩物可不是尋常的物件,至少是百年難遇的。

  「聽說皇上對三公子偏愛有加,南方那邊進獻的三塊璞玉,太后得了一塊,婉寧公主的了一塊,還有一塊竟是送予三公子了。」老管家拍了拍朱濂的肩膀,對他大加讚賞,他從小看著朱濂長大,對他的心思自然是知道的,據他所知湘王也有此意,把小郡主託付給知根知底又前途無限的養子。

  這枚蓮花扣不僅玉質極品,而且雕工精美,出自一位年過八旬已經退隱了的老玉匠之手。朱濂光是打聽那老玉匠的住處就花了半月時間,誰知這老玉匠脾氣甚大平常的活技早已不肯做了,朱濂日日來求夜夜來磨,終於感動了他,才出了這絕世之作。別看這蓮花扣的樣式並不稀罕,卻處處精巧透著心機,玉的過度色和花瓣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將玉的潤澤和花的清透表現的淋漓緊致。這樣的蓮花扣天下僅此一枚。

  除了這定情之物,他的懷裡還有一樣東西份量更重。

  一封密旨。

  朱濂十一歲被湘王送入宮中,與太子同窗做太子侍從,兩人情誼深厚,太子登基為新帝立刻提拔了他,內有皇上的賞識,外有湘王做靠山,從此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做上了四品的官職。此次告假回鄉,皇上特別賞賜了一塊美玉,又下了一封密旨。這密旨自然不是下給朱濂的,而是讓朱濂跑個腿一路回去帶給湘王朱柏。

  當時皇宮裡暖爐燒的正旺,細軟溫潤的香氣氤氳著整個大殿,皇上慵懶的坐在床榻的一角,像貓一樣蜷縮著,手裡把玩著蜜色的茶杯,言語溫和的說:「朕不但要賞你一塊玉,還有玉成一件好事兒,你將這密詔帶給湘王吧。」

  繡園。

  朱濂以有許多年未走進這院子裡,這院子是他的整個童年。他記得他初到王府的時候,因為剛剛喪父年紀又小,整日畏畏縮縮不敢與人言語,即使湘王朱濂待他如親子慈愛萬分,他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像是一個受驚了的幼獸。八歲的時候卻在這裡見了抱著小郡主來曬太陽的側王妃,小郡主那時仍在襁褓之中,粉粉嫩嫩像是肉包子一樣,朱濂忍不住就戳著她的臉笑了。側王妃見他瘦弱伶仃怪可憐的,就求王爺把他要來一同撫養,待他愈見親厚。朱濂就在這院子裡一住許多年,直到前幾年側王妃去了,他才離開這裡去了京城皇宮。

  朱濂閉著眼睛就說出這院子裡的每一處擺設,渠塘,幽徑,竹林,畫廊,小亭,不知道那花園深處他親手做的鞦韆還在不在了,不知道那八角小亭裡他十三歲題的字還在不在了。

  老管家見他眼眸中愈見深邃的情深,不動聲色的淺笑離開了。

  朱濂從不知道自己是這般猶豫不絕的人,越是期待著見她,越是不知如何見她。那院中人彷彿知曉他心意一般,撫琴相迎合。一首高山流水,原是他走那年她日日彈奏的,如今聽來琴藝大漲,不負虛名。

  朱濂自笑一聲,走進院子。

  一模一樣的擺設,不禁讓他心上一暖。荷塘裡花開正好,幽香陣陣,荷葉上滾動的露珠晶瑩剔透,畫廊裡名家書畫已被毀的七七八八,原是寫意留白的地方反而被塗抹的滿滿噹噹,稚嫩的筆風卻透著一股子靈秀雋永。

  走到小郡主的閨房前,琴聲戛然而止。

  朱濂頓了頓腳,剛欲敲門進去,突然頭頂之上一陣風,武將的直覺他讓他第一時間想抽劍,可這院子裡半點殺氣也沒有。

  一個小小的身子正好騎在他身上,嬉笑著抱緊他的脖子,少女吐氣幽蘭的喘息就在他耳邊。朱濂頓時紅了臉,這院子裡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自然沒有,只有一隻會跳窗爬樹的小野貓。外人都傳小郡主如何如何高貴典雅蕙質蘭心溫柔如水,只有他知道這丫頭骨子裡多調皮。

  「你這丫頭都十二歲了,還是半點樣子也沒有,萬一摔下來破了相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濂哥哥,我要是破相了你還能不能認出我來啊。」

  「別說破相了,就是現在我都快認不出來你啦。真是女大十八變,讓我來看看這是誰家的姑娘啊,長的怎麼這麼漂亮呢。」

  小郡主被她逗得一陣樂。卻依舊摟著他的脖子不肯下來,就像小時候坐大馬一樣,伏在他的背上滴溜溜的笑。

  朱濂背著她轉了個圈笑道:「我的小郡主,我的好妹妹,小祖宗,大壽星,你快下來吧,你都十二歲了,男女授受不親以後都要注意點啦。」

  小郡主揪著他的耳朵說道:「好你個朱濂,去京城去了幾年,不僅腿腳不好,從大門到繡園一盞茶的路叫你走了半個時辰,人還愈發迂腐了啊,我們一道長大的,現在還對我說道男女授受不親呢,當了官的人就是不一樣,說話語氣都和阿爹一樣。」

  朱濂輕笑一聲,也不辯解。一聳肩身體一震將小郡主震了下來,小郡主驚呼一聲身體剛剛騰空,轉瞬間又被一雙厚重的手托住,穩穩的落在地上。心道他這些年真的漲功夫了。然後又猛然想起今日還未梳妝仍是素顏,驚呼一聲推開朱濂,嗖的一下鑽進屋裡關上門。

  「本姑娘現在不想看你,你也不許看本姑娘。大廳的歌舞就要開始了,你快去吧阿爹還等著你呢。」

  朱濂怎會看不出這女孩家的小心思,溫和一笑也不戳破。

  「不想見我啊。那有件東西你想不想見一見啊,翠綠翠綠的,陽光一照啊顏色還會變呢……」他話未說完,突然從門縫裡伸出一隻手將那玉珮奪了過去。

  朱濂一陣大笑,轉身出門而去。

  小郡主的慶生宴定在子衿園內,那裡已經是好戲連台唱上了。

  朱濂此時的身份不僅是湘王府的三少爺,更是皇上眼前的紅人,這一路走去所有的人見了他沒有不想湊個近乎的,他雖是武將但自小陪伴湘王見了不少官腔官調,知道些禮貌寒暄是不可少的,遂這一路上又耽擱了不少時間。

  朱濂被眾人團團圍住,只留個藍色的衣角恍惚可見。

  「濂兒,你坐到義父這裡。」

  一個威嚴的聲音,成了朱濂的救星。朱濂知道定然是湘王遠遠看見他被這些寒暄纏的進退不得才故意大聲招了他去,大哥二哥與幾位姨娘尚且坐在末席,他卻得了恩典賞賜了一個右側的位置,如此一來,在座的誰還能不知道王爺對他的倚重。

  「濂兒可是剛從六丫頭那兒回來。這懶丫頭起床了麼?」

  朱濂點頭說道:「郡主正在梳妝,想是要來了。」

  「往年要給她辦生辰,她總嚷嚷著沒意思,今天還興沖沖的準備了歌舞。本來我還不知道因由,前幾日收到了你的家書,心裡才有了數,這丫頭啊留不住嘍……」

  湘王滿意的看了他一眼大笑起來。

  朱濂甚為拘謹。

  湘王身邊塗脂抹粉甚是年輕的小姨娘攬著湘王的胳膊應和著:「三少爺才去了京城幾年,越發高挑健碩了,官職也升到了四品,真是年少有為啊。我們家六丫頭也是遠近聞名一等一的好姑娘,你們兩個原是青梅竹馬,如今都到了婚配的年齡,王爺想湊這個機會把六丫頭許給你,你成家立業鄒將軍也就安心了(先父),郡主隨你去了京城也見見世面。」

  朱濂聞之大喜。剛想叩謝,咿呀一聲音樂奏響。

  湘王抬手拍著朱濂,溫聲說道:「先看歌舞吧,六丫頭為你精心準備的,你可不能錯過。」

  六郡主的閨房繡園裡的荷塘與子衿園的相連,只是繡園裡的荷花多些,這裡游魚多些。

  荷塘裡不知什麼時候放滿了蓮花河燈,每一株都是盛放的蓮花,花蕊裡放入油燈和香料,這一路迤邐而來,香氣四溢,意境悠然。而伴著這河燈而來的盛裝女子,更是風華絕世,姿態蹁躚,朱濂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開他的目光了。她的淺笑比陽光更奪目。

  桃花映面紅,羅裙粉黛一回眸。流水亦淙淙,浮香暗動亂誰人心悠。

  六郡主驚世一曲不知唱出了誰的心事。

  朱濂抿了一口酒。亂誰人心悠?下一句當是。早將痴心負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