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卷一《湘王府》家道巨變畏削藩

  六郡主一曲《桃花扇》動人心腸,十二歲便名滿蘇城豔冠群芳。卻不想成了絕唱。這是後話。

  生日宴上觥籌交錯,接連不斷有歌舞戲劇登場,鏗鏗鏘鏘一片喜氣洋洋。

  六郡主換了一身標準的官家小姐的衣服,乖乖巧巧的坐在湘王身邊。褪去濃妝,又透出一種娟秀的美,一番大家閨秀的姿態。

  「阿爹,我唱的好聽麼。」

  湘王愛憐的揉了揉六郡主的頭,誇讚道:「比你娘當年唱的還好聽。」

  六郡主的親母曾使江淮一帶有名的歌女。後與王爺兩情相悅,湘王不顧眾人反對硬是娶回家來還封以側妃,可謂榮寵恩重啊。

  「濂哥哥,我唱的好聽麼。」

  朱濂想起剛在王爺保的媒,在看六郡主時突然覺得她以不在是年幼嬌小的妹妹,而是風姿綽綽的少女了,不久之後還將會是自己的娘子,不由得心裡羞澀侷促。

  「比鳥兒唱的好聽。」

  湘王和六郡主一同大笑起來,何時見過這樣笨嘴笨舌的朱濂啊。

  「濂兒,你此番回來,皇上可捎了話來。」

  朱濂這才想起自己懷中的密旨。立刻恭敬的遞給湘王。

  湘王原想皇上最多不過說幾句祝福的話表現一下隆恩浩蕩,沒想居然還有密旨,立刻正色接過仔細看起來。他的臉色先是瞭然的淡淡,而後又漸漸凝重,握緊密旨的手用力到指骨發白。彷彿不相信一般屏起呼吸又從頭看了一遍。仰天大笑:「他竟如此待我。」

  轟的一聲將身前的桌子一把掀翻,酒杯瓜果散落一地。

  「滾」

  這突然而來的怒氣,打斷了宴席。

  眾人一臉迷茫,就連六郡主和朱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今日多謝各位賞臉光臨寒舍,只是我朱某人有緊急的家事兒要處理,宴會提前結束了。失禮了失禮了。」湘王抱拳說過這番話,背過身去。拿著密旨的手一陣陣的顫抖,六郡主從側面偶然瞥見自己一向威嚴的阿爹居然老淚縱橫,陷入驚愕和迷茫中的朱家眾人紛紛猜測著密旨的內容。

  貼心的小姨太揮手讓奏樂者和戲子退下,老管家也迎上來安排賓客們離開。

  「老馬,你去通知王副將和陳將軍去客廳等我。朱濂你來我書房,我有話對你說。其餘人都回屋呆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湘王府。」

  朱濂點點頭,立刻起身緊隨其後去了書房。六郡主看看湘王又看看朱濂,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煩憂。坐在她身邊的四姨娘拍拍她的肩膀,示意他靠過來說道:「放心吧,老爺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我們先去回去候著吧。」

  六郡主暗暗嘆了氣,旁人都沒看見剛才湘王暗自垂淚的瞬間,自然是不能想像事態的嚴重。

  書房裡四扇窗戶和大門都緊閉著,一種低沉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朱濂。

  湘王將密旨撕得粉碎,而後全部扔在火盆裡燒掉。

  「你可知道這密旨上寫的什麼。」

  「兒臣不知,只是皇上將密旨給我的時候,態度溫和說要玉成兒臣。所以兒臣私以為……」

  「你以為皇上是在為你指婚。」

  「是。」

  「這只是其一,皇上在密旨上許你前程似錦許你那無用的大哥二哥六品的閒職,這些恩惠不過是為了……削藩。皇上要我交出兵權。」

  「削藩。」朱濂臉色一變。

  皇上剛剛上任,羽翼未豐,而這些擁兵自重割據一方的叔父們必然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削藩之事早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進行起來了,聽聞前幾日已經有王爺抗旨不尊被貶為庶民,更甚者被皇上奪去兵權流放拘禁。

  朱濂心道,削藩便猶如折去了雄鷹的羽翼,拔下了老虎的牙,這番折辱這些養尊處優自恃有功的王爺如何肯忍。

  「允炆他小時候,我常與他走動,我教他識字畫畫騎馬射箭,第一次圍獵也是我護著他打了一隻獐子,你不知道他那時候有多依賴我,想不到他一座上皇位,就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了。他欲拿我開刀,震懾燕王,你說我該怎麼辦,將兵權拱手相讓麼。」

  朱濂默默不語。

  湘王依然背對著他,彷彿是為了掩蓋不該洩露的情緒。

  「他挑在六丫頭的生日上讓你把密旨給我,不過是為了提醒我還要為兒女想想。拿幾個閒職就換去我的兵權,他這算盤打得好啊。哈哈哈……我朱柏才不會任人宰割。」

  突然窗口一些細微的異響。

  有人偷聽。

  湘王執起牆上的青銅劍猛刺過去,門框轟然倒塌,露出一個駭人的大洞,眼見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已經迅速跳上屋簷,翻身而去。他步履如風,追之不及。

  湘王臉色大變:「錦衣衛。不好……這次從京城來湘地的看來不只你一人啊。濂兒,我只問你一句。你可願放棄一切,就算我湘王府一朝化作灰燼,就算為此成為朝廷侵犯,也發誓保護六丫頭周全。」

  朱濂知道這些「就算」並不是毫無根據的假設,那密旨上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恐怕用不了一兩天就會大軍壓境,剛才那個錦衣衛也不知道將他們的密聊聽去了多少,湘王那幾句話任誰都會聯想到「造反」二字。如若湘王造反,他與皇上的同窗之誼,他的忠君之道,他的道德防線都會轟然崩塌。

  但朱濂還是鄭重的點點頭。

  只為那一人,與世界反目。想不到他朱濂也會有一天想幹出這般猖狂的事情,並且義無反顧。

  「那我就把六丫頭交給你了,正式允許你們……私奔去吧。」

  「啊?」私奔?

  「六丫頭這輩子都沒吃過什麼苦,你不要告訴她真相,帶她去偏遠的地方隱居起來。若是朱家真有什麼事兒,皇上說不定會念在當年的情誼上放你一馬。」

  「可是……」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麼。」

  「……兒臣遵命。」

  回到屋裡的六郡主簡直像椅子上按了釘子一樣,坐臥不安,半點儀態也不講了。婢女鴛鴦見茶涼了,拎著茶壺又要來換一盞茶,六郡主正心煩,聽著瓷器碰擊的聲音更是煩上加煩,喝退了鴛鴦說要自己靜會。

  鴛鴦剛出門正巧碰上朱濂。朱濂接過茶壺,徒自進去了。

  「怎樣,爹爹怎麼說的。」

  「不過是些瑣碎的小事,你莫要擔心了。來喝杯茶靜靜心,看你急的像個猴子一樣,一點樣子都沒有了。」

  六郡主張口要說什麼,卻被硬塞過來的茶杯賭注嘴,不得不喝了一口。

  「你們什麼都不跟我說,女孩子怎麼了……喂,我怎麼頭暈啊……有迷藥。」

  六郡主只覺得一股糊塗勁直衝上來,她頭也晃啊晃啊,眼睛也晃啊晃啊的。指著朱濂鼻子的手晃啊晃啊終於垂了下來。朱濂貼在她的耳朵上說:「奉旨私奔。」而後把她小小的身子像麻袋一樣扛起來。

  別辜負湘王的一番厚愛。讓我帶你從這場劫難裡逃出去。

  一輛破舊的小馬車從湘王府的後門出來,一路向北,出了蘇州城。

  馬車和路程都是王爺事先選好的,出了蘇州城就一直走小路,走到燕王的封地就徹底安全了,可找一處僻靜的地方隱居起來。另外王爺提到了一個地方,岐山。王爺說,六郡主出生的時候曾遇見一個老道,說六郡主十二歲當有一劫,當時他未曾多想就轟了那人出城,如今想來真是神仙在世,算的半分不差。讓朱濂路上注意打聽一下岐山在何處,上山去尋那老仙人,問問可有化解之法。

  這些事兒方可走一步說一步,敲到船頭自由路。但是眼見著迷藥的時限要到了,他該如何解釋月下私奔呢?真是頭疼啊。

  朱濂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提起一壺酒,猛灌一口,烈酒入喉。辛辣的酒氣刺激了他,他反而不知道自己是更醉了還是更醒了些。

  馬車裡,剛剛甦醒的六郡主四肢還有些痠軟,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她咬緊牙關在顛簸的馬車裡掙紮著爬吧了車門口,當朱濂又要舉起酒壺的時候,車廂裡伸出一隻瑩潤的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柔中帶剛。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只聽真話。」

  朱濂故作輕鬆的說:「我們私奔吧,你不是一直想過腰間一壺酒仗劍走天涯的俠女生活麼,我帶你去縱橫江湖,你要是玩膩了我們就去漠北,去塞外,去草原,去哪裡都行。」

  「私奔?和那密旨有關麼,密旨說的什麼內容?」

  「密旨……密旨上說要把你嫁給朝鮮人。所以你阿爹叫我們快走,去燕王那裡避避風頭。」

  「燕王?」

  朱濂點點頭。

  六郡主不在追問,只是軟軟的靠在朱濂的身上,呼吸平穩。朱濂總算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糊弄過去了。可他怎會想到六郡主天資聰明可不是尋常女子,她瞭解朱濂本人,瞭解湘王。朱濂說謊的時候一定要把腰板挺得筆直筆直,眼睛裡卻有猶豫。湘王若是看見皇上指婚絕不會不顧身份不顧形勢的在自己生日宴上就發怒,更不會為此小事兒暗自垂淚。一定是朱家遇見了什麼滅頂之災,湘王一向偏愛她,所以讓朱濂帶著她先逃難去了。若是要逃往燕地就更可疑了,燕王自大與阿爹平時並無來往,何況湘地燕地相離遙遠,如果一定要去燕地,定是有什麼不同之處。

  削藩!六郡主猝然睜開了眼睛。皇上早有削藩的念頭,如今削藩之勢已越演越烈鬧到阿爹頭上也不是不可能,而這些王爺中兵力最強盛,勢力最大,能讓皇上也忌憚三分的,除了燕王不做他想。

  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就能解釋清了。

  朱濂恍惚間覺得六郡主的眼眸一亮,但再仔細端詳卻又看不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來了,安靜溫和的看著他,全是女子如水般全心全意的信賴。這種信賴,不禁使他落得幾分心虛。

  路過一處荒山人家的時候,六郡主小心翼翼的抓著朱濂的衣角說:「能不能停下一會,幫我去討碗熱水喝。」朱濂看著她那央求的眼神,完全無法拒絕。何況他確實不趕時間,據他估計皇上最早也要兩三天才能發兵蘇城,這兩三天的時間足可以讓他們逃離湘王的封地。

  「也罷,你身體虛弱,馬車又顛簸,休息整頓一下也好。」朱濂解下包裹和水囊緩步走向那處林中小屋。

  他只是錯過了六郡主接過韁繩時決絕的目光,便從此錯過了六郡主往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