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囚牢妖花被撕碎的時候,蘇亂錦還未睜眼就先聞到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這是一場屠殺,連暗河的水都變成暗紅色,翻滾不休。
妖君重華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裡。就像在幻境裡,他用盡力氣抱緊沉錦上神那樣。
雖然立刻被緊緊的擁抱,頭被按在某人的胸膛,但蘇亂錦依然非常清晰的看見了他的臉。眼睛像是揉碎了的金子,薄唇輕抿。居然是這樣美的人,媚骨天成,一個眼神就叫人迷醉。
「你……你是誰……」蘇亂錦輕聲問他。
明顯感覺到那副身子僵硬了幾分。然後頓了頓,放開了她。妖君重華也發現他沒有帶人皮面具,臉上並沒有緊繃的感覺。是當時聞到血腥味,走的太急了,人皮面具根本沒有戴在身上……
「我……我是他派來接你的。」
蘇亂錦也不揭穿,輕聲「嗯」了一聲作為回應。因為身上的土靈被破,所以脖子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她齜著牙「咿呀」一聲痛呼出來。妖君重華忙撕碎了身上的衣服,按住她的傷口,並用妖力催動傷口的癒合。她的頭就靠在他肩上,表情卻比剛才擁抱的時候柔順的多。
蘇亂錦感覺到從他手指間緩緩流過的暖意,慢慢抹去了她的疼痛。「謝謝。」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妖君重華卻感覺自己的心猝然慢了半拍。至少這句謝謝是真心誠意說給他的,不必帶上誰的面具假裝另一個人。
「我帶你走!」妖君重華將蘇亂錦抱起,就如在東海龍宮時一樣,就如在那個剛到忘川城的雪夜一樣,將她護在懷中,用玄色的大氅裹住她,幫她擋風遮雨,也掩去了一地血肉殘骸……
富春樓。
妖君重華一到富春樓就把蘇亂錦放下,自己跑的沒了影,蘇亂錦猜想他是不是急匆匆的回去找亂羽的那張人皮臉了,其實他自己的臉那麼好看,為什麼一定要亂羽的臉呢?難道有些人,專門想要自己的變得醜一點?好吧好吧,怎麼能說亂羽醜呢?作為堅貞不屈、一僕不侍二主的小跟班,她是必須時時刻刻抱著世上只有亂羽好的態度,嚴於律己,好吧……亂羽那是英俊,妖君重華那是嫵媚……
齊老闆一見蘇亂錦立刻堆滿了笑,說已經安排好了住處,這就帶她上去。
已經不是上次住的芙蓉閣,而是芙蓉閣旁邊的菡萏居,裡面位置倒也寬敞,擺設也精緻的與芙蓉閣無二,只是有一樣不好,沒有窗戶!進了屋就要點蠟燭,即便點上蠟燭仍是有一種黑壓壓的氣悶感。
彷彿知道蘇亂錦並不十分滿意這間屋子,齊老闆立刻解釋道:「姑娘,實在抱歉了,您原先住的那間屋子如今來了貴客,只好委屈姑娘暫住這裡。亂……亂羽掌櫃說,會盡快安排姑娘新的住處,請姑娘不要擔心。」
什麼有了貴客?根本就是怕她再逃跑一次唄!沒窗戶就沒窗戶了,反正她是送上門來的,不拿到息壤和泱泱的殘魂,決計也不會走的。
齊老闆說要去催著廚房做幾樣小菜,這就告退了。
蘇亂錦仰面躺在床上,鼻尖上還沾著妖君重華身上的混著絲絲血腥的檀香味。他們出來的時候,蘇亂錦雖然被裹在大氅裡什麼都沒看到,但卻能聽到暗河密道里一個呼吸聲也沒有。三叔、還有哪個叫落兒的貓耳少女和她弟弟小頌,現在應該都死掉了吧。再加上富春樓外幾十條命……
雖然他殺孽太重又暴戾無常,但是對蘇亂錦卻是百般維護,蘇亂錦都看在眼裡。心道,倘若他沒有傷到亂羽掌櫃,以真正的面目和她做朋友該有多好,他們一定會是像阿瑟和亂羽那樣要好的朋友。
略帶遺憾的撇撇嘴,蘇亂錦把脖子上的紫金龍蛇的布條取下來,對著燭光看了又看。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放在了旁邊。傷口已經癒合了……
門外有人敲門,蘇亂錦以為是端飯菜進來的店小二,也沒多在意,喊了一聲『進來『。
推門進來的並不是店小二,而是一柄龍蛇木的枴杖。四處敲一下,才跨過門檻,漫步進來。這人竟然是離岸。他臉上帶著笑意,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拎著一壺美酒。背上當然還背著他那青灰色的龜殼。
「我與阿瑟族長打賭,贏了一壺美酒。因賭的是姑娘,算來也是沾了姑娘的光,因而來和姑娘一同享用此酒。」離岸揚了揚手中的酒壺,然後隨意用桌上的茶杯斟了兩杯酒。
蘇亂錦一見進來的是他,立刻鯉魚打滾似的坐了起來。見他故意提到阿瑟,不由得有點心虛。
「先生怎麼在這裡?」
離岸舉杯,與蘇亂錦碰了一下。青花瓷的酒杯裡酒色如琥珀,清澈醇和。
「我與姑娘有緣做了鄰居,暫住在芙蓉閣。」
原來芙蓉閣真的住了人?所謂的貴客就是離岸。那齊老闆也不算是騙人了。
這是蘇亂錦第一次離的這麼近接觸離岸,眼前這個丰神如玉、閉目淺笑的少年,彷彿完全無害一般斂去了所有鋒芒,但她依然清晰的記得他是如何巧妙計算,讓雲起招招被封的死死的。他絕對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這麼簡單無害,他的城府深不可測。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思熟慮,那他如今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呢?
「方才我從齊掌櫃耳中聽到了一個新鮮的名字,亂羽?」
蘇亂錦眉毛一動,放到唇邊的美酒,辣的難以入口。離岸倒是鎮定自若的又來碰了一下酒杯,瓷器碰撞的聲音清澈如流水。
「明人不說暗話,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孰真孰假。我只問姑娘一句,為何回來?」
離岸果然洞若觀火,猜到蘇亂錦是阿瑟他們所救,又半途折回是有所圖謀。這話要是問阿瑟,那個滑頭說不定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扯開話題,可如今面對面,只對蘇亂錦一人施壓逼問,蘇亂錦就啞口無言,不知所措了。
「亂羽,萬年之前沉錦上神的坐騎靈獸,上古神獸修仙而得正法歸為仙君,卻無牌位。沉錦上神死後,在三合鎮設織骨閣,專做鬼怪生意,以物易物。與妖君重華唯一的牽扯,就是沉錦上神。而你可知道,你和這沉錦上神相貌有七分相似,所用的法術也是一模一樣的木靈……」
離岸每說一句就附身貼近蘇亂錦一分,話說到這裡,已經快臉貼臉了。蘇亂錦冷汗直冒,他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派人去摸了他們的底細。
離岸的眼眸猝然張開。蘇亂錦甚至能感覺到他長長的睫毛劃過她的眉梢,那一雙明晃晃的白色瞳孔就貼著她的眼睛,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卻總覺得被他看進了心裡。太可怕了。
「不管你為了什麼而來,這裡是妖界不屬於你,三合鎮也不是你久待的地方,無論是妖君重華還是亂羽都未必是真心待你,快回你的人間去吧。」
蘇亂錦脊背發涼,被這個人盯著就像被十幾座大山壓著一樣,那種潛移默化的威懾力是她從未見過的。
門外敲門聲再次響起,離岸這才斂去了目光,專心致志的品著酒。
進來的是齊老闆,他一進來就先看見離岸,似乎也有些意外,先和離岸打了個招呼,才畢恭畢敬的把東西擺在桌上。四碟小菜,都是清淡的素食,外加一碗黏糊糊的粥,顏色和氣味都有些古怪。
「真是香味撲鼻啊,還有一碗金絲血燕燕窩。看來齊老闆是私藏了不少美食呀!」
「離岸少爺,這你可就說錯了。這些東西可都是亂……亂羽掌櫃擔心蘇姑娘身子嬌貴吃不慣咱們這裡的粗俗東西,特意從人間弄來的。特別是這極品的血燕更為難得,是看咱們蘇姑娘傷著了得補補血呀,親自又去了人間一趟,眼巴巴的送來的。」
原來他剛才只送她到客棧門口就匆匆離去不是為了拿那張人皮面具,而是為了這燕窩。
「他……他人呢?」
「走了,剛走。姑娘若是有事兒,我派人再去叫他……」
「不必了。」
血燕雖貴重,卻不如那一碗她常吃的桂花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