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卷四《岐山派》春蠱樓裡話舊情

  春三娘的眼中飄著濛濛的白霧,彷彿就回到了那個帶有濛濛白霧的年少時光。

  「萬年之前,我還是一株又瘦又小開不出花兒的胡桃樹,瘦小到即使在盛夏裡葉子也稀稀疏疏的,根本沒有鳥兒願意在我的枝椏裡築巢,也沒有猴子或者松鼠在我的身上跳動,因為我彷彿一碰就會散架。那時候我就遇見他。」

  「他星朗俊秀,爬了半天的山也不見半點狼狽之色,他嘗了許多草木,最後才看見我,但一見就十分歡喜。那時我又瘦又小,他不肯摘我細碎的葉子,晚風吹的猛了他還要幫我擋著,每隔幾日就來看我,幫我培土固苗,從來沒有人帶我這樣好。」

  「他一直陪著我,初夏秋冬,我竟然越長越高大,來年五月初還開出了一簇簇的花,整個岐山便只有我這一樹胡桃花,滿山野花芬芳燦爛,卻都沒有我開的好看,想必他也是這樣覺得,他將我的花蕾摘下一穗放在了枕邊……」

  「我就藉著那一穗花香入了他的夢,我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並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留下了一個疤。後來我就去了妖界修煉,趕著化成人形再去找他。」

  炭火中的香料爆出燈芯那麼大的火花,聽故事的人都在這香味的指引下,染上了春三娘的情緒。她說道那少年時的嬌羞,忐忑,不安,和綿綿情意,都讓這香味更加傳神,彷彿透進靈魂一般。

  「只可惜我天生愚笨,等能化形之後又不知過了多少年,你知道妖界的天氣常年飄雪四季不分,修行又要摒除雜念,枯燥乏味的很,在那種情況下很容易就忘記時間流逝,何況他是凡人,時間本就和我們不同。」

  「那時我修行百年,仗著有法保護神,就出了妖界要去人間尋他。人間百年,滄海桑田,他已經不知投胎轉世多少回了,我卻還對他唸唸不忘,只盼著他手中的傷疤仍在,讓我在茫茫人海中尋到他。」

  蘇亂錦急切的問道:「那你找到了麼?」

  「自然是找到了。」春三娘苦笑道:「他居然是個除魔衛道的道士,專和我過不去,我知道他喝過孟婆湯,根本沒有記憶,我不怪他。只是……只是他當時已到了風燭殘年,腦袋冥頑不靈非要殺我不可。」

  蘇亂錦插嘴說道:「道士們大多都是死腦筋。」

  「你這丫頭,見過道士麼。」

  蘇亂錦脖子一揚,驕傲的說道:「西湖邊上的摺子戲上唱過聊齋,棒打鴛鴦的不是和尚就是道士。」

  阿瑟笑著推推亂羽,說道:「這趟西湖去的好,沒少長見識。」

  亂羽扯扯嘴皮子,瞪了蘇亂錦一眼。誒,前幾年,她剛來三合鎮的時候多麼乖巧懂事純真樸實啊,如今怎麼被荼毒的這麼厲害。

  「只怕這道士比普通的道士還要厲害幾分,因為他是岐山派的開山始祖。我當年被他重傷,只剩了半口氣逃了回來,心想罷了罷了這一世我是不指望了,等他死了,我再找他一邊就是了,來世再別是道士了,就是個殺豬的養馬的粗人我也老老實實的跟他過一輩子。」

  「岐山派的開山始祖?那老頭可厲害的很,只怕沒那麼容易死。」

  三合鎮和岐山原本就離得近,作為老鄰居,亂羽對這個岐山派的開山始祖略有耳聞。

  「的確不太容易死。到現在都沒死,也有千年了。心想這千年過去他只怕也成了半仙了,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再見到他只怕要死的更快,所以一次也不曾去過人間。」

  「半仙的話,他前世的記憶恐怕已經開啟了。」

  「我想也是開啟了,他一定是想起我了,他手上還有我留下的傷痕,他的靈魂一直記著我呢。」春三娘說到這裡,情緒多了幾分歡喜,可沒過多久又靜了下來,緩緩說道:「只怕,他也不敢見我,他放不下我,便不能真正六根清淨脫胎換骨,自然也不能位列仙班。」

  阿瑟說道:「你這女人,還替他惆悵起來。」

  「是啊,我在三合鎮這許多年,不敢見他,卻日日想著他,替他惆悵只怕比替我自己惆悵的還要多。」

  「那你惆悵來惆悵去,想到解決辦法了麼?」

  亂羽是個男人,對最這種纏綿悱惻的免費八卦興趣並不濃厚,他感興趣的是他三百珠訂金的生意。

  「幫我把他易容成二十歲的摸樣吧,總覺得他那一張臉像是枯樹皮。我既然不能狠心殺他,他又不肯成仙離去,那只好假裝我們倆再年輕一回,荒唐一回,道士就道士了,迂腐就迂腐了,總過還是要吃到肚裡,成為我的男人的。」春三娘眼波一蕩,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什麼愁思情長都無影無蹤了。

  亂羽臉上一緊,青筋暴露。

  「你根本就是嫌棄他年老色衰,什麼為他惆悵什麼囉哩八嗦講不完的故事,根本就不是重點。」

  「不是重點,卻是鋪墊。」

  「我只能把他的臉變成二十歲的臉,但他的閱歷還是老妖精一樣的豐富,你有把握搞定他麼?他可不是普通的道士!」

  「他遲遲不肯升仙,那不是等著我搞定他嘛!說不定他成了半仙以後想起我,後悔把我打成重傷,對我舊情難忘,我怎麼能不體諒他呢,你說是吧。」

  蘇亂錦和阿瑟面面相覷,剛剛那個情深似海又帶著淡淡哀愁的嫵媚女子,突然就變成奸詐的小女人,她們有點不大適應。春三娘不肯見他,居然不是怕影響他的道行,而是嫌棄他那張老氣橫秋的臉!!

  這簡直不像是愛情,或者愛情本身就是斤斤計較。

  「不是給你化形,而是給一個凡人變臉。而且這個凡人還是岐山派的開山祖師,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差事,說不定他的牛脾氣沒改,一見我們就要拿我們祭劍開爐。麻煩麻煩……」

  其實三百珠的訂金已經讓亂羽心動了,但是作為一個鼎鼎有名的奸商,他還是要不動聲色,按捺得住,一步一步的來討價還價。當然討價還價的第一步就是要不斷聲明這任務的困難重重,最好要描述的足夠上刀山下火海。

  「聽說岐山派現在是人間第一修仙門派,名堂大的很。他們的開山始祖必定是有幾把刷子的,而且好多年都沒人見過他,誰知道他躲在哪裡了,我還得大海撈針一樣的找他……」

  春三娘也在這三合鎮上呆了幾百年了,和亂羽是老鄰居,自然知道他是什麼人。

  這些埋怨,不過是坐地起價的一個噱頭。三百珠的訂金還嫌少,這傢伙簡直是饕餮再世,貪得無厭啊。可偏偏她認識的人裡,只有亂羽本事最大。

  春三娘咬咬牙說道:「訂金三百珠,加一個你最想知道的消息。事成之後再奉上一千珠,免費供你一年的茶錢。莫要再討價還價了,這已經是我能給的最高限額了。」

  「什麼是我最想知道的消息。」

  「關於神農鼎的消息,是不是你最想知道的消息啊?」

  亂羽眯眼一笑,笑得真像一隻剛偷了雞的黃鼠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