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爭宴

  太后冷哼一聲,隨手把精美絕倫的畫扇一扔,面沉如水,左右噤若寒蟬,都不敢出聲。

  她身邊的葉姑姑心知肚明,遣散了眾人,上前拾起畫扇,寬慰道:「主子彆氣壞了身子,皇上性子一向如此,也沒什麼歹意。」

  「沒什麼歹意?你瞧他話裡的意思,倒是在疑我一般……」

  「皇上怕是心中有了芥蒂……也難怪,上次皇后娘娘那樣作為。」

  「哼,一個兩個都那麼不省心。淑菁這丫頭小時看看還好,大了竟是愚昧不堪……哎,也難怪,我這兒子,看著寬仁,實際最是剛性,淑菁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太后恨鐵不成剛的皺眉,淑菁是皇后的閨名,正是她二哥的掌上明珠。

  「梅嬪娘娘這次有孕,該怎麼處理?」葉姑姑瞧著她神色黯然,轉移話題問道。

  「還是老法子……叫淑菁這丫頭沉住氣,船到了橋頭,由不得它不直!」

  這隱晦含糊的話語,中間蘊藏的血腥,讓葉姑姑悚然,她連忙道:「我這就去跟鄂姐說。」

  太后看著她匆匆而去,取過桌上畫扇,仍是一臉悠然高華。

  ……

  昭陽宮中,後宮妃嬪陸續到了,皇后才起身升坐,受了眾妃參拜後,連忙讓眾人起身就座。

  一時宮中花團錦簇,鶯嚦婉轉,說不盡旖旎溫柔。

  晨露冷眼看去,卻見昭陽宮格局不凡,諸般寶器,皆是內斂古樸,明明是奢華到了極點,卻一絲也無炫耀之意。看那擺放的位置姿態,卻像有了不少的年月。

  這定是當年,太后的手筆。晨露忖道。

  果然,回首細看,就可見鮫綃裁成的帷幕低垂,珠光如霧,內院的光景,與此殊然不同。

  此處乃是正殿,十幾個妃子看似姐妹般親密,仔細端詳,卻能看出端倪——此間隱隱分了三派。

  皇后和那日到雲慶宮式威的雲貴人頗有默契,想想那日齊妃的話,是皇后提攜了雲貴人,她才能脫出賤役,進而蒙寵。

  雲貴人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宮裙,上面綴了星星點點的珍珠,一派小家碧玉的貼心模樣——估計是不想搶了皇后的風頭。

  正中央坐的,就是一直臥病,這幾日才有所好轉的皇后,只見她身著正統的鳳冠朝服,眉目間有六七分像了太后,亦是不多見的美人,只面容有些蒼白,顯得孱弱溫文,舉手投足間,名門高閥的貴氣立現。

  下首右邊第一,坐的是齊妃,她揚著眉,有些桀驁地瞧著皇后那邊姐妹情深,臉上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彷彿勝券在握。

  後宮裡,她是皇帝最眷寵的一個,歷經兩年而不衰,前陣子,元祈迷戀梅嬪,卻很快有孕,不得再幸,這陣子多了個雲貴人,可數數侍寢的日子,仍是她多出了一大截。

  她亦是出身高貴,乃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齊融的女兒,齊融素來以顧命重臣自居,朝中多人以他為首,這一黨對太后和林家都很不滿,甚至有傳言說他曾道「牝雞司晨」。

  齊妃身邊亦有多名嬪妃圍繞,她彷彿對上首的皇后不屑一顧,只頻頻看向正對面。

  那邊首席空著,彷彿正在等待。

  過不多久,只聽太監唱命,眾人都不再談笑,齊齊看向門口——

  傳說中的羅剎惡鬼,聞名遐邇的周貴妃終於到來。

  這時,初午的梆更終於敲響,這正是皇后請柬上說的時間。

  那是一個穿著大有古風的女子。

  寬袍廣袖,腰間以玄黑紅紋為帶,綴有金戈。她的腳上不穿繡鞋,而是非金非玉的晉式木履。

  她身後使女捧著的也並非如意香巾,而是一柄短劍。

  她上前,給皇后行禮,然後,坐到了那空著的席首。

  晨露聽說過這位周貴妃許多傳言,那些人談到她,都是環顧左右,然後心有餘悸地說道:「那是個羅剎惡鬼……」

  她是天門關周大將軍的女兒,從小長於軍中。

  初時,皇后鳳體違和,元祈就欽點了她掌管六宮事務,不料她以軍中律條治理後宮,在三個月內,罷黜了四名妃嬪,杖死的宮人竟有十一個之多。

  她拿人時證據歷歷,凡是生事害人,造謠貪瀆的,一個也不曾輕饒。

  那三個月,是後宮最為清淨安全的時候,也是太后和元祈最頭疼的時候——前來哭求哀訴的人絡繹不絕。

  最後,迫不得已,皇后仍主持大局,由周、齊二妃協助,這才平定了是非。

  周貴妃一落座,齊妃就笑著嬌聲說道:「周姐姐真是好氣派,大家都等你一個呢!」

  周貴妃連眉毛也未曾一動:「皇后的懿旨上說是時,是你來得太早——莫非是你太餓?」

  她未曾到達,就知道今日是齊妃最早,這份勢力,簡直駭人。

  晨露暗笑,這位倒真是軍中習氣,不早不晚,只是準時。

  皇后看著她們坐下就言語不善,連忙轉移開話題,她朝著梅嬪親切笑道:「妹妹今日身體可好,你懷了龍裔,定是非常辛苦——對了,你今日派人來,說是新尚儀也要一起前來,這位就是嗎?」

  她看向梅嬪身後的晨露,目光越發親切溫柔:「好小巧的女孩……皇上也真捨得使喚。」

  她對晨露道:「可憐見的,見了你,就想起我妹妹來……你近前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幾十雙目光立刻聚集過來,她們早聽說皇上封了尚儀,有了貼身女官,患得患失之下,怕本就稀少的寵愛更被分了去,已是如臨大敵。

  一看之下,眾妃倒大為安心,只是個清秀的小女孩,沒有什麼可以媚惑皇帝的美色。只有齊妃冷哼一聲,大概想起了,這就是她宮中遣出的那個。

  晨露大大方方走上前去,禮數週到地參拜了皇后,皇后越加歡喜,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些,才放她下去。

  正式開席後,皇后說了幾句,春日明媚,且在此小酌之類的話,就宣佈開席,諸嬪妃一番梳妝打扮趕路,又互相說了許多熱絡親密的話,正好也有些餓了。

  這時膳品已經絡繹不絕的送了上來,頓時奇香四溢,皇后不愧為高門大閥出身,她宮中的菜色,都是眾妃聞所未聞,一嘗之下,都是拍手叫好。

  雲貴人連忙討好皇后:「娘娘,這宮中御膳房,已是彙集天下名廚,不料您這更是藏龍臥虎,這些菜色臣妾不要說見過,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有如此美味!」

  齊妃見她就恨得牙癢癢,臉上笑得更加嬌媚:「喲,雲妹妹這麼愛吃啊,既這麼著,今後皇后用膳,你且在一邊候著,剩下的總有你的份!」

  雲貴人聽著如此惡毒露骨的譏諷,氣得胸口起伏:「姐姐在說什麼,我竟沒聽見!!」

  皇后一看勢頭,連忙不動聲色的緩和:「雲蘿這孩子孝順,不過見我體弱,變著法子哄我開心,齊妃你也是做姐姐的,怎麼計較起了小孩子說話……其實天家女子,誰沒見過世上珍饈呢——齊妃,我聽說你父親前陣子,也對翠色樓的菜品流連不已,是嗎?」

  翠色樓是京城最著名的酒樓,這句話乍聽尋常,不過,齊妃父親齊融,前幾日和此間的美貌女伎通宵歡娛,清早被人撞見,已是滿城風雨。

  皇后這時候提出,就有知情人竊竊私語,齊妃氣得柳眉倒豎,偏又發作不得。

  晨露站在梅嬪身後,見她一邊好奇懵懂的看著眾人鬥口,一邊源源不斷的把食物送入口中,不時還露出幸福的微笑。

  她倒吃得舒服!晨露哭笑不得,俯身到她耳邊正要讓她注意儀態,突然,她僵住了。

  梅嬪手邊有一碟才送上的松子魚露,她夾了一箸,正要送到嘴裡。

  這個味道……

  彷彿是一道閃電劃過腦海,晨露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這樣的鬼蜮伎倆!

  她伸出手,果斷地制止了梅嬪——

  「娘娘,這個不能吃!」

  側對面,齊妃還在生著悶氣,她無意中一抬頭,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提高了聲量,好讓滿場都能聽見:「尚儀,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