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綢繆

  滿是龍涎香氤氳的殿中,太后正在把玩七層百寶盒,剛剛賜給雲貴人的,不過是最上一層的凡俗飾物,看來是金玉璀璨,不過也是凡品而已。

  她正在端詳第七層中的百鳥朝鳳額珠,聞聽此言,不禁手下一凝——

  原以為,皇后又來哭訴夫妻間的口角嫌隙,卻不料,竟是這等大事!

  她感覺有些棘手,青黛柳眉微微皺起,眼角幾道細微的紋路,顯得異常清晰。

  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皇后心中不無惡意地想著,面上卻仍是哽嚥著,正襟危坐,以期盼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姑母。

  太后略一思索,掐算了下時日,面上便冷笑不止——

  「你今日今時才想到來找我?!這顯是你那日下了藥,卻讓這丫頭揀了個便宜?!」

  她掃視著皇后泛紅發腫的眼睛,從唇中迸出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心中大為光火,卻只得俯身稱是,半點也不敢反駁。

  「皇帝的反應如何,定是欣喜若狂了吧!」

  太后的聲音,平靜,卻透出淡淡森然詭譎。

  皇后垂下頭,不去看她眼中的驚濤駭浪——

  「皇上很是歡欣……」

  她心下飛快思索著,咬了咬唇,拼盡全身氣力,抬起頭來,正視著自己的姑母,這輝煌天朝,執政多年的太后。

  「兒臣聽了這消息,難受地了不得……夜裡輾轉翻覆,都在思量這事。」

  皇后擦拭著自己的淚水,平空生出一種勇氣,語句也流暢了好些——

  「兒臣反覆想來,倒是有一個絕境逢生的辦法,母后若是不嫌兒臣愚昧,能否聽我一言?」

  太后微微「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神色之間,卻明顯不把這當一回事。

  皇后心中暗恨,口中卻越發輕快:「兒臣思量著,皇上到如今也沒有任何子嗣……若是……」

  她偷看了一眼太后的臉色,繼續道:「若是……聖駕有個萬一,卻是致天朝億兆子民於何地?」

  太后聽得這關鍵一句,猛的抬起頭來,用犀利瑩燦的目光,全新打量了皇后,直到她冒出冷汗,渾身酥軟,才淡淡讚許道:「多日不見,你思慮周全了許多……」

  皇后聽著這句,也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反語,挺了挺背脊,又道:「若是梅貴嬪生出皇子,則天下人心大定,即使皇上有個萬一,母后也能以太上之尊,繼續教導這孩子,再造一任聖君——這是天下之福,也是我林家之福,所以兒臣斗膽,請問母后,是否能考慮下,把這孩子留下?」

  太后靜靜聽著,聽出了皇后的言下之意,深深震撼於她言語中的隱晦暗示,她沉思著,也在考慮這可行性。

  皇后斂眉,恭敬地等待她的決定,卻已經緊張得手心微濕。

  「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淑菁……」太后緩緩喚著她的閨名,犀利的目光,讓人無所遁形。

  「你平日裡,對這些妃嬪和她們的胎兒,可沒這麼慈悲啊,今日怎會如此言語呢?」

  皇后早有準備,聞言,眼中又氤氳生出霧氣:「母后明鑑,我心中已是恨得麻木,這般心灰意冷之下,也犯不著去爭什麼寵愛,這餘下半生,只管照拂我林家千秋萬代,也就罷了!」

  她目光哀絕沉痛,卻是無比清澈,朝著太后盈盈下拜:

  「母后,皇上倒行逆施,難免不生意外,若有這一日,請母后以天下為重,再次臨朝——您立這幼兒為帝,則天下再無非議!」

  太后深深嘆息著,也不回答她的請求,只是躊躇道:「你讓我想想……」

  皇后試探道:「那這胎兒……?」

  太后無力地揮揮手:「先留著,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皇后見目的達到,心中一陣輕鬆,又服侍了太后一陣,在慈寧宮中用過膳,才告退而去。

  她沒有發覺,太后正倚在錦榻之上,靜靜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午後的陽光,將皇后身上的七綵鸞鳳照得燁燁生輝,有如神物,她苗條青春的身軀包裹其中,彷彿蓬勃的生命,正在源源不斷地流淌著。

  太后眯著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表情——

  那是不甘,妒忌,混合冷笑的表情。

  「年輕真是好啊,像這樣愚昧闇弱的孩子,也百煉成鋼了!」

  她的語氣,似褒似貶,感慨萬千。

  「不過也罷,棋子,總是越多越好……」

  ……

  陽光照在另一端的乾清宮裡,卻毫無慈寧宮那種,安靜流淌的晦暗,皇帝與晨露,沐浴在金色朝陽之下,容貌氣度皆是不犯,宛如天人降臨。

  「梅貴嬪的有孕,真是棘手……皇后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居然主動提出,替朕去太后那裡斡旋!」

  元祈說來,覺得不可思議,卻仍是鬆了口氣:「雖然不能高枕無憂,不過母后那邊,暫時是不會有什麼舉動了!」

  他順口說著,突然明悟了,自己是在對誰說話,連忙止住了。

  他凝視著,清冽有如寒玉的佳人,不再去提那些話題,關於中宮,關於懷孕的妃子,關於皇帝的職責,這一刻,他都不願去想,去談。

  晨露卻恍若無覺,她濃密纖長的眼睫,被陽光投下淡淡陰影,晶瑩面容彷彿是半透明一般——

  「看著您如此安逸,微臣實在不想打斷……不過,這是北疆之上,周大將軍的緊急奏報……」

  她遞上自己此行的目的物,輕輕說道:「看這封面,估計事情不小!」

  皇帝連忙接過,明黃的奏摺封面上,黏了三道赤色標籤,將他的眼眸都染紅了——

  「竟是這般緊急嗎?」

  他急急拆開,一目數行的掃過,臉色逐漸沉重,呼吸急促!

  「豈有此理!襄王竟敢如此作為……真是瀆職妄上!」

  皇帝的眼中,森然怒火暴漲,殿中的光線,似乎都隨之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