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東宮

  瞿雲迎著他的目光,不避不讓:「千真萬確。」

  「好得很……朕的弟弟們越髮長進了!」

  皇帝臉色陰鬱,緩緩道:「敢情朕是紂桀之君,弟弟們個個噤若寒蟬,連探望也要偷偷摸摸!」

  眾臣聽他話音不善,無人再敢開口,一時殿中氣氛沉抑。

  此時殿外腳步凌亂,微微有人聲低語,秦喜探過頭來,望了一眼,便又速速退了開去。

  「做什麼如此慌張?!」

  皇帝沉聲問道。

  秦喜躡足而進,跪稟道:「太后娘娘的慈寧宮裡,不知出了什麼事,急急宣了太醫過去。」

  皇帝心念一閃,驀然想起,晨露曾道,要往慈寧宮中覲見,一時心亂如麻,什麼軍國大事,也入不了腦中。

  瞿雲察言觀色,寬慰道:「皇上且慢心焦,娘娘命格貴重,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話雖如此,他心中也是惴惴。

  皇帝再無心商議,由御座中站起,對眾閣臣道:「卿等暫且歸去,把部中事務料理妥當,就是朕躬之福了——內政修明,還有什麼人能掀起大浪來?」

  他微微冷笑著,清俊面容上一片寧靜,只那瞳仁之中,足見剛毅。

  ……

  皇帝趕到慈寧宮時,已是風平浪靜。太后見了他,只略略說了幾句,便讓他先去探望受驚的嬪妃們。

  「後宮雨露均霑,才是社稷之福,她們有些人,平日裡見你一面也難,你且去小意溫存一二,她們便歡喜不盡了!」

  皇帝一聽便知,這是在說雲蘿,他壓住心頭火氣,從慈寧宮辭出後,便上了肩輿,朝著碧月宮方向而去。

  秦喜在旁隨侍,善解人意道:「皇上,雲貴人那邊……?」

  皇帝微一沉吟,道:「也罷,賜雲蘿雲錦五匹,取一罐上好的白藥給她。」

  ……

  碧月宮中,絲毫不曾有香氛馥郁,只是將重重帷幕捲起,任由清風吹入。

  皇帝一進殿中,便覺心曠神怡——

  十六扇落地雕花檀木門,被齊齊打開,日光淡淡照入,毫無晦澀昏暗之感,重染的紗縵高高懸起,只有飄渺尾端,在風中飛舞。

  「這是做什麼?」

  皇帝又是驚奇,又是疑惑。

  晨露一身宮裝未褪,鬢間步搖,熒華迷離,她半倚在窗邊,飄然出塵,宛如姑射仙人一般。

  「我受了一點小傷……」

  她靜靜說道。

  「就是那塊冰琅惹的禍?!」

  元祈心疼不已,怒道:「安王將這等邪物貢上?!」

  晨露苦笑一聲:「他並非是對我而來。」

  她由絹衣中,扯出一角非帛非金的料子,道:「前日我接到警示,便早有防備,穿了這金絲軟胄,沒曾想,那冰琅穿透之力,竟會如此厲害!」

  「是母后?!」

  元祈悚然問道。

  「她早已安排下座次,那冰琅碎裂的時間,也早就被計算好。」

  晨露輕輕嘆道:「她終是不能容我於世上,也難怪,皇后是她嫡親的侄女……」

  她素來剛烈,如今幽幽道來,竟平添了幾分淒冷抑鬱。

  難道她……竟也是對我有意?

  皇帝又驚又喜,心中但覺如飲甘霖,幾疑是在夢中。

  「你不要擔心……有朕在一日,絕不容她們傷害於你!」

  他對著傾心的佳人,鄭重說道,目光炯炯。

  晨露凝視著她,良久,她悠然一笑,眸子在瞬間晶瑩一燦,旋即黯熄。

  「多謝皇上……」

  她低低說道,彷彿喜不勝禁,眼波微微蕩漾著,有如一潭深水。

  「皇上莫要為了我,與太后傷了和氣……其實今日之變,也不全是她的授意。」

  她秀麗的眼睫微微顫動,有如蝶翅一般。

  「還有誰參與其中?」

  「安王殿下。」

  晨露語聲清冷,在整個殿中輕輕迴響——

  「其實,他進獻這冰琅,本欲謀圖的,是您,或者太后。」

  「這樣的珍奇,只有您兩位配用。太后大概瞧出了其中端倪,所以……」

  元祈這才恍然大悟,他幾乎要冷笑出聲——

  「這才是朕的骨肉至親呢!!」

  他笑聲中含著譏諷,更有空茫而寂寥的無力。

  晨露靜靜凝視著他,眼中光芒幽深,躊躇,隱忍,決絕……都在一瞬間,有如天外流光。

  「朕這些弟弟們,沒有一個是良善之輩……今日,『暗使』那邊報來,靜王又不甚安分,竟然深夜密會平王……真真不可思議,朕還沒跟他計算扣滯軍需,延耽時機之罪,他居然越發猖狂起來!!」

  晨露見元祈惱怒更甚,不動聲色的,又加了把火:「還有齊妃娘娘的事……我到現在還心有疑惑呢!」

  元祈森然一笑:「朕也很納悶……後宮爭寵,斷然不會用這等明刀明槍。齊妃這一死,朕的兩大重臣生出嫌隙,又是便宜了誰?」

  他望著遙遠的蒼穹,思緒已飛到宮牆之外——

  晨露黛眉微蹙,輕輕道:「但願……本朝莫要出了共叔段之事!」

  元祈聽她比出鄭伯共叔段,心中生出另一重驚兆——

  「你的意思是……」

  「皇上……您一日沒有誕下麟兒,靜王便是有恃無恐!!」

  「因為太后,會一直將他視做東宮!」

  ……

  皇帝懷著滿腹心事而去,晨露凝望著他俊逸的身影,深刻的明曉,一場慘烈的政爭,終於要進入高潮了。

  她沒有任何喜悅,只是凝視著自己的手臂,微微蹙眉。

  那白皙如玉的肌膚之上,有幾道細微的血痕,幾乎要結痂淡退。

  「取把小刀來。」

  她吩咐澗青道。

  手持這把精巧的鳳翼裁紙刀,她朝著傷口,用力劃下——

  一時鮮血飛濺!

  她對噴湧而出的殷紅視而不見,逕自盤膝運氣,功行三十六週天后,才微微睜眼,神情疲憊已極。

  「真是歹毒……」

  她微微低語道,凝視著深深的傷口。

  鮮紅之中,但見點點瑩輝,在血肉中發出幽微光芒。

  她微微有些疲倦,全身都鬆弛下來,對著滿眼驚疑的澗青,淡淡道:「太后真是用心良苦,安王加了矽沙,她又加了酥濤,使得冰琅落下時,略微鬆軟,不至當時便致人死命——可這一味酥濤,一旦進入習武之人的血脈中,卻會遊走全身,阻斷心脈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