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糾纏

  「當今世上,能識得此物的已不多了。」

  周浚眼中染上淡淡寂寥,彷彿不欲多提,他小心翼翼的,將宮花收入懷中,抬起頭來,已是目光炯炯——

  「你是為了皇帝的江山而來?」

  晨露柳眉一挑,直直看向他,眼中冰雪凜然:「何出此言?!」

  周浚微笑著不答,卻是嘆息道:「整個京城之中,能看穿這連環計策的,只你一人……」

  晨露搖頭,道:「不然,皇帝亦有所警覺,已下了詔令,讓四方重鎮的守軍嚴整戍守。」

  周浚頷首表示贊同,道:「今上雖然沒有過沙場鏖戰的經驗,卻是英明天縱,往往能自行參悟,他能模糊想到此處,亦是很難得了。」

  他素來倨傲,如此誇讚,句句是實,毫無阿諛奉承,晨露點頭,道:「假以時日,他必能成一代令主。」

  周浚冷笑:「眼下關鍵,是他能否過這一道檻。」

  晨露亦是微笑,眉宇間一片颯爽清冽:「這便要仰仗將軍你了!」

  周浚大笑不止,半晌,才沉聲道:「那孽障把我的過往都說與你聽了?!」

  晨露心知肚明,道:「只是略知一二。」

  「若得我心中摯愛,便是粗茶淡飯,也是甘之若飴……」

  他的聲音低沉,滿是痛楚,繼而激昂——

  「我與韃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心想獻虜闕下,可換來的,卻是朝廷的重重疑慮——他們膽怯妥協,以厚幣卑詞賄賂韃靼,絲毫不想著一雪前恥,這樣的朝廷,又怎麼值得我效忠?!」

  他說著,已是睚眥欲裂。

  「正因為如此,你才應力挽狂瀾,如此撒手不管,算什麼大丈夫!」

  晨露冷冷接上,聲音不大,卻自有一重森然高華。

  周浚不禁被她的氣度所攝,微微平靜下來,皺眉道:「人各有志,我對朝廷已無眷戀,你不必再說。」

  晨露不語,迎著日光,她黑眸中幽冷渺遠,雪白面龐彷彿透明一般——

  「大將軍……」

  她居然不怒,只是幽幽嘆息。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人身陷深仇?!」

  她淡淡望來,周浚只覺得那清冽黑眸中,劍意有如九天重光,直直射來,如利箭直中心口。

  「自景樂之亂,天下庶民,有哪家沒受過韃靼人的荼毒?——正因如此,今上的天縱英明,才是萬千黎民所需要的,若是讓藩王們計謀得逞,那立時便是紛爭四起,百姓離散……難道還要後人重蹈你的覆轍嗎?!」

  她聲音不大,卻滿是沉痛黯然,周浚望入她的眼中,滿腹的仇怨,漸漸冰消溶解——

  「差點忘了,你與林宸頗有淵源……」

  周浚微微黯然,嘆息道:「我還是無名小卒之時,曾在潼關之戰中,遠遠眺見她的英姿……她若是泉下有知,也會如你這般作想嗎?」

  晨露微笑著,清秀平凡的面龐在日光下,顯出驚心動魄之美——

  「她必也是如我一般……」

  周浚楞在當場,百味交雜之下,心中塊壘,只化為一聲嘆息。

  「罷了……」

  他苦笑,徐徐道:「我在京中各處,亦藏有精兵八百,你可以盡數使用。」

  他由右手暗格中,取出兵符信物,鄭重放在晨露手中。

  ……

  慈寧宮中,不見往日來往井然的內外命婦,中庭寂靜無聲,惟有參天梧桐,由綠蔭中滲出點點金光。

  大殿之中,太后面色蒼白,凝視著手中繪有貓蝶嬉戲的精美畫扇,默然無語,靜王陪坐在旁,衣冠微見狼狽,他看了自己脖間的利刃,輕嘲道:「三弟真是費心了!」

  挾持者身著侍衛服色,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語,大約是平王的心腹死士。

  皇帝與平王聯袂而入,恰恰見到了這一幕。

  平王瞥了一眼太后,生生將自己的怨毒壓下,笑著調侃靜王道:「你前生是個猢猻變的,他若不看緊你,難保你不變出什麼花樣!」

  靜王嬉笑著,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太后輕嘆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平王道:「你從小志大才疏,如今仍是不變。」

  平王冷笑一聲,道:「母后老而彌辣,也是仍舊不變,這幾年宮中鏡湖,不知又添了幾條冤魂。」

  皇帝見他們唇槍舌劍,也不去管,只是望著院中僵持的侍衛們,暗自揣度平王的深意。

  他雖然與太后深有仇隙,卻也不會不顧大局,只為出一口氣,大費周章的派人潛入,挾持太后——其中必有什麼蹊蹺。

  他想起廷議之時,晨露於屏風之後那聲輕咳,草灰蛇線之下,隱隱想了許多……

  耳邊只聽平王怒道:「當年你將我母妃遣去宗廟,拖延時間,好讓人將我溺斃……」

  皇帝一聽之下,靈光忽起,滿耳都是「拖延時間」這四字在迴響,他心中豁然開朗,暗道僥倖——

  平王將他們全數糾纏於慈寧宮中,正是為了拖延時間,以利宮外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