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幽想

  王沛之用繃帶纏住傷口,額上已滿是黃豆大的冷汗,他披上外袍,吃力道:「我敗了……」

  太后駭然道:「她的武功竟是高強若此?!」

  王沛之深深嘆了一聲,眼睫微顫,遮掩了一切心思——

  「技不如人,也沒什麼好說。」

  太后想起那凜然森華的素裳女子,心中油然生出一道寒意,她咬牙道:「我從不信這個邪,二十六年前,亦有人出入亂軍如無人之境,也不過化做白骨骷髏……」

  她仍不願提及那個禁忌的名字,全身都在微顫,彷彿強忍著,卻偏要以這份額外的恐怖,來讓自己清醒。

  昏黃的燭火在秘室中飄搖明滅,她雪白的面龐被暗影浸潤,染成幾重詭譎。

  王沛之的手,驀然停頓下來,他抬頭,眼中有複雜的陰霾,更有莫名的激動——

  他強忍住全身的悸動,耳畔全是血脈流動的聲音,那個多年來午夜夢迴,暗生驚悚的名字,在心頭湧動,銘心刻骨,由灰燼中重生涅磐,最後化為方才的三尺雪刃,疾刺而來——

  他微微閉目,手下機械輕柔地包裹著創口,心中卻恨不能大笑大哭出聲。

  血湧到心尖,凝結成鮮紅的血痂,如珊瑚一般,多少年來,世人看了,只道清雅矜潔,他卻恨不能將自己的心剜出,看看是否既冷且黑,然後在地上踐踏至碎。

  何苦呢?

  王沛之問自己,這一問,他已經問了二十六年。

  燭火照在他臉上,這短短的半刻,神色變幻陰晴,格外蒼白陰森。

  「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是要把我嚇死麼?!」

  太后輕晃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沒事,只是血流得多,有些疲憊了。」

  王沛之輕輕說道。

  「怪我,讓你去除去那丫頭,誰知被反噬成這樣……」

  太后眼中露出哀傷之色,以絲巾擦去,強作笑顏道:「你好好休息罷……天亮後,我讓太醫去探你。」

  王沛之不答,他凝視著腳下的地面,居然是微笑著的——

  那神色,好似夜半冶遊,紅袖添香的氣定神閒,然而那瞳仁凝聚的一瞬,卻像是大地深處,有無數英魂低吟著,衝天飛上。

  他唇邊微笑加深,無聲的,他嘆道:

  不用等很久了……我很快就會來和你們重聚——不,也許只是擦肩而過……

  地獄最深的十八層,已經為我預備好了。

  ……

  晨露回到雲慶宮時,夜色已深,卻突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她幾步快行,到了廊下,看著驚醒而起的澗青,輕輕示意她回房去睡。

  她推門而入,只見皇帝和衣而臥,已是沉睡不知。

  他是在等自己嗎?

  又是好氣,又是感動,她輕輕將錦衾覆上,元祈亦是練武之人,頗也驚覺,一下便醒了過來。

  「你回來了——」

  他一眼便望見她身上的血跡,急急察看,晨露制止道:「是別人的血。」

  「是刺客?!」

  「可以算是……」

  晨露沉吟著,補充道:「他雖然著意掩飾,觀其周身氣質形容,定是位軍旅之人。」

  她微微皺眉,隱約覺得那黑衣人有些熟悉,想了一陣,仍是不得要領。

  「會是誰呢……」

  元祈微微冷笑:「大約母后與靜王脫不了干係。」

  晨露腦中靈光一閃,一些念頭支離破碎地湧上,但仍是不能連接。

  她不願意再想,於是道:「那勘合流失的事,仍是沒有結果嗎?」

  「死無對證。」

  皇帝陰鬱道,又想起隆盛門前的命案,冷笑變成了辛辣的譏諷。

  「朕的雲嬪也真是賢惠,事必躬親的去大搜出入之人,結果鬧出這麼一場,不上不下……」

  他想起這樁事的結果,譏諷也變成了苦笑。

  晨露想起雲蘿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再也掌不住,側過頭去,笑得混身輕顫,好一陣才止住。

  「朕的後宮,看來真是笑話……」

  皇帝想起雲蘿之前小產的表演,厭憎地幾乎痛心疾首。

  「皇上,那位暗使,盯那小合子,已經很久了罷……」

  晨露正色道,想起勘合一事,心下已是明白了八九分。

  元祈眸光一閃,暢快笑道:「果然瞞不過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