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鬼。是一縷生人魂魄。」
『他』的話在容吟霜耳邊回蕩,讓她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可是,還是不太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生人魂魄?」
容吟霜難以置信的復述他的話,『他』的這個說法真是新鮮,既然您沒死,那您的魂魄出來溜達什麼呀?
那人勾起一抹訴盡滄桑的絕美笑顏,突然指了指容吟霜身後,說道:
「鍋裡燒開了。」
容吟霜猛地想起鍋裡還在燒東西,趕忙驚訝的轉身回到廚房,『他』看著她鮮活的身影,不覺在唇邊勾起了一抹俊美的笑,目光出奇的溫柔。
容吟霜捏著耳朵,將桂花糕出鍋裝在碗裡,端到了『他』面前,只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石桌旁,一副鄭重以待的模樣,仿佛接下來要享用的並不僅僅是桂花糕的熱氣與香味,而是暌違已久的一場饕餮盛宴。
盤子放在他面前,只見將鼻子湊近了碗,輕輕吸了兩口,面上便露出難以言喻的滿足,而後便像是嘗到了甜頭,繼續吸食起來。不過轉瞬間,桂花糕上的熱氣就全都沒有了,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冬天裡的冷糕一般。
容吟霜見他這樣,不禁問道: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那人對容吟霜比了一根手指,卻沒有說話,似乎是遵循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可是,這個規矩用在一只鬼……呃,一縷魂魄身上似乎有些可笑。
『吃』完了東西,那人才轉身對容吟霜招了招手,讓她把面前的盤子撤下去,頤指氣使的模樣,就好像她真的是他家的燒火丫頭一般。
容吟霜走過去,拿起了盤子之後,才忍著不快對他說道:「你是一天沒吃,還是一年沒吃?」
那人看著她,直言道:
「十年。」
「……」
見容吟霜滿臉的不信,『他』又繼續補充道:「十年前,我的魂魄被強大的法力驅離出了本體,十年來,我只能游蕩在外,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聽見。」
「……」
容吟霜還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對他勉強一笑:
「既然吃飽了,那你就走吧。」
『他』挑了挑眉,一副君臨天下的高傲姿態,說道:「我飄蕩了十年,都沒遇見一個能夠看見我的人,你是第一個,所以我不走。」
「你。」容吟霜生氣的看著他,他這表情和這話語,怎麼越聽越像是:『我纏上你,是你的運氣,你要好好珍惜』的感覺呢。
不忿指責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心給你吃的,並不是要你就此纏上我的。我是個寡婦,還帶著兩個孩子,幫不了你什麼的。」
那人淡然一笑:
「我不是人。甚至連鬼都不是。你既然開了天眼,那總要做些事吧。」
容吟霜大驚:「你是說,我能看見你,是因為我開了天眼?可是……」
那人也不隱瞞,直接相告:「可是你原本就能見鬼是嗎?但我日日都坐在那橋頭,日日都能看見你,你今日之前卻從未看見過我,除了你突然開過天眼這個說法,我想不出還有其他更准確的原因。」
容吟霜沉下心來,想了又想:難道她之前只能看見真正的鬼,對於這種游離三界外的魂魄卻是不能見到的,今日正巧她開了天眼,這才遇上了他,這,這……早知道她就不開那個什麼天眼了。
見她猶豫,『他』又接著說道:
「我是一縷魂魄,在哪裡都傷害不了誰,我也明白你的顧及,你讓我留下,我便只在這院中走動,屋裡絕不踏入半步,可行?」
「……」
容吟霜還是不太想點頭,畢竟不管他是個什麼東西,形體是個男的總沒錯。不管他對她有沒有傷害,心裡頭的膈應卻總少不了吧。可是他只是個魂魄,既然毋道子師父的鬼怪結界都無法阻擋他,那麼想必桃木劍與銅葫蘆對他也是無效的,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游離在三界外的東西,他無法接觸生人,卻也享受不到死後的香火,比鬼還要可悲。
那生生將他魂魄驅逐出身體的人才是真正險惡的。
想到這裡,容吟霜便嘆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麼,想著屋裡么兒還在發燒,就進了屋,拿出藥包,再次回到廚房,熬藥去了,不再管『他』。
將藥熬好之後,容吟霜端進屋裡,一口一口餵么兒喝下,看他額頭開始出汗,這才鬆了口氣,大兒想守在么兒身邊看著他,容吟霜怕他被傳染,不讓他靠的太近,將藥碗放好之後,才又回到屋裡,拿出一套備用的棉絮,套上褥子,鋪在地上,墊好了一張草席,然後對大兒說道:
「今□□和么兒睡,你睡在地上,么兒生病了,你是哥哥,不能打擾他,對不對?」
大兒看了看鋪在地上的席子,也明白娘親晚上要照顧弟弟,便懂事的點點頭。
等孩子們都睡了之後,容吟霜卻沒什麼睡意,點了燭火坐到院子裡,准備再畫幾個花樣。
『他』就那麼一聲不吭的坐在他對面,看著她畫花樣,容吟霜覺得就這麼坐著什麼都不說有些尷尬,就開口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頭看了看容吟霜,說道:「顧葉安。」
容吟霜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問:「那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顧葉安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決定不做隱瞞,因為,他真的好久好久都沒有說過話了,難得有人看見他,能跟他說話,卻也是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我原是溫郡王府的長子,二十歲那年王府來了一個妖道,他是側妃李氏引入府的,李氏有兩個兒子,全在我之後所出,又是庶房,李氏為了兩個兒子的前程,與那妖道結伙,不知使了什麼妖法讓我突然大病,再睜眼時,我就魂身相離,再回不到原本的身體之中了。」
「……」
容吟霜看他安靜的坐在那裡,如一株清蓮般超凡脫俗,這般的人物淪落在三界之外,投胎不得,轉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整日痴傻度日,這才是煎熬至極的。
似乎感覺到容吟霜同情的目光,他笑了笑,說道:「你無須同情我,李氏會這樣對付我,也是我咎由自取的,我從小生在郡王府,仗著自己得天獨厚的身份與天資聰穎,在府裡橫行霸道,誰都怕我三分,但我卻不自知,一步步的將自己推入了這種萬劫不復的深淵。若不是發生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府裡有那麼多人討厭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我變的痴傻之後,我的母妃也一病不起,許是傷心過度,沒多久也過世了,李氏側妃晉升成了正妃,就派人將我送出了府外。」
容吟霜聽得入神,不禁問道:「他們把你送去了哪裡?」
顧葉安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想說了,還是真的不知道他們把痴傻的他送去了哪裡。
那之後,容吟霜再問他話,他都不回答了,就那麼坐著,陷入了沉思之中。
容吟霜又畫了會兒花樣,也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么兒的燒也完全退了下去,容吟霜一早起床煮早飯,在院子裡倒是沒看見他,煮好了早飯,盛了四碗,三碗端入了房,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就那麼放在石桌上。
容吟霜和兩個孩子吃好了之後,順便到石桌上看了看,只見剛才還熱氣騰騰的粥碗,如今已變得冰涼,知道『他』已經『吃』過了,就端著碗,回到廚房。
剛收拾完,就聽見有人在外頭敲門,容吟霜一聽,是寶叔的聲音,趕忙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就跑過去開門。
寶叔手裡一疊厚厚的紙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對容吟霜說道:
「夫人,事情全都辦妥了。這是契約,這是銀票,從此之後,銀貨兩訖了。宅子就賣給那個人了,您清點一下,全都是一百兩的大面額。」
容吟霜接過銀票,只看了一眼,就又塞回了寶叔手中,說道:「多謝寶叔奔走,前日你已經送來五百兩,我怎還好收下這剩下的呢。權當是我們孤兒寡母給你的謝禮,你就收下吧。」
寶叔愣了一下,然後就趕緊將銀票放在了桌上,對容吟霜說道:
「夫人!我吳天寶再不是東西,也不能要你們孤兒寡母的錢呀。這些銀票,您盡管收下,不偷不搶,這是您花銀子買的宅子賣掉之後的銀兩,我只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根本沒出什麼力。」
容吟霜見寶叔說的真切,不像是推辭作假,看著桌上的銀票,還是有些遲疑,說道:
「夫人,大少爺已經走了。你們孤兒寡母今後沒有依傍度日,本就過的艱難,這些銀票您就收好了,三年五載的都不愁沒飯吃。」
容吟霜看著銀票,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寶叔見她神情凄婉,不禁也為她們娘兒仨今後的命運擔憂。
可是,無論怎麼樣,他都沒法幫她們去面對,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嘆了口氣,對容吟霜說道:
「夫人,我已經從梅府出來了。准備在朱雀街上開家飯莊,房子已經租好了,從前跟著大少爺賺了些銀子,趁著現在還能幹的動,就開間飯莊養養老,您今後若有什麼困難,可以去店裡找我,只要是能幫的上的,我絕不推辭。」
容吟霜再次對寶叔表示感激。
寶叔離開之後,她呆呆的坐在石桌旁,看著手裡的銀票陷入了沉思。
就算有這些銀票在手,三年五載不愁吃穿又有什麼用呢。錢放在家裡只會用一天,少一天,可如若用這些錢來做些其他生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