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就是早晨她遇見的那個女人,後門打開,果然臉上那道疤痕是錯不了的。
月娘見是容吟霜,又愣了愣,說道:「怎麼又是你!不是跟你說了,這裡不是良家該來的地方,快走快走。」
說著,就要關門,容吟霜下意識的將手探進去攔住了她的動作,月娘怕夾著她,連忙收了力氣,扶著門框問道:
「你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呀?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就敢往裡頭衝,回頭給人綁了你都沒個說理的地方!」
容吟霜這才明白月娘兩次阻攔她入內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不禁一笑,說道:
「月娘,我是來找你的。」
聽容吟霜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月娘又是一愣,將後門打開,蹙眉說道:
「找我?可我……不認識你啊。」
容吟霜對她笑道:
「我是普賢茶樓的新掌櫃,聽說你從前在茶樓裡做過點心,跟你相公一起,現在我那茶樓裡正好少個點心師傅,你要是願意……」
不等容吟霜把話說完,月娘就徹底拉下了面孔,說道:
「不願意。」
說著,就又要關門,容吟霜乾脆將整個人卡在門間,對她說道:
「你真願意在這種煙花之地倒一輩子泔水?」
月娘聽了容吟霜的話,突然激動了,說道:
「煙花之地怎麼了?樓裡也多的是苦命之人,煙花女子就該低人一等嗎?你既然瞧不起煙花之地的人,那又何必來找我呢?」
容吟霜看著她有些激動的臉,說道:
「我從來沒有說對煙花女子有其他看法,我只是問,你願不願意一直待在這裡?」
「……」月娘平息了會兒怒氣,這才別過目光說道:「我願不願意有什麼用,不願意也在這裡待兩年了。」
容吟霜看著她,平靜問道:「你到現在還相信,是你相公把你賣進去的嗎?」
月娘抬眼盯著容吟霜,一雙眸子瞪得似乎要掉出來似的,眉頭蹙起,使她眉心而下的那道疤痕看起來更加恐怖。
「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這些?」
容吟霜說道:「你只需說你信不信?」
月娘深吸一口氣,冷冷說道:「你這個人好生奇怪,總是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信不信,就好像你問我願不願意在這樓裡一樣,我不願意,但我也在這樓裡待了兩年,我就算相信,不是他賣的我,我也已經被賣進來了,你問這些問題有意義嗎?」
容吟霜沒有說話,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仔細疊好的紙,交給了月娘,月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接過紙,打開看了看,然後,她的表情越來越震驚,眼眶裡瞬間凝聚了好些淚水,卻是連一眼都不敢眨,看到最後,她生怕自己叫出來就連忙捂住了嘴,眼淚從眼眶掉下,落在她的手背上,顫抖著手,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無比期待的看著容吟霜。
容吟霜嘆了口氣,說道:
「你相公是賣了你,不過他簽了契約以後,就又搶了回去,興義賭坊那些痞子就是為了你的這張契約才追到你家,把他打死,他到死都替你護著這張賣身契,卻沒有機會再告訴你。」
月娘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此刻的她顯得有些無助和失措,嘴唇顫抖了好久才說道:
「你,你從哪裡找到這個的?」
容吟霜直直看著她:「茶樓後院堂屋長案下的兩塊磚下。」
月娘聽完之後,就果斷的大哭起來:「是,他就喜歡把東西藏在那裡,相公……」
容吟霜見她這樣,也覺得心裡不好受,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後,才說道:
「他如果還在,定不願你繼續留在這裡的。」
月娘捧著賣身契,一邊哭一邊點頭說道:「他從前就是個醋壇子,我留在這種地方,他不知都打翻多少醋缸了。我就是知道他會這樣,所以我進來的第一天,就把臉劃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應該要瞑目了。」
「唉。」
容吟霜蹲下身子,抽出手帕,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說道:「再問你一遍,你是願意繼續留在這裡,還是願意離開?」
月娘用淚眼婆娑的雙眼看著容吟霜,比之先前要稍微冷靜一些,說道:
「你以為這樓子裡的都是些善男信女嗎?即便他們沒有我的賣身契,都敢把我綁進樓子裡賣、身接、客,我哪裡還有機會出去呀。」
說完這些,月娘就直立起了身子,對她說道:
「多謝夫人將這個帶給我,讓我知道,相公對我並不是那麼無情無義的就夠了,我的臉已經毀了,就算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什麼事了。夫人快些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
「……」
容吟霜又默默看了她一眼,在她肩上拍了拍之後,說道:
「我明日就想法子將你弄出去。你出去之後,就去普賢茶樓找我,我有東西給你看。」
說完這些,容吟霜也就沒再多停留,轉身走出了巷子。
一路上,容吟霜都在琢磨月娘的事情怎麼搞,回到茶樓之時,正是茶樓爆滿的時候,就連早晨讓大兒和么兒玩耍的雅間也被清理出來,大兒和么兒坐在櫃台後頭丟沙包玩兒。
容吟霜走進去一看,幾乎每一桌都是爆滿的,李管事忙的滿頭是汗,見她回來,一邊擦汗一邊跑過來說道:
「掌櫃的,你的辦法真好,大家都在說咱們店的糕點變好吃了,明兒咱還買嗎?」
容吟霜滿頭黑線看著他,愣了愣後才說道:「明兒再說吧。晚上我把賬本都帶回去看看,再算一算。」
李管事老實巴交的點點頭:「哎,好嘞,那我忙去了啊。」
容吟霜點了點頭,卻又突然把他叫住,問道:「李管事,你去過醉香樓嗎?」
「掌,掌櫃的,你怎麼問這個?那種地方,那種地方……豈是好人家該去的?」李管事的老臉突然紅了起來,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話來。
「……」
容吟霜徹底無語了,對他揮揮手說道:「沒事了,你回去幹活兒吧。」
李管事走後,容吟霜又想了想,突然想起了寶叔,若是讓寶叔出面把月娘從醉香樓贖出來的話,也不知行不行的通。
這麼想著,容吟霜說幹就幹,樓裡人多,她未免大兒么兒亂走,就把他們叫上,母子三人去了寶叔的那間飯莊。
自那日趙倩派人來搗亂過之後,寶叔飯莊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容吟霜他們去的時候,飯莊裡是一個人都沒有,容吟霜在店裡喊了幾聲,從後廚才走出兩個伙計,認識她,迎上來問道:
「夫人可是來找我們掌櫃的?」
容吟霜點點頭:「是啊,有點事想麻煩你們掌櫃,他人呢?」
伙計們說道:「店裡生意不好,我們掌櫃的白天都在外頭,一般晚上才回來,夫人要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們,晚上掌櫃的回來,我們再轉告他。」
容吟霜搖了搖手,說道:「哦,算了,三言兩語也說不清,還是見著他的面,我親自跟他說吧。」
叫了孩子就要走,突然又轉身問道:「對了,從那之後,梅府二夫人可有再來騷擾?」
伙計們大大嘆了口氣,說道:
「唉,那日之後騷擾倒是沒有,只不過,有好幾個打手,一直守在街口,只要有客人進我們店,他們就一群人全都湧進來把人趕走,這不,他們鬧了幾天,店裡就再沒人敢進了。」
容吟霜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頭表示知道了,就跟他們告辭了。
茶樓晚上倒也挺忙,容吟霜一直在櫃台後頭收錢收到了戌時三刻店裡的客人才稍微少了些。
轉頭看了看,兩個孩子都伏在凳子上睡著了,李管事讓她帶著孩子先回去,容吟霜也怕孩子們在這兒睡著涼了,這才讓李管事給她去雇了一頂小轎子,然後叫醒了大兒,抱起了么兒,拿著店裡的幾本賬本,回去了。
回到觀裡,容吟霜把么兒安頓好,又去幫大兒洗了腳和臉,他睡下之後,容吟霜擠了個毛巾,把么兒的鞋子和外衣都脫、了放在一邊,替他擦了手腳,才讓兩個孩子先睡下了。
自己則拿著賬本坐到了燭火下,挑燈夜讀。
顧葉安穿牆而入,在石桌的另一邊坐下,問她在看什麼,容吟霜就把茶樓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顧葉安聽了之後,倒是很感興趣,一直在說:
「那可是個好市口的,連接東西兩城,人流自不必說,再加上那茶樓開了有些年頭,生意應該是不錯的,只可惜啊……」
容吟霜看著他,心中不覺奇怪,他一個魂魄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些,順著他的話問道:
「只可惜什麼?」
顧葉安也不賣關子,直接跟她說道:
「只可惜之前的掌櫃不會做生意,那茶樓我之前去過兩次,店裡的茶是不錯,只可惜其他就差很多了,所為生意就是靈活的意思,那店的經營方式就連中庸都算不上,呆板的像是一潭死水。」
容吟霜呆呆的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相公當年的模樣,她家相公雖然從來都不讓她沾手生意,可有的時候回家卻也會跟她點評一下城裡的店鋪什麼的,顧葉安說話的樣子與口吻,像極了她的相公梅遠道。
一瞬間的恍惚,容吟霜趕忙讓自己清醒過來,收回了目光,收斂了心神,埋頭看著賬本說道:
「你不是十年前就出竅了嗎?怎麼對那間茶樓的事情記得這樣清楚?連他們的口味都記得……」
顧葉安被容吟霜問的愣在當場: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