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你若殺了你娘,那你可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容吟霜急著大叫。
『陳三家的』聽見容吟霜喊她『玉兒』,這才放緩了神色,一團黑氣從陳三家的身體中升騰而起,在半空凝聚成玉兒的模樣。
只見她小小年紀就是一副看透滄桑的模樣,容吟霜覺得十分心疼,只聽玉兒空洞的聲音說道:
「回不了頭,就回不了頭吧。殺了他們,最起碼我是報了仇了。」
容吟霜聽了只覺得心情沉重的很,這個世界對這孩子做了這麼殘忍的事情,明明就是那些惡人的錯,可是偏偏責任卻要這個孩子自己來承擔。
容吟霜說道: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是他們對不起你。罪責理應由他們來承擔,你卻何苦背上這罪名?惡鬼殺人害命,是要永不超生,你為了這些人,寧願把自己的後世全都放棄嗎?這樣值得嗎?」
玉兒看著容吟霜,乖戾之氣稍有收斂,不過卻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就又恢復如初,狠戾說道:
「我若不殺他們,可又如何對得起這一世的自己?從八歲開始,我就被這個女人逼迫著接客,難道她不該死嗎?」
容吟霜心中一凜,似乎也有些動搖,不過在最後還是想通了過來,說道:
「她固然該死,但我希望她不是死在你的手裡。你借由她的手,將李勞殺死,這是你娘的罪孽,算不得你身上,可是,你附在你娘身上,若是殺死了你娘,那麼這個罪責就必須由你來承擔了。你想她死,完全不必自己動手。」
玉兒聽得有些迷茫,由半空降至地面,哀戚戚的說道:
「不必自己動手?誰又會替我動手呢?」
「你娘殺了李勞,待會兒李家的人衝進來就會看到這一切,他們自然會把你娘扭送報官,殺人的罪名足以讓你娘受到該有的懲罰。」
容吟霜的話讓玉兒身上的黑氣越來越淡,可最後一點卻是彌久不散,容吟霜又問道:
「你是否還有未了心願?」
玉兒突然對容吟霜跪了下來,說道:「我想再見一見我的傻哥哥張寶。這個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待我好,只有他從來不會嫌棄我髒。」
容吟霜想起了那日她出殯之時,衝出來要殺了陳三家的那個傻公子,見玉兒神情哀戚,容吟霜便嘆了口氣,點頭說道:
「好,我帶你去見他。」
說完,便將玉兒的魂魄收入袖中。
正要離開,卻見陳三家的從昏迷中漸漸轉醒,她隱入樹叢,就見陳三家的在院子裡驚恐的發狂叫喊起來,仿佛她的眼前真的看到了什麼東西一般,一邊後退,一邊抱頭叫道:
「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我,我,不是我殺你的,不是我。我,我只是,只是想讓你賺錢,我把你養到這麼大,讓你賺點錢給我花花,有什麼不對?我,只是想賺錢,沒想到那個老不死的把你弄死了。你去找他,去找他!」
陳三家的不住後退,姿態瘋癲,突然她的手摸到了一只手,她回頭一看,就見李勞瞪大了雙眼,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嘴巴長大,就那麼盯著她。
「啊——」
陳三家的驚叫一聲之後,就嚇得翻倒在地,想要爬起來,卻發現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不住顫抖,姿態更加癲狂:
「我,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錢,錢我也不要了。我還給他,還給他!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刀子,陳三家的把刀子當做是最後的救命稻草,緊緊的抓在手中。
隨著陳三家的一聲狂吼,李家的前門終於被人撞開,先前被中了邪的李勞趕出家門的李家人全都衝了進來,就看見李勞捂著脖子倒在血泊裡,而一旁的陳三家的手裡拿著刀,姿態癲狂。
這畫面,只要長眼睛的,都能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李家人怒了,全都衝上來踢打陳三家的,李勞的老婆就著陳三家的頭髮將她在地上拖行毆打,打的陳三家的只剩一口氣之後,才想起來撲到丈夫身邊去哭叫。
容吟霜帶著玉兒的魂魄從李家後門走了出去。
轉到街上之後,就看見一隊官兵撥開人群,急匆匆的走入了李家敞開的大門,沒過多會兒,就見鼻青臉腫的陳三家的被拷上了鎖鏈,帶出李家,只聽帶頭的捕快一邊撥開人群,一邊當街喊道:
「來看看啊。殺人了。這個女人殺人了啊。」
人們全都圍了上來,陳三家的披頭散發,鼻青臉腫,被打的懵了方向,不住在喊著:「不是,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是我女兒殺的,是我那個死了的女兒殺的人。」
「……」
人們從家裡拿來了爛菜葉臭雞蛋,一下一下砸在陳三家的身上,有幾個認識她的自然也知道,她那個女兒早就死了,沒想到這個女人為了脫罪,竟然說出這麼沒腦子的話來。
捕快們在她身後推她,把她推著往前走,陳三家的無論說什麼都得不到大眾的同情,她說的越多,只會讓人們越厭惡她,砸在她身上的東西就越多。
容吟霜帶著玉兒站在人群最後全程觀看了這一幕,玉兒身上的戾氣便完全消失了,只見她低下了頭,幽幽的嘆了口氣,容吟霜見她這樣,便說:
「走吧,我帶你去見張家公子。」
容吟霜根據玉兒的話,很快就找到了張家的位置,玉兒把她帶到張府院外的一片圍牆旁邊,然後讓容吟霜撿起地上的石頭扔向了圍牆中的二層窗戶。
沒多會兒就見二樓的窗戶被打開,一張胖嘟嘟的臉露了出來,喊道:
「玉兒,玉兒是你嗎?」
張公子一見敲他窗戶的不是玉兒,而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時,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容吟霜仰首對他喊道:
「你想見玉兒嗎?」
張公子聽見容吟霜的話,一個頭點的像是搗蒜般,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探出窗外來。
「你且進去,我待會兒就讓玉兒去見你。」
張公子一聽連連點頭,說道:「好好,我進來,你讓玉兒快點過來找我。」
容吟霜見他把胖胖的身子縮回去之後,就將玉兒從袖子裡放出來,然後對她說道:
「我一會兒對張公子施以引魂咒,你與他陰陽相隔,無法真切的見到對方,只能將他的魂魄引出,與你相見,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跟他說,他醒來之後,應該還是會記得的。」
玉兒再次謝過了容吟霜,容吟霜捏起心訣,對著二樓窗口站著的小胖子打出了引魂咒,果然,小胖子就那麼軟趴趴的睡了下去,由身體之中站起來一縷魂魄。
玉兒飛身而上,飄在窗前與他對視,兩人默默無言良久後,才對張公子伸出了一只手,兩人隔著窗台兩手交握,此時無聲勝有聲。
「傻哥哥,今生無緣,只盼來生,咱們說好了,不管下輩子做什麼,咱們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張公子不住點頭:「好。好。」
玉兒的魂魄往前飄動幾寸,她彎□子,在傻公子的唇上輕輕點了一下,雖然這個舉動對於此時的兩人來說不會留下任何感覺,但是她就是親他一下,親一下這個在這個世上唯一一個會對她好的傻哥哥。
容吟霜看著他們,不禁嘆了口氣,也不去打擾,就那麼靜靜的倚靠在牆外的一株樹幹上,等待那注定無緣的小兩口話別。
半個時辰之後,玉兒從上而下飄至容吟霜的身前,說道:
「夫人,我的心願已了,你收了我吧。」
容吟霜點點頭,說道:「此生無緣,來生再聚,你的傻哥哥命相很好,定會一生無憂的。」
玉兒點點頭,靜靜的在容吟霜面前站定。
容吟霜抽出桃木劍,念出堅決,將之超度,玉兒身上發出金光,漸漸的飄向遠方。
而張公子的魂魄就那麼站在窗邊給她送別,兩人隔空揮手,做出今生最後的訣別。
容吟霜撿起地上的十四枚銅錢,又一次嘆了口氣。揮一揮手,將張公子身上的引魂咒除去,他的魂魄回到了身體,卻是不再看見他心愛的玉兒。
只見他兩只手巴著窗台,目光憂郁的看著遠方,夢裡記憶雖然不那麼真切,卻讓他感到了無比的真實。
就在剛才他似乎看見了玉兒來跟他告別,他們說了好多好多話,就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似乎仍然殘留著她的倩影,揮之不散,深深的刻入他的腦海,他的心。
垂目看了看窗下,先前用石子砸他窗戶的女人已經不見,只空蕩蕩的街道。是那個女人讓玉兒來見他的嗎?如果真是那樣,那麼今夜他在夢中還能再見一見他心愛的玉兒嗎?
世人都說他是傻子,可是,只有玉兒知道,他不傻,只是沒有那麼聰明,可是即便是這樣不聰明的他,也能明白,玉兒是個好姑娘,所以定親的時候,他特別開心。
後來玉兒跟他說了心事,以為他會嫌棄她,可是他卻沒有,因為在他心裡,玉兒就是最好的,他跟她回去和岳母談判,他將他祖傳的那只金鎖給了岳母,讓岳母答應今後不再讓玉兒出去做那些不好的事,可是,誰知道,岳母收了金鎖,也答應了他,卻還是沒有遵守約定,又一次把玉兒送了出去。
而這最後一回,他的玉兒竟是再也沒有回來過。
張公子就那麼站在窗台前看著空無一物的遠方,痴痴的,呆呆的,張府的人看見了,也不會多在意,因為,他們家的公子本來就是痴痴呆呆的,只有玉兒知道,他並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