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啊!
彩虹在心底美美地說。她看過好萊塢大片,也研究過各種吻法——吸吮式、螺旋式、真空式、法式——憾哉從未實戰。一旦情況發生頓時亂了陣腳。明明她是主動,看上去卻像在季篁的懷裡撲騰。所幸大家都很收斂,並無任何粗暴狂野之態。吻是悠長舒緩的,溫柔而有節制。季篁稜角分明的唇峰,吻起來很有質感。畢竟是第一次,大家都點到即止、小心謹慎。倒是彩虹的心髒十分不淡定,砰砰亂跳,血壓升高,產生陣陣昏厥。若不是季篁一直緊緊抱著她,她緊張得要摔倒了。
過了一會兒,他放開了她,彩虹面紅耳赤地向前走,步子又慢又拘謹,畏畏縮縮,像個小媳婦。
他只好停下來等著她。然後,又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彩虹的心越發登登亂跳。她掙了掙,手心緊張得出了汗,而他卻握得更緊。
嗚——這人也太強勢,太霸道了吧。或者說,他很有經驗?
在戀愛方面,雖有母親大人的指點,彩虹自認為不擅長此道,技巧拙劣功力淺薄,不知道什麼是以靜治動、後發先至,更不會聲東擊西、收發自如。
她實在想不到自己連點譜都沒來得及擺就被人家這麼容易地搞定了。
真是太失敗了。
像季篁這樣聰明絕頂的人,怎麼可以一點挑戰都不留給人家呢?就是蘇東霖,跟她磨幾了那麼多年,也沒獲得任何親近的機會呀。
季篁你憑什麼啊!
什麼是Bad Faith,這就是Bad Faith!瓦罐不離井上破,搞理論的人就死在理論的手上。
彩虹分析開了。
這年頭什麼都怕分析,什麼也經不起分析。彩虹是脆弱的,她渴望知識、渴望指點,季篁就好像是個答題機,無論她在學術上有什麼困惑他都能立即提供答案,或至少給她重要的啟示。
是的,作為初入學界的她很需要這樣的技術友人。可是,再怎麼瘋狂她也不會頭腦簡單到只為這個嫁給他吧?如果這樣,這與嫁給一本書,或者一個圖書館有什麼區別呢?
如果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可以答疑解惑,那麼彩虹有理由喜歡研究生時期的任何一位教授。因為在這個大學裡還真沒有哪位教授不肯傳道授業解惑的。
不行!彩虹想,我……太吃虧了!!!還沒開始戰斗呢,就繳械了!!!
要找回場子,立刻!
走著走著,她忽然停步,抓了抓被雨淋得濕濕的頭髮:「季老師,我太糾結了。……我有點弄不清吸引我的到底是你,還是你的知識。」
他怔了怔,想不到有此一問。接著,皺起眉歎了一口氣:「何老師,要怎樣你才能弄清楚?」
彩虹眨眨眼:「嗯……你把衣服脫了我就弄清楚了。」
她在心裡得意地笑了,嘿嘿,季篁,我倒要瞧瞧你發起窘來是個什麼樣子。
不料他的回答沒半分遲疑:
「你等一下。」
他閃身走到一棵樹後,緊接著,一樣東西拋了出來。
彩虹一把接住,是他的襯衣。
「哎……」這麼配合哪!她傻眼了。還沒搞清是怎麼一回事,眼光一錯,又一件東西扔過來,她不禁低聲叫道:「喂!你……你神經啊!你還真脫啊!想當脫衣舞郎是不?」
樹後面傳來季篁的聲音:「何老師,您是想先看正面呢,還是反面?——要不要我擺幾個姿勢?」
「擺!你擺啊!我怕你啊!有種你就從後面站出來!噢!噢!你真敢出來啊!」草木響動,她趕緊捂住眼睛,「流氓!」
指縫中她看見季篁打著赤膊,穿條足球短褲,從地上撿起塊磚頭,向她做了一個「擲鐵餅者」的姿勢。
霧散雲開,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脊梁上。
很瘦卻很結實,一塊一塊的胸肌凸凹著,充滿暴發力地緊崩著,一幅短跑健將的樣子。
還真像。彩虹撲哧笑出聲來:「換個pose啦!」
他找了一個樹樁,彎腰曲膝,低頭沉思,作出「思想者」的樣子。
彩虹撅起嘴:「不像不像,你這麼瘦,一點也不像。」
他拍了拍腦袋,說:「還有個姿勢我做得絕對以假亂真。」
金雞獨立,雙手過頂:「像不像敦煌裡的神仙姐姐?」
「噗——」彩虹差點笑扒下,將手中的衣服扔給他,「快把襯衣穿上,季老師,天這麼冷,瞧你全身都是雞皮疙瘩。」
「叫我季篁。」
「好哦,季篁。」她甜甜一笑。
摸著黑,兩人繼續往前走。
「哎,季篁,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裡人呢。」彩虹說。
「我的家鄉在中碧,是個很小的縣,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中碧煤礦。」中碧就在這個省的北部,是著名的煤礦產區。
「對,我父親曾是這個煤礦的工人,我們全家都住在那裡。我媽是農村的,讀過兩年小學,她一直沒什麼正式工作,好在我父親的單位經常需要臨工,所以她四處打雜,總能找到活兒。」
「現在國企效益都不好,我爸的廠早倒閉了。你們煤礦怎麼樣?能維持下去?」
「還行。中碧是大礦,我父親去世得早,是煤難撫恤金不多,全家的開支主要靠我母親打工維持。」
他說得很坦然,彩虹聽了,心裡不禁難過:「那你媽媽可真不容易。」
「她很堅強,也很能吃苦。在我上大學之前,是她單打獨斗地拉扯大三個孩子,我們既沒凍著也沒餓著,她也沒有再嫁。」
「那麼,大學之後,基本上是你養家?」
季篁點點頭:「是我和我媽一起掙錢,只不過我在大城市,掙得多點。我爸去世那年我才十歲,弟弟們剛出生,我媽身體不怎麼好,為了我們一直苦苦地撐著。」
「你媽一定很疼你。」
「是啊。我媽雖沒什麼文化,脾氣卻好得出奇,從來不發火。小時候我的哮喘經常發作,我家住七樓,我媽怕我累著,每次上樓都背著我。」
「所以他們叫你季篁,是希望你像竹子那樣快快長大?」
「那倒不是,」他說,「我媽是苗族,竹子是苗人的圖騰。」
還有這典故。
彩虹又問:「那你弟的名字是不是也有個竹旁?」
「嗯。老二叫季簫,老三叫季箴。——他們是雙胞胎,不過是異卵的,所以長得不大像,個頭也不一樣,一般人看不出來。」
「那你們三個小時候打架不?」身為獨生女的彩虹對大家庭很是好奇。
「怎麼打?我大他們十歲。他們互相也不打,性子比我乖,脾氣比我好,知道媽媽辛苦,從不給她惹事。」
「哈哈哈,」彩虹拍手,「全是懂事的好孩子!」
「你呢?」季篁反問,「你是個乖孩子嗎?」
「算乖吧。我是獨生子,在家比較受寵。我爸開出租,我媽是會計。我家是母系社會——我是說,老媽說了算。我自己嘛,來歷簡單,學業亨通。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苦,也沒打過工,基本是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當大學老師是我的第一個工作。當然,工資也交點給家裡,算幫忙一部分家用吧。」
說完她吐了吐舌頭,心裡有點慚愧。她也就領過幾個月的工資,每月花銷並不少,雖然交了媽媽一些錢,但大錢從來不是她出,比如衣服、香水、化妝品……如果把這些全算上還是家裡倒貼的多。
「你看,前面有家花店。」走著走著季篁突然停步,「去瞧瞧。」
彩虹跟著他一直走到花店的門口。他們正轉入一條鬧街,晚上以長長的大排檔出名,即使下雨也生意紅火。已經很晚了,老板正准備打烊。
完了,完了,彩虹在心裡說,這個季篁不會和陳偉平一樣,也送她一把玫瑰嗎?
這都是幾百年的橋段啊!
然而季篁果然就在景泰藍的花盆裡挑了十朵鮮紅的玫瑰。
彩虹的腦子一下子要炸掉了,不停地想那四個字,空洞能指……空洞能指……空洞能指……
可是,挑完了十朵玫瑰,季篁又指了指旁邊架子上的一捧精致的玫瑰絹花:「老板,我還要這樣的一朵。」
彩虹心想,季哥哥,你錢不夠是咋地呀?要送就全送真的嘛,我又不是一定要十一朵。
付了錢,出了店門,季篁看著她:「你……不喜歡玫瑰?」
「……喜歡啊,誰說不喜歡了。」彩虹輕聲道。
「說真話。」
「好吧,空洞能指。」
「噗——」輪到季篁笑出聲來,「真是關燁的學生。說說看,怎麼空洞了?」
「不是空洞能指就是審美疲勞。」
他捉住她的手指,將它放在花瓣上:「空洞嗎?摸摸這花瓣,聞聞這香氣,還有葉子旁邊的刺……」他將玫瑰一朵一朵地遞給她。
她傻傻地接過來,捧在胸前。
一朵,一朵,又一朵。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將終生愛你,直到最後一朵玫瑰凋謝。」
她訝然地看著自己的手。
最後那朵,是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