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何彩虹是蘇東霖的死黨。他們之間一直維持著一直類似男人之間的友誼。
男人與女人在友誼問題上有一個不同:當兄弟說NO時,你不再追問;當姐妹說NO時,你一定要追問。
東霖與東宇的關系如何,彩虹從未深究。鑒於日常談話中東霖極少提到東宇,彩虹覺得兄弟倆的感情一定有問題。
究竟是什麼問題,彩虹沒問。不過看看東宇的眼神,再看看東霖的表情,這個問題一定不簡單。
「哥,」東霖站起來,「找我有事?」
東宇沒有回答,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前。
秦渭用餐巾擦了擦嘴,站了起來,「原來,是我找我的。」
他們幾乎是一樣高的。兩個人靠的很近,臉對著臉,鼻尖幾乎戳到對方臉上。
「秦氏投資泰宇是怎麼回事?」蘇東宇問道。
秦渭冷笑:「泰宇不是你的公司吧?我有錢,東霖需要錢——我們一拍即合。」
蘇東宇的臉驀然一黑,右手握拳,在秦渭的臉際威脅般地晃了晃,一字一字地道:「我們蘇家不需要你的錢,一想到『秦』這個字我都覺得骯髒!」
「那你真是多慮了,」秦渭輕笑,「最近你的公司虧得很厲害呦,股票一落千丈吧?董事們會不會生氣呢?看在東霖的份上,如果你實在需要錢,我倒是願意不計前嫌的幫你一把。」
砰地一聲,就在話音未落的兩秒間,蘇東宇一個左勾拳,砸在秦渭的臉上。
彩虹大約知道兄弟倆的業余愛好。東宇愛拳擊,東霖愛登山。前者老爺子不同意,後者老太太不同意,誰也沒接受更深度的培養。後來東宇出國留學,出了父親的眼目,估計是把這愛好發揚光大了。
這一拳又狠又准,揮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肩力而不是臂力。
秦渭一下子沒站穩,身子向後一倒,桌子憑空移開一尺,杯盤嘩啦啦地摔了一地。
東宇冷喝道:「廢了他!」
大家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副手已經撲了過來。
東霖迎上去,拳打腳踢地和他們幹上了。
這會兒秦渭也緩過了神,拾起桌上的一個酒瓶向東宇砸去。
季篁一把拉住彩虹,問道:「打起來了,怎麼辦?你要我幫哪一邊?」
「幫什麼?你就不能勸勸架嗎?」
「沒法勸,打手都來了,弄不好會死人的。」
「關你什麼事啊,別摻合了啦!當心受傷!」正說著,不遠處東霖挨了一拳,痛得悶哼了一聲,彩虹推了推季篁,「要不你幫一下東霖吧,他肋骨剛受了傷,還沒全好呢!記住,別和人家打,把人拉開就好了。」
惶急間,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打架的是一對兄弟,內部矛盾,東霖沒發話,她也不敢胡亂報警。
季篁撲入戰群,試圖想從兩個打手的手中拉開東霖,大約東霖和他說了一句話,他扔開東霖又撲向東宇,一把將正在地毯上揮拳猛揍秦渭的東宇向後一拖,拖到門邊。東宇一個鯉魚打挺地站起來,對著季篁的胸膛就是一腳。
彩虹的心咯登一聲地沉了下去。因為那一腳乾淨利落,季篁雖然靈敏地向後一退,卻也沒有完全躲開。
彩虹不由得大吼道:「住手!全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可要打110啦!」她掏出手機,發現喧嘩中根本沒人注意她,也沒人聽她說話,所有的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揍來揍去,伴隨著酒瓶破裂的聲音。沒過幾分鍾,男人的臉上全見了紅。秦渭更是一臉的血。東宇的兩個打手明顯占著上風,他們的目標指向秦渭,大約有東宇的吩咐,對東霖到不主動出擊。其中一人見季篁正和東宇扭打,甩開秦渭,又向季篁撲過來。
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外面的人肯定什麼也聽不見。
彩虹沖到門邊,打算出去叫保安。守在門邊的東宇忽然向兩個手下吹了一個口哨。趁這當兒,另一個打手飛來一拳,正中季篁的腦門,將他打昏過去。三人拖著季篁出了門,進了電梯,彩虹和東霖疾步狂追,追到大廳,卻見他們將季篁拖入一輛麵包車,揚長而去。
彩虹的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一把拉住東霖,吼道:「車呢?你的車呢?快去把季篁追回來!」
「我得先去找秦渭。」東霖道,「我沒開車,車是秦渭的,鑰匙在他身上。」
他們飛快地趕回包房,將躺在地上的秦渭拉起來。
他一整張臉都在流血,一只眼睛腫的很高,漂亮的西裝也被血和飲料弄得五顏六色。
「你受傷了嗎?」東霖扶著他,問道。
「……」秦渭的喉嚨咯咯地響了幾下,估計是身上太痛,沒有回答。
「我幫你先洗把臉吧。」東霖歎了一口氣。
彩虹急忙攔住,「沒時間了,季篁還在他們手上呢!」
「他們不會傷害季篁的。」東霖看著她,表情很奇怪,「帶走他估計是怕秦渭報復。」
「那你給你哥打電話,讓他放了季篁,他跟本就是無辜的!」彩虹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東霖猶豫了一下。
「還是先去找季老師比較好。」秦渭忽然說,「開我的車去。」
除了臉之外,秦渭的傷並不重,皮肉之傷肯定有,但沒有傷筋動骨。走路的時候,東霖扶了他幾下,後來他就自己可以走了。
那兩個打手把動靜弄得很大,其實下手留了分寸。彩虹悄悄地又想,秦渭如此注重形象,又如此喜歡作秀和排場,這臉上的傷恢復起來,只怕要幾個月吧?嚴重的地方是不是需要整容呢?以秦家的勢力和秦渭陰沉的性子,只怕不會甘休吧?
東霖開車,彩虹和秦渭並排坐在後座。
臨出門時,彩虹順手拿了瓶冰凍易拉罐,遞給秦渭,「用它敷一下,不然會腫的更厲害。」
秦渭接過它,按在自己臉上,痛得直咬牙。
他這一生,大約極少遇到如此狼狽的事情吧。彩虹在心底悄悄的想,原來一貫驕傲冷艷挑剔難以伺候的秦渭居然也有滑稽的時刻。
「你笑什麼?」秦渭說。
「我?我笑了嗎?」彩虹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被人打成這樣子,我替你傷心都來不及,怎麼會笑?」
「你在笑,心裡在笑。」
「神經病。」
「等你發現你的季老師被人挑斷腳筋就笑不出了,」秦渭冷哼一聲,「這可是蘇東宇的慣用的勾當。」
彩虹一把奪過易拉罐,往腳下一扔,眉頭一挑,厲聲道:「你什麼意思?幸災樂禍嗎?剛才若不是季篁幫你,你這頭早就腫成個豬頭了,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活該!痛死你!」
秦渭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
前座的蘇東霖忽然轉過身,「阿渭,關掉手機,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你高估我了。」秦渭的臉硬了硬,「我正想和他一般見識。」
車猛地一剎,拐到路邊。蘇東霖跳下車,拉開後門,「掛掉手機,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是我,」秦渭道,手機那邊顯然已接通,「蘇氏的蘇東宇你認識吧?」
「掛掉手機!」聲音由斷然變成低喝。
「我在中山路……」
蘇東霖一字一字地說:「掛掉手機!」
遲疑了一下,秦渭悶哼一聲,將手機掛斷。
汽車重新啟動。車裡的人誰也不說話了。
過了一分鍾,車速忽然加快,東霖道:「他們的車就在前面。」
彩虹的心情頓時緊張了,「你可不可以給你哥打個電話,讓他放了季篁?」
「……那個人,是不是季篁?」東霖指著街邊花園的一把椅子。
有個人坐在椅子上,低著頭,身子弓下來,不知在幹什麼。
看不見他的臉,彩虹不敢確定,但她立即認出了他的鞋子,「對,是他,快停車!」
三個人向他疾步沖去。
到了前面,聽見季篁兩臂前撐,雙肩聳起,急促的喘息著。
肺部發出艱難的哮聲。
「糟了,是他的哮喘發作了。」彩虹一急,淚珠湧上來,慌忙掏出手機打急救。
蘇東霖道:「來不及了,不如我們把他弄上車,送醫院。
秦渭說:「現在不能妄動,只怕會導致窒息,找找他的口袋,看看有沒有隨身藥或噴霧劑。」
季篁臉色蒼白,一頭冷汗,彩虹將他的衣袋摸了個遍,什麼也沒找到。道路擁擠,救護車不知什麼時候才到,不禁急得團團轉。她猛然想起季篁吃飯時是帶著一個小包的,說是給她帶了一本拉康的書,吃飯的地方人多手雜,彩虹怕丟了,便將小包塞在了自己的雙肩包裡。念頭一起,她拔足奔回汽車找到小包,果然從裡面翻出一個特步他林噴霧劑,掃了一眼用法,將噴霧劑塞進季篁口中,用力一噴。
怕劑量不夠,她又噴了一次。
過了好一會兒,季篁的喘息才漸漸平復。面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群圍觀的路人。
「打群架了?」一個小伙子問道。
彩虹直起腰,看見秦渭眼眶烏青,一臉未乾的血跡。蘇東霖的耳朵裂了一道口子,手腕、胳膊上也都是血。相較而言,季篁還算乾淨,只不過是襯衣撕壞了,扣子掉了幾顆,臉上也青了一大塊。
又坐了五分鍾,連續又吸了幾次噴劑,季篁站起來,跟著東霖坐進了汽車。
他的呼吸還是有些急促,估計胸悶的厲害,彩虹感覺打開車窗,讓他的頭靠著窗前。
「他住哪裡?」東霖問,「是去醫院還是回家?」
「不去醫院,」季篁道,「我沒事。」
「那我送你回家吧。」
「他家在惠南路。」彩虹說。
「惠南路?那條街今天修路,堵得厲害。」方向盤一拐,汽車拐入另一條街,「這裡離我住的地方挺近,要不先到我家休息一下?阿渭臉上的傷也需要盡快處理一下。」
無人有異議,汽車鑽入某個大廈底層的停車場。下車乘電梯到十六樓,東霖打開了一間公寓的大門。
算起來,彩虹與東霖也有五六年的交情了,可是彩虹一次也沒有去過東霖的家。既沒去過坐落在城南老區龍隱山莊的那棟屬於東霖父母的老宅,也沒去過鬧市區屬於東霖自己的公寓。
大學四年,東霖與所有的大學生一樣住寢室,他似乎特別喜歡寢室的環境。之後聽說他經常搬家,從一套公寓換到另一套公寓,自詡為城市游牧部落。東霖對住宅十分挑剔,沒一個地方完美到住上兩年而仍然喜歡的。他熟悉這個城市的每一個娛樂場所,每一家影城、每一間舞廳、所有高檔的飯館和俱樂部。工作之後,他經常玩到半夜才回家,過著快樂的單身生活。所以,盡管人人知道蘇二公子很有錢,但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錢,比如,住什麼樣的房子,有幾輛車,有多少存款,一年到底掙多少錢等等。個人生活上,蘇東霖極少給外人以八卦的機會。
那間大廈無疑屬於本市的高檔住宅區,但東霖的公寓並不像彩虹想象的那麼奢華。很普通的三室兩廳,每一間房都很寬敞,客廳出奇的大,裝修的很前衛。開放式的廚房,琉璃台上鋪著彩色斑斕的花崗石。進門的大牆上貼著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居然是瑪麗蓮夢露。
然後,彩虹發現東霖似乎特別喜歡夢露,在拐角的牆上也貼著一排夢露各種時期的劇照。看著這位好萊塢昔日巨星春夢般迷人的眼神,她在心中微微納悶,因為東霖從來不曾提起過她。
哮喘病人不能平臥,彩虹讓季篁坐在臥室的沙發上,叮囑他閉目休息。
「我已經好多了。」季篁說。
「他們——我是說,車上的人,沒折磨你吧?」彩虹從東霖手上接過幾張創可貼,用酒精擦他手臂上的傷口。
「沒有。」季篁道,「估計看我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挺嚇人,以為我要死了,就停車放了我。」
見東霖離開,季篁又說:「你的朋友應當是正經的生意人吧?怎麼會惹上了黑社會呢?」
「哪裡是黑社會,」彩虹苦笑,「那人是蘇東宇,東霖的哥哥。估計以前和秦渭有仇——生意上的事,誰說的清楚?」
「沒有人傷害你吧?」他仔細打量彩虹,問道。
「沒有。」彩虹噓了一口氣,「希望你打球掙到的錢還在口袋裡,不然咱們今天可就虧大發了!東霖就是個愛惹事的,再加上個秦渭,天啊!」
季篁眨眨眼睛,「飯錢我已經付了,早早就付了。」
「你付了?」彩虹一口氣差點噎住,「不是吃完飯才付錢嗎?」
「我怕他們跟我搶,就提前付了。」
「付了多少?」
「把我掙的錢全付光了。」
「你就不能給自己留點麼?」彩虹窘了,「你們家也不寬裕呀!」
「說好了是我請客。都是你朋友,我怎麼能拿他們的錢。」
「好了,」彩虹苦笑,「你的意思我懂了。在這歇一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打完架容易餓的。」
「謝謝,一碗湯就可以了。」
彩虹獨自出門去了客廳。
這會兒工夫,秦渭的臉上已塗了膏藥。浴室的門敞開著,傳來水聲,彩虹走進去,看見東霖正在清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你們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都是些皮肉傷。不嚴重的。」東霖說。
浴室的鏡子上貼著一張照片。
那是一個非常秀美的外國女郎。照片的位置和彩虹的目光差不多在一個高度。
女郎一頭紅發,胸很大,匪夷所思的大。
難道東霖的口味變了?這是他的新女朋友?
「喂,」彩虹指著相片,「這丫頭是誰啊?」
「Christina Hendrick。」
「Christina?」彩虹表示沒聽說過這個人。
「她被美國雜志譽為全世界最性感的女人,」
「哦。」
「你知道,每個想和她搭訕的男人都心懷不軌。他們只不過是為了能瞄一眼她的胸部。」
彩虹瞪了他一眼,「你……認識她?」
「不認識,」東霖說,「我不過是想練習一下。」
「練習一下?」
「每天刷牙的時候,我都會假裝和她說話,問她:吃飯了沒有?最喜歡什麼顏色?可不可以請她喝杯咖啡?」
「你的目的是——」
「我盯著她的臉,讓她以為我很真誠,其實我只是想訓練一下我的目光。」
「訓練你的目光?」
「在和漂亮的女人交談時,我要假裝用目光凝視著她的臉,同時又看見了她的胸。」
「呀!這樣做很可困難呢!」
「所以要訓練呀。」
「喂,你什麼意思啊!」彩虹連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捂什麼,」東霖笑了,「看你我還需要訓練嗎?」
彩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知不知道今天為了你,我口頭上已經失貞了。」
「是麼?」蘇東霖笑說,「怎麼就失貞了?」
「有件事沒跟你說,郭莉莉找我探聽你的情況。」
「什麼情況?」
「你的性向。」
「她覺得我的性向有問題?」
「當然沒問題,」彩虹說,「可是她窮追不捨,甚至問我們倆……那個了沒有。」
「無恥!卑鄙!」東霖呸了一聲,頓了頓,又問,「那你是怎麼答的?」
「我說我們做過了。」
「噢!」
「你鬼叫什麼?」
「她問你你就答,你是傻子啊!」蘇東霖氣不打一處來,「乾脆你好事做到底,為了證明我的性向嫁給我算啦。」
「噯,別的了便宜還打擊人,我可是幫了你呢。」彩虹說,「你和我這樣的人有點兒什麼,比和別的人有點兒什麼是不是安全多了?郭莉莉那張花邊嘴,一秒鍾就把話傳到你爸媽那裡。好吧,說說看,莉莉找我究竟有什麼用意?你和東宇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
蘇東霖低頭想了想,說:「東宇進來投資不順利,又撞上了金融危機,幾筆大錢都打了水漂。我媽心疼錢,我爸怪他無能,沖他發過幾次火,也不給他錢救急。東宇急紅了眼只得找外援,最近聽說跟一位地產界大鱷的千金走得很近。莉莉怕他為了弄錢跟她離婚,正四處找路子挽救呢。這女人你小心點,沒生兒子之前很正常,一生了兒子,天天都覺得有人要跟她搶遺產。我爸媽向來有點偏心,我哥這人又敏感,莉莉對他們意見都挺大。總之家裡亂的很,連我都不想回去。彩虹,記得離她遠一點,這女人不簡單。東宇想耍她肯定打錯了算盤。她來找你,如果證實我生活不檢點,馬上傳口風給我爸,我爸一生氣,自然移心轉意把錢留給老大。如果證實你和我戀愛,她也高興。一來你對她來說基本上就是個傻子,一切好辦。二來,從你身上還可以打聽不少我的事。換上別人可沒那麼容易。」
「我,我怎麼就是個傻子了?」彩虹氣道,「我的學歷比她高多了。」
「你情商低好不好?」
「我情商怎麼低了?」
「身邊放著個鑽石王老五你不要,去找個什麼四處打工的大學老師……」蘇東霖笑,「你跟什麼作對不好,偏偏要和社會規律作對。」
「好,我不跟社會規律作對,這樣吧,」她看了看手表,「民政局肯定還開門,走,咱們領結婚證去!」
蘇東霖一把捂住她的口,「小姐,你殺了我吧!」
彩虹歎了一口氣,目光幽然,「東霖,你什麼時候才是真的?」
見他囁嚅半天無言以對,她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啦,不為難你了。季篁說喝湯,你快去做一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