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在……裡頭。」侍衛忙道,「左面第八間。」

  「帶路。」墨瓏簡短道。

  侍衛只得往前行去,墨瓏押著他。靈犀把暈厥的侍衛往旁邊一丟,抱著小獸,快步跟上他們。地上潮乎乎的,分不清是上面滲下來的雨水或是受傷異獸的血水,滋養得磚縫里長出了一簇簇奇形怪狀的蘑菇。

  靈犀屏住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突然腳底踩到某種軟軟的濕滑之物,她差點滑倒,站穩後定睛看去,竟是一條長長的舌頭,從旁邊獸房鐵門底部的縫隙裡伸出,艱難地捲食著那些畸形蘑菇。

  隔著厚重的鐵門,她看不見裡面到底關著何種異獸,顯而易見的是,這頭異獸肯定是餓極了。照此看來,這些異獸被季歸子*八荒蒐羅了來,即便不死在鬥獸場中,也會死於此不堪之地。

  此時此刻,鬥獸場中,地上躺了十幾具吸血蒼蝠的屍身,皆殘缺不全,大多都是被諸懷撕咬過,還有的死在鐵蹄之下,幾乎被踩了個稀爛。

  吸血蒼蝠的血淌在地上,藍盈盈的,間或混雜著諸懷鮮紅的血。此時諸懷身上已被吸血蒼蝠啄出好多個血口子,七八隻吸血蒼蝠牢牢叮在傷口上,一點一點地吸著諸懷的血。任憑諸懷如何狂躁地前踢後撅,它們毫不動彈。

  瓏哥他們應該已經進去了吧?莫姬雙目雖然看著鬥獸場,卻完全是心不在焉,眼角的餘光不時地瞥向崔阡陌腰際的銅匙。

  崔阡陌滿意地看著場中,安排這樣一場精彩的鬥獸可不易,這群吸血蒼蝠是他特地命人從六百里外的大澤捕來,頗費了些周折。為了它們,還特別改造了方便它們倒掛居住的獸房。他望了眼乾位高台上的季歸子,期望看到讚許,至少是頗有興趣的欣賞,可惜他所看見的季歸子正拿著琉璃抿子細心地替小妾抿鬢邊,說不盡的郎情妾意,壓根就沒心思去看場中的鬥獸。

  寒著面,微微垂下眼,崔阡陌復把目光投在鬥獸場內,心情已不似之前那般好。

  佯作不經意的目光流轉,莫姬將崔阡陌的舉動盡收入眼底,隱在袖中的指尖悄悄逸出一縷極細的淡香。這縷香氣彷彿有靈性一般,輕盈地攀上崔阡陌腰際的那對毒足,纏纏繞繞……

  順利的話,再過一盞□□夫,崔阡陌的這對毒足就會被麻痺,然後慢慢鬆軟無力,最後會鬆開所扣住的銅匙。莫姬不敢直接對崔阡陌用軟夢香,因為崔阡陌絕非泛泛之輩,在軟夢香起作用之前就會被他察覺,到時候莫說拿到銅匙,就是她想要全身而退,恐怕都不易。

  崔阡陌突然轉頭看向莫姬。後者背脊一僵,面上卻仍帶著柔軟的笑意,自自然然地聊道:「這種蝙蝠我從未見過,這麼厲害,叫什麼名?」

  「吸血蒼蝠。」崔阡陌答道,「特地從大澤捕了來的。」

  「怪道這麼厲害。」莫姬的手隱在袖中繼續施放軟夢香,雙目望著場內,嘆道,「這頭諸懷是不是撐不了多久了?我瞧它身上已經好幾道傷口了。」

  崔阡陌笑了笑:「別說這頭諸懷,就是比它更厲害的,也經不過吸血蒼蝠。」

  瞥見那對毒足微微縮了一下,莫姬心中一緊,生怕崔阡陌有所察覺,不敢有絲毫空隙地和他聊道:「想必,從大澤捕到它們也不易吧?」

  到大澤捕獵吸血蒼蝠確是不易,此事原本是崔阡陌想待季歸子看過這場精彩鬥獸,到他面前邀功時再詳詳細細說上一番,但方才看見季歸子壓根對這場鬥獸毫無興致,顯然也不會有興趣聽捕獵過程。現下有人問起,又是個妙齡姑娘,崔阡陌忍不住想顯擺顯擺。

  「自然是不易,大澤那地方與長留城可不同,吸血蒼蝠就住在大澤中央的銀杉密林,晝伏夜出。為了捕獵它們……」

  莫姬一面作出對他的講述饒有興趣,一面小心翼翼地留意著那對毒足。

  在亂夢香的作用下,在崔阡陌無知無覺之中,扣住銅匙的毒足開始漸漸放鬆,圓形銅匙一點點往下墜,莫姬隨時準備取下它。

  「……捕吸血蒼蝠,不能用尋常的網,而是要用荊棘紡成的線,三十三根為一股,交織成網,再用火油浸泡七天,方才可用。」崔阡陌侃侃而談,「待到月圓之夜,在林外設下誘餌,要現殺的活禽,血腥味越濃越好……」

  說話間,他貌似關懷地握住莫姬的手:「你聽著不會害怕吧?」

  儘管內心惱怒不已,面上莫姬還是含羞帶怯道:「聽著是有點嚇人,沒想到吸血蒼蝠是您親自獵來,真是了不起。」

  她的手就在崔阡陌的掌心中,軟軟的,散發著他最喜歡的草木清香。這種草木清香曾經陪伴他度過整個幼年的修煉歲月,讓他覺得舒適而安逸。當莫姬想要抽回手時,他頗有些捨不得。

  躲在不遠處的夏侯風看在眼中,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崔阡陌削成千八百片。

  這瞬,毒足失去知覺,銅匙驟然下落!

  「啊!」莫姬驚呼一聲,撲入崔阡陌懷中,暗中險險接住銅匙。

  崔阡陌一驚:「怎麼了?」

  銅匙迅速隱入袖底,莫姬羞怯地站直身子,指著鬥獸場內:「剛才有幾隻吸血蒼蝠朝這裡撲過來,嚇了我一跳。」

  雙手輕扶著她,面對軟玉溫香,崔阡陌說不出的受用,未曾留意銅匙遺失,安慰她道:「放心放心,有結界隔著,它們撲過來就是找死……」

  一道黑影迅猛無比地撲過來,伴隨著一聲怒吼:「快鬆開她!找死,你這個老匹夫!」

  正是夏侯風看到這一幕,忍無可忍,腦子裡已經完全沒有任務,直衝過來將莫姬拉開。莫姬順勢而為,在衣袂遮掩下,快捷無比地將銅匙塞入他掌中。

  夏侯風一怔。

  莫姬迅速翻臉,猛然將他推開,怒道:「我與你有何關係,你滾開!」生怕崔阡陌傷到夏侯風,她刻意地擋著他,要他帶著銅匙快走。

  「你……」

  銅匙就在掌心,夏侯風被莫姬瞪著,知曉墨瓏還在等著自己,咬咬牙,飛奔而去。

  「這這這……這什麼人啊!」被他平白壞了自己的好事,崔阡陌氣不打一處來。

  「這廝就是個渾人,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莫姬朝他歉然道,笑容如花,千嬌百媚。此時銅匙已被拿走,她必須一直吸引著他的注意力,不讓他有機會發覺此事。

  此時此刻,象庭的地下獸房。

  「赤焰熊就在此間。」侍衛在一間獸房外停下腳步。

  「打開。」

  侍衛遲疑道:「……這頭赤焰熊力大無比,門一開,恐怕會傷人。」

  把匕首頂了頂,墨瓏聲音愈發和善:「打開。」

  侍衛哆哆嗦嗦地伸手從腰間解下鑰匙,要往鎖眼裡捅,又生怕門開了熊羆撲出來,猶猶豫豫的。

  疑心侍衛故意拖延,墨瓏將匕首緊了緊,侍衛脖頸上立時出現一道血痕,手也顧不上哆嗦,用力一轉一擰,聽得卡嚓一聲,鎖被打開了。

  靈犀性急,伸手就去拉門。這關異獸的鐵門制得頗為沉重,又因獸房潮濕,門軸處生了銹,她拉一下,鐵門就頗不情願地咯咯吱吱地挪一點。在這尖銳刺耳的摩擦聲中,侍衛不自在地哆嗦著直想往後退,無奈被墨瓏頂著,無處可逃。

  門縫漸寬,裡頭黑咕隆咚的,靈犀目力一般,也瞧不見裡頭關的究竟是不是熊羆。

  「小心!」墨瓏突然喊道。

  與此同時,一個黑黝黝沉甸甸毛茸茸的獸掌重重地覆蓋在靈犀拉門的手上。熊羆碩大的頭顱出現在她頭頂上方,潮濕的鼻子噴出熱乎乎的危險氣息。

  侍衛嚇得直躲,獸房中的異獸無論哪一隻都不是輕易能惹的主兒,即便是受了重傷的也不能小覷,上個月就有一頭重傷瀕死的孰湖就咬死了一名大意的侍衛。墨瓏嫌他太礙事,乾脆一掌劈暈了他。

  看見熊羆雙目,眼珠子發著異光,墨瓏立即意識到它被施了藥,連忙朝靈犀喊道:「你小心,它被用了藥,可能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靈犀試著仰首要對熊羆說話,卻聽耳畔勁風襲來,她本能地側頭一閃,巨大的熊掌擦過她的臉頰,生疼生疼的。熊羆一擊未中,直接張口就咬,血盆大口,獠牙尖銳,直奔靈犀白皙細巧的脖頸。

  眼看她脖子就要被咬斷掉,蜷伏在靈犀懷中的小獸似也感受到恐懼,嗷嗷叫了起來。它聲音尖細,聽得熊羆張口楞了一下……墨瓏眼疾手快,解下侍衛身上掛著鑰匙的大鐵圈,想也不想,徑直塞進熊羆嘴裡。

  「呼、呼……呼、呼……」

  鐵圈正好卡在熊羆上下獠牙之間,吞不進去,吐不出來,鑰匙還卡卡地劃拉著柔嫩的牙齦,真是說不出的難受。熊羆狂躁地甩著頭顱,又用爪子去撥弄嘴,弄得口水直淌。

  「它現下神志不清,根本沒法帶它走。」

  墨瓏把侍衛踢到一旁,皺眉道。可恨來之前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熊羆會被用了藥。看來是因為上場中熊羆受了重傷,這次季歸子打算物盡其用地讓它「壯烈」在鬥獸場中。眼下熊羆神志不清,很可能馬上就會狂性大發,莫說是把它帶出去,連和它呆在一起都成了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我們快走!」他當機立斷,決定放棄。

  靈犀既不答應也不動彈,背過身去,低著頭,不知曉在作什麼。

  「快走!」

  他催促著,伸手去拉她,卻見某種不知來自何處的潤盈光芒溫柔地鍍上獸房四壁。

  靈犀轉過身,掌心中托著一枚彩光流轉,鴿子蛋般大小的圓珠。她話不多說,徑直把圓珠餵進熊羆口中。圓珠穿過大鐵圈,順著熊羆的咽喉一路往下,安然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