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沒人欣賞他的滔滔不絕,靈犀心事重重,緩步走開。墨瓏斜睇了東里長一眼,後者長嘆口氣,卻也拿他無法,只能合目歇息。他在東里長旁邊靠坐下來,聽見東里長低低道:「這麼對一個孩子,咱們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墨瓏仰頭,看著無盡的雨點從樹縫間落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雙目穿透沉沉雨雲,將漫天星辰收入眼中,東里長靜默了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這些年,我夜觀星象,心宿太子星光芒日微,且現青白之色。我想,咱們回青丘的日子就快到了。」

  墨瓏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你是說,他終於要死了?」

  「若我料到不錯,不出三年。」東里長看向他,「只要他一死,血咒即除,封印消解,咱們就可以回青丘了。」

  目光落在遙遠的某處,墨瓏靜默了許久,才問了一句:「咱們離開青丘多久了?」

  「四百八十六年,再加七個月二十五日。」東里長答得很快。

  墨瓏看向他,目光複雜:「天天數著?」

  「一日不敢或忘。」

  終於等到熊羆舅甥倆彼此都平靜了些,靈犀才行過去。

  「此番多謝姑娘。」

  熊羆朝靈犀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陶滔也趕緊施禮:「多謝靈犀姑娘。」

  靈犀還禮,因心中焦切,也不多客套,直接問道:「當日你說,出了象庭便告訴那物件是從何處得來的,你可還記得?」

  熊羆連忙點頭:「我記得。」

  「現下可否告訴我了?」

  「能不能再讓我看一眼?」

  靈犀自懷中摸出那片黝青的鱗片,遞交給熊羆。熊羆將鱗片放在掌中摩挲片刻,無限唏噓道:「三年前,那道士讓我給他,我還不大情願呢。他讓我以此為卦資,說日後我身在難中,今日之捨,便是他日之得,想不到都讓他說中了。」

  「你究竟是在何處得到它的?」靈犀追問。

  「是在鹿蹄山的一處山谷裡,」熊羆回憶道,「我在鹿蹄山腳下住過一陣子,那年地母震怒,河水改道,把我住的洞給淹了。我只好往山上走,想著再尋個遮風擋雨的去處,結果發現東邊一整面石壁都塌了。我看見裡面是個老大老大的山谷,石頭亮閃閃的,花花草草開得茂盛極了……」

  靈犀聽得極其認真,眼睛都不帶眨,連墨瓏來到她身後都絲毫沒有察覺。

  熊羆接著說:「我當時想,這裡好,住這兒跟神仙似的。就算沒有山洞,我也可以自己鑿個洞出來……」

  陶滔性子急,插話提醒道:「舅,你說你是怎麼撿著它的。」

  「就是在地上撿的,花開得最茂盛的地方,花根底下就撿著它了。」熊羆道,「我也不認得這是什麼,金不像金,銀不像銀,模樣又古怪,所以我猜這肯定是個稀罕物,值老鼻子錢了。」

  「你不是要住山谷裡頭嗎?怎麼又下山到了長留城?」墨瓏問道。

  熊羆嘆了口氣:「那山谷注定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我老熊住不了。隔三差五的,石壁上就有石頭崩落,把缺口越堵越嚴實,我沒法子,只好趕在它完全堵上之前下了山。」

  靈犀「啊」了一聲:「被堵上了?」

  「這幾年過去,也不知現下是什麼光景,恐怕是都堵上了。」熊羆道。

  墨瓏看靈犀,不禁搖頭嘆氣:「你的運氣還真是……」

  靈犀不肯作罷,問熊羆道:「你還能找到那個地方嗎?」

  熊羆點頭:「鹿蹄山我住好幾年,山上一木一石都熟悉得很。」

  「那就好,你帶我去!」

  「堵上了怎麼辦?」

  靈犀目光堅毅:「那我就把它撞開。」

  眾人在五棵松歇了小半個時辰,待緩過勁來,墨瓏便要大家儘早離開此處。

  「既然他們能循著氣味找過來,難保季歸子不會派人追過來。」他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涉水過溪,溪水會將氣味沖刷乾淨。」

  東里長對靈犀心中抱愧,生怕看見她,不知何時已鑽進龜殼中休養生息,聲音從龜殼中傳出來,嗡嗡的:「把我放馬車就行,別吵我睡覺。」

  莫姬先把夏侯風扶上車,抱怨著:「連個車篷都沒有……」說著,手中捻了訣,馬車板嗖嗖嗖地開始生長出枝葉,枝條生長交匯,葉子疊著葉子,形成天然的車篷,正好可替夏侯風遮風避雨。

  「可惜小風睡著,要不然看見你為他這般花心思,嘴都要笑歪了。」墨瓏調侃道。

  「才不是為了他,馬車沒蓬,看著不順眼而已。」

  莫姬偏偏還要嘴硬。

  墨瓏搖頭笑了笑,不再說什麼,把窩著東里長的龜殼放到馬車上,轉頭催促靈犀:「上馬車,快點……嗯?」

  「你的銀鎩。」靈犀遞過來,「方才忘記還給你了。」

  墨瓏本想接過來,遲疑了一瞬,道:「龍牙刃沒了,銀鎩你就先用著吧。」

  靈犀楞了楞。

  「我知道,它自然不能和龍牙刃相提並論,但一直跟著我,也算有點靈性。怎麼,嫌棄它?」墨瓏瞥她。

  「不是。」

  「那就先湊合著用,等以後尋到好的,再……」拿了她的上古神器,說老實話,墨瓏心底確實覺得有些歉疚。

  靈犀看著他,眼中仍是帶著稚氣的認真,道:「我要走了,不和你們一道了。」

  輪到墨瓏楞了下,轉瞬明白過來:「對了,你要去鹿蹄山。」顯然,他之前並未想到,她已經不再需要他們的幫助了。

  「鹿蹄山在北面,過了溪水,我們就往北走。你們呢?」

  「我們……」墨瓏一時也沒想好,隨口道,「往南吧。」

  靈犀把銀鎩往前遞過去,要還他。

  墨瓏也不接,轉身自顧自整理馬韁,口中淡淡道:「拿著吧,不喜歡就當燒火棍使。」

  燒火棍?

  靈犀聽出他語氣中的不耐煩,莫名其妙,只得拿了銀鎩。

  載了莫姬、夏侯風和東里長,馬車所餘地方不多,白曦顛顛跑過來,把屁股往上一挪,佔據了最後的空檔。現下莫說熊羆等人,連靈犀都擠不上去。

  把被他坐到的衣角抽出來,莫姬鄙夷地看他。白曦厚著臉皮解釋道:「我有老寒腿,不能浸涼水,體諒體諒,包涵包涵。」墨瓏偏頭看了一眼,懶得搭理,躍上車轅,催動馬匹,涉溪而行。

  潺潺溪水在身周流動,靈犀覺得十分愜意,隨馬車行了一會兒,待水及腰際,她乾脆扎入水中,腰肢輕擺,一下子躥了出去,比魚兒還要輕盈靈活。

  「她……」莫姬指著水中,嘖嘖道,「還真是海裡頭來的,逮著水就往裡頭鑽。」墨瓏望著暗沉溪水中浮浮沉沉若隱若現的玉色衣衫,薄唇微抿,哼了一聲,不置一詞。

  「你怎麼了?」

  莫姬覺得他不對勁。

  墨瓏催促馬匹,淡淡道:「沒什麼,想到馬上就能擺脫這個熊孩子,就覺得渾身輕鬆。」

  「那是……」莫姬偏頭替夏侯風理了理衣袍,心有餘悸道,「這次也太冒險了,小風差點連命都丟了。」

  熊羆舅甥兩人跟在馬車後面,他們倆身量高大,最深處溪水也未及腰。陶滔以為墨瓏口中的熊孩子指自己,心下委屈得很,原本看見鮮魚在身邊游來游去還想著撈幾條,聽了這話頓時沒了心情,默默涉水。

  過了這條溪水,便出了長留地界,負責長留地界的風雨神自然也管不到這裡。與溪對岸不同,不再有細雨飄飄灑灑,換上了皎潔的月光,山林鬱鬱蔥蔥,散發著幽幽草木清香。

  靈犀比馬車早一步到對岸,甩甩頭,將發間的水珠盡數甩落,左右環顧,辨認方向。很快,墨瓏駕著馬車也上了岸,熊羆舅甥倆也都跟著上來。靈犀招呼熊羆們:「這邊不下雨,路也好走,咱們快一點,說不定日落之前就能到鹿蹄山。」

  白曦唉聲嘆氣地跳下馬車:「哎呀,才迷瞪了一會兒,我這少爺身子怎麼就沒少爺的命。」陶滔好意道:「哥,你要是困了,俺背你。」白曦剛要答應,便看見陶滔二舅瞪著自己,連忙改口道:「不用不用,這會兒精神多了。」

  靈犀早就等不及要去鹿蹄山,朝墨瓏等人拱拱手:「就此告辭!」

  「啊,這就告辭了?」白曦吃了一驚,問墨瓏,「你們不和我們一道嗎?」

  「我為何要和你們一道?我又沒賣給她。」

  墨瓏嗤之以鼻,隨意擺了擺手,權當是告別,徑直往南而去。倒是莫姬還回頭看了眼,心中想著那顆千年鮫珠,不禁遺憾。

  白曦立在原地,看著皎皎月光中遠去的馬車,搖頭不滿道:「我呸,什麼人啊!還以為我老白稀罕你們。」

  「快走吧。」

  靈犀催促著,正好看見馬車隱入山林之內,心底升起一絲遺憾:也不知日後還能否見面,也許就見不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