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東里長慈愛地囑咐道:「路上小心,盼你早日尋到哥哥。」

  「多謝老爺子。」靈犀忙道。

  夏侯風有點不捨:「說不定咱們在天鏡山莊還能碰見。」

  「啊?!」靈犀像是驚著了一般看向他。

  「你和你姐姐不是也要往天鏡山莊去麼?」夏侯風解釋道,「我肯定是要和莫姬去天鏡山莊,沒準咱們還能碰見。」他也不管莫姬是不是答應,自己便已決定了絕不讓她孤身涉險。

  靈犀訕訕點頭:「……是有可能。」

  「到時候若是我們需要你幫忙,你肯麼?」夏侯風問道。

  「那是當然,還用說麼!」靈犀想都不想便道。

  夏侯風重重拍她肩膀,讚許道:「仗義!」

  「多餘,」莫姬在旁翻了個白眼,冷道:「我才用不著她幫忙。」

  白曦湊上來,笑瞇瞇道:「靈犀姑娘,你回到東海可別忘了我,將來說不定我也會往東海做做小生意。」

  十分敷衍地點點頭,靈犀看向墨瓏。後者慵懶地靠在門邊,雙目低垂,叫人看不出情緒。

  「嗯?」她特意探頭盯著他雙目看,尋思他或許有話要對自己說。

  墨瓏懶懶地抬眼皮道:「你還不走?從這裡回東海,路可還長著呢。」

  聽他語氣,像是嫌自己礙事得很,靈犀只得草草拱手告辭,邁步往寺外行去。剛走出五、六步,便聽見墨瓏出聲喚道:「等等!」

  靈犀回頭,以為墨瓏有話要囑咐。

  墨瓏沒再吭聲,手指頭凌空點向廊下的泥坑——靈犀望去,已經和泥巴一個顏色的小肉球正窩在泥坑中呼呼大睡。

  差點忘了這個小傢伙,靈犀有點內疚,過去提溜了它的脖頸肉,將它拎了一同離去。

  直至靈犀出了寺廟,東里長偷偷瞄了眼墨瓏,見他似無動於衷,心中才暗暗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剛想說話,耳邊傳來一聲夏侯風的慘叫,把他駭了一跳,轉頭就看見莫姬擰著夏侯風的耳朵,疼得他快蹲地上去了。

  「誰說要和你去天鏡山莊?!」莫姬惱道,「自說自話!」

  耳朵被擰得通紅,夏侯風慘叫連連,倒是一點不鬆口:「我肯定不能讓你自己去!說什麼也不行!」

  「你……」

  莫姬氣極,抬頭朝東里長道:「老爺子,我把他捆在這廟裡,你們誰也不許幫他。」

  東里長連連點頭:「不幫,放心吧,誰也不幫。」

  「老爺子,你……」

  莫姬說到做到,腰間長鞭解下,手腕一抖,長鞭從頭到腳將夏侯風綁了個結實,且在他手腕處繞了數匝。夏侯風張口欲言,籐梢迅速往上攀援,直接封了他的嘴。

  白曦支著肘,眨巴著眼睛,頗同情地看著夏侯風,心中也暗自提醒自己,沒事千萬別惹莫姬。

  「嗚嗚……嗚唔……」夏侯風費勁地扭動,朝東里長直打眼色,見他不理,又朝墨瓏拋去求助的眼神。

  墨瓏倦倦打了個呵欠,沒理會他,目光朝外瞥了一眼,淡淡道:「他們去淘井了。」昨日來的那群人,三三兩兩拿著籐筐、粗繩,木鏟等等工具往寺外去。

  淘井是個頗費氣力的活兒,首先要在泉眼上方搭好木架和軲轆,裝好可以搖下泉眼的籐筐。泉水陰冷,下井者先要喝一小壺酒讓身子暖起來,抵禦寒氣。下井後,先將井壁清洗乾淨,打磨光滑,然後再用笸籮將井底泥沙都掏出來。遇上講究人,要求細緻,這活兒就得足足幹上一天。

  莫姬見他們盡數都往泉眼去,估摸沒有半日不會回來,大車與水甕都留在庭中。她纖腰一擺,走進了仔細端詳,車篷車底都認認真真瞧了一遍,心裡也基本有了數。

  東里長踱步過來,皺眉道:「可惜籐筐他們寄存在廟中,並不隨車帶走。」他的意思是,她真身就是籐蔓,化為籐筐,藏身大車,可謂天衣無縫。

  「不礙事。」莫姬朝車輪努努嘴,「老爺子,咱們替他們換個車輪就好。」

  「這個容易。」東里長撚鬚笑了笑。

  兩人三言兩語,便已定下計策。莫姬回到廂房中,拿眼瞥一動也不能動的夏侯風,嘴角被籐鞭擦傷,心中不忍,便收了籐鞭,薄責道:「你不許胡來,壞了我的事兒,我可不饒你。」

  用舌頭隨意舔了舔,夏侯風壓根不在意小小擦傷,急道:「反正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萬一出事怎麼辦?我得跟你一塊兒。」跟這個長著榆木腦袋的人真是說不通,莫姬氣得直跺腳,伸掌就要劈他。

  白曦上前和稀泥:「何必著急上火,他也是關心你,一番好意……」

  「以關心為名,就可以任性行事麼?」莫姬一記凌厲的眼風掃過來,白曦的話立時被噎在嗓子眼。

  另一旁,東里長與墨瓏低語片刻,將莫姬的計畫告訴他。墨瓏沉吟片刻,覺得此計聽上去沒什麼漏洞,且非得莫姬這草木之人才好實行,遂點了點頭:「就是這一路上,她怕是要吃些苦頭。」

  「這倒不怕,怕得是小風捅婁子。」東里長朝夏侯風努努嘴,「你忘了,上回在象庭,小風就因為太莽撞,差點折在崔阡陌手裡。」

  墨瓏嘆了口氣:「行了,待會我跟他聊聊。」

  「你……」東里長盯著他,似有話想問,又欲言又止,片刻後才道,「那丫頭走了,你就沒什麼心思?」

  「什麼心思?她走了不是好事麼?」墨瓏目光倒是十分坦然,坦然得讓東里長懊悔自己確實想太多了。

  「……是,是好事。」東里長絮絮叨叨地自我安慰道,「雖說拿了她的龍牙刃,但這一路咱們盡心盡力了。說起來,桃花林裡頭還救了她一命,也算是兩相抵過了吧。」

  「那是。」

  墨瓏順口道,一副壓根不在意的模樣。東里長見狀,也不便再多說,轉頭看見夏侯風還在和莫姬較真,沒好氣道:「大清早就吵吵得不得安生。小風,你去泉眼瞅一眼,看看那邊是什麼狀況。」

  夏侯風不情不願地挪出來,墨瓏拍拍他肩膀:「走,我陪你去。」

  泉眼位於後山,由寺廟過去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此間灌木甚多,鬱鬱蔥蔥,其中又已帶刺者居多,在其間穿行,一不留神,衣袍容易劃出口子,手腳也容易劃出血道。

  夏侯風打小在山中瘋跑長大,皮粗肉厚,尋常荊棘對他而言就跟撓癢癢一樣,壓根不在意,大咧咧地往前走。走出數丈才意識到墨瓏沒跟上來,轉頭一看,墨瓏尚在三丈開外之處,彎腰俯身,似從旁邊荊棘上撿了個東西。

  「瓏哥,什麼東西?」他竄回來,好奇問道。

  墨瓏遞給他一個大松果,同時不動聲色地將手心之物隱入袖中。

  夏侯風不疑有他,掰開松果,撿裡頭的松子吃,邊吃邊搖頭道:「這裡松子比不上我小時候所住那座山的松子好吃,沒它大,沒它香。」

  墨瓏目光掃過四周,慢悠悠地踱步道:「那你為何還要下山?一直呆在山上不就好了麼。」

  「家規如此,到了年紀就得離家,爹娘抹著眼淚把我趕出來。」想起這事,夏侯風就有點悵然,「我家兄弟幾個,都是這麼被趕出來的。」

  墨瓏斜睇他:「若是讓你爹娘時時跟著你,時時照顧你,你就舒服了?」

  夏侯風連連搖頭:「還是算了,他們肯定這也不准那也不許,我還活不活了。」

  靜默了片刻,墨瓏輕輕笑道:「說的是,你現下這樣,我看莫姬多半也不想活了。」

  夏侯風急道:「這怎能一樣,我是擔心她……」

  墨瓏聳聳肩,看著他,也不說話。夏侯風自己楞了楞,似明白了一點,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我真的擔心她……」

  「今日若換成是你,你希望她陪著你去麼?」墨瓏問道。

  夏侯風又愣住,低頭想了半晌,再沒話說。墨瓏安撫地拍拍他後背,目光卻落在林中深處,那裡,一隻山鸝撲騰著翅膀飛出,叫聲靈動婉轉。

  圍觀了一會兒淘泉眼,估摸他們幹完活得到黃昏,墨瓏與夏侯風折返回寺廟,方才知曉東里長已經幫著莫姬完成了偷樑換柱。停在院中其中一輛大車的車輪被卸下,所換上的新車輪正是莫姬所變化。

  籐條韌性好,彎成車輪狀不成問題,就是色澤上與木輪有差異,東里長幫著在旁修修補補。好在路途泥濘,車輪上都滾了好些泥巴,依樣畫葫蘆給莫姬抹上泥巴,不留意的話倒也不易察覺。

  「莫姬呢?」夏侯風屋裡屋外找了個遍,沒見著她,有點發急。

  白曦忍著笑,朝院子裡努努嘴。

  夏侯風滿院子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找著,揪著白曦就吼:「快說,她人呢?」

  被吼得耳膜陣陣發疼,白曦只得道:「輪子,輪子!」

  夏侯風明白過來,看向大車,恍然大悟地道:「原來她想的法子是這樣!難怪不要我跟著。這法子真是……真是絕了!」說著他走到被換了下擱到一旁的車輪,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就是莫姬,蹲下身子,認真無比道:「你放心,我都想明白了。我不給你添麻煩,但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這裡,不管什麼事兒我都肯幫你。」

  眾人既感動又無語。

  「這孩子真是……傻得沒救了。」東里長搖搖頭,指示白曦,「趕緊把那輪子劈成柴禾燒了,別讓人看出來。」

  白曦應了一聲,起身就去滾車輪。夏侯風怒瞪他:「幹嘛?」

  「求你了哥,你家娘子在那邊。」白曦把莫姬的位置指給他。

  「娘子」再加上「你家」二字,對於夏侯風來說,宛如仙方,怎麼聽怎麼妥帖,怎麼聽怎麼舒服,怎麼聽怎麼害羞……瞬時他的臉就紅了,直紅到耳根,配上一臉的傻笑,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