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他不知曉馬車內究竟是什麼人,也想不出靈犀和墨瓏究竟用了什麼法子替換下了兩名侍衛。他只知曉,天鏡山莊神秘莫測,墨瓏陪靈犀進去實在太過於冒險。

  若是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回到長留城的那日,他一定對靈犀和半緣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是這天底下,又哪裡有後悔藥可以吃。東里長沮喪地甩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清燉了。

  「老爺子,你怎麼了?」白曦不明就裡,擔憂地看著他,生怕他不留神把腦袋給甩出去。

  東里長悶悶道:「我們得在鎮上再等下去。」

  夏侯風猛然抬頭,急迫問道:「是不是有莫姬的消息,她讓我們等下去?她要我們等幾日?」

  「不管幾日都得等,墨瓏也進去了。」東里長沒好氣道。墨瓏雖然比劃了「七」字,是讓他等七日的意思,但對於東里長來說,只要墨瓏不出來,他就會一直等下去。

  夏侯風跳起來:「瓏哥進去了?!什麼時候!他、他、他怎麼不帶我!」

  「他怎麼進去的?」白曦更想不明白,此前並沒聽說有什麼好法子可以混進天鏡山莊。

  東里長又煩又躁,吼回去:「他壓根什麼都沒告訴我!也沒帶著我!臭小子,學會瞞著我了。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連個親疏裡外都不會分!……」

  甚少見到他這般模樣,驚得夏侯風和白曦連忙噤聲,不敢再問。

  雖然在心裡怪墨瓏不帶上自己,但夏侯風轉念一想,墨瓏比自己有本事,主意也多,更幫得上莫姬。如此想來,他反而稍稍心安。

  馬車正駛過重重濃霧。

  車輪顛了一下,再往前行去,碾過地面的聲音已變得不同。靈犀心中暗忖:下橋了?已經到了天鏡山莊?

  馬車依然往前行去,路面不甚平整,顛了幾次,且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天鏡山莊名氣那般大,再看那座白玉拱橋精緻的做工和質地,她估摸著整個山莊大概如瓊樓玉宇一般精美絕倫。

  心中愈發癢癢,她急不可待地又想撩開車簾偷偷看一眼,偷瞥了下墨瓏和卓酌。卓酌仍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雖然極力掩飾,但仍看得出他有點緊張。墨瓏斜靠著車壁,恰好也在斜瞥著她……

  「待會就能下車了,你急什麼。」他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靈犀奇道:「你怎得知道待會就能下車?」

  墨瓏解釋道:「他們還會把馬車送回橋那頭去,來回大概就一柱香的功夫。」

  「你們……」

  對於他二人,卓酌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靈犀他自然是知根知底的,但對於墨瓏他則完全不瞭解。此時回想,方才短短三言兩語間,墨瓏聰明機敏,洞悉人心,絕非尋常人等。

  「嗯?」靈犀等著他往下說。

  馬車卻在此時停住,外間有人朗聲有禮道:「請卓公子下馬車。」

  卓酌一怔,隨即理理衣袍,又仔細地整了整青玉冠,剛預備起身,卻又停住,略有些尷尬地看向靈犀和墨瓏:「你們……誰先下去扶我?」他當二太子久矣,出入馬車無人相扶這種事兒對他而言著實是太跌份了。

  「我來我來!」

  本就急著下馬車的靈犀慇勤道,說著便躍下車去。甫下馬車的那瞬,看見週遭的情景,她頓時愣住——哪有亭台樓閣,哪有雕欄玉砌,極目四眺,週遭是赤紅的荒地,近旁只有一條溪水,碎冰在水中相互撞擊,想來是冰川融水。

  卓酌還在馬車上等著靈犀撩開車簾,扶自己下車,等了半晌也不見她有動靜,只得看向墨瓏。

  對於這位北海二太子的做派雖然不甚順眼,但看在他人還算不錯的份上,墨瓏暗嘆口氣,躍下馬車,作恭敬狀,一手撩起車簾,一手去扶卓酌。卓酌這才總算從馬車上下來。

  眼前荒涼的景象,莫說卓酌,墨瓏也是一愣。

  一位白衣紅冠者舉步上前,目光先掃過墨瓏和靈犀,才看向卓酌,有禮道:「前頭過小風口,馬車不能過去,公子的馬車上若有隨身要緊東西,現下就拿下來吧。」

  卓酌點頭,轉身朝靈犀墨瓏二人打眼色:「你們倆把東西都搬下來吧。」

  靈犀應了聲,復爬上馬車,一看就呆了——方才未曾留意,這時才發覺馬車後半部整整齊齊摞著八口紅漆沉香木箱,她氣力已算不小,搬起一口箱子都覺得沉甸甸直往下墜。

  「八口箱子都要搬?」她探頭問卓酌。

  卓酌理所當然地點頭。

  靈犀無語,低頭與墨瓏附耳:「我猜他把北海的家當都搬來了。」

  墨瓏所在意的並不是這個,低聲問她:「方才說話的白衣人你可曾留意?」

  「我看見了。」靈犀只是看見,卻不知該留意什麼,「他怎得了?」

  「他就是冰面上的白鶴之一。」

  靈犀吃了一驚,將頭探出車簾外,正看見白衣人立在車前,雖是背對,但衣袂飄飄,翩然出塵,確是隱隱有白鶴優雅之態。

  「你怎得知曉是他?」把腦袋縮回來,靈犀問道。

  墨瓏聳聳肩,不肯說,朝箱子努努嘴,催促她道:「趕緊搬!」他自己只搬了一個箱子,便靠著箱子歇息,看著靈犀費勁地把其他箱子一個個搬下來。

  白衣人回過身,看見地上整整齊齊的八口箱子,也楞了楞,顯然也沒料到卓酌竟然帶了這麼多:「卓公子可是擔心在山莊內住不慣?」

  卓酌忙笑道:「公子見笑,這裡頭除了我必需的物件,還有想進呈給瀾南上仙和玄颶上仙的禮品。」

  白衣人含笑道:「卓公子多禮,在下雪心亭,尊玄颶上仙之命,負責莊內的一些雜事,有任何事情,只管找我便是。」

  「雪總管。」

  玄颶上下駕下的人,卓酌自然不敢失儀,連忙見禮。

  「不敢當,我在家行五,您喚我小五或是雪五都可以。」

  八個箱子,就憑兩名隨侍自然是拿不了,雪心亭招手喚來幾名青衣人抬箱子。靈犀在旁好奇地偷偷打量他,很想知曉另一隻白鶴在何處,是否也是他的手足兄弟。

  不經意間,雪五偏過頭,含笑看向靈犀。

  靈犀這才發覺,他的雙目又黑又亮,稀世寶石一般。對於她偷偷瞧他,他自是了然於胸,但目光中沒有絲毫責怪之意,只是溫柔地看著她,然後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溫和而寬厚,暖如旭日,直叫靈犀看呆了去。

  看小姑娘呆楞的模樣,雪五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頭,笑道:「小丫頭挺可愛的。」

  靈犀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彷彿他自己便會發光一般,似白日初出,又似明月舒光。不知曉為何,他摸自己的頭,靈犀很是乖順,非但沒有半分反感,居然還覺得十分受用,覺得再讓他多摸幾次也無妨。

  墨瓏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轉開臉去。

  前頭兩山相夾,中間留了一道七八丈的豁口。豁口處的風不僅冷得徹骨,且分外凌厲,刮得人走路直打晃,想來就是被叫做小風口的緣故。

  卓酌掖袍扶冠,頂著風口,一步一步往前挪,行得十分艱難。雪五見靈犀和墨瓏都落在後頭,壓根顧不上卓酌,便親自來扶他。

  靈犀在後頭看得頗為羨慕,想著若雪五能來扶她該有多好,連墨瓏衝她說的話都沒聽清楚。

  「你說什麼?」她復問道。

  「我說……」墨瓏舉袖擋風,衝她嚷道,「你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哪有?」

  靈犀莫名其妙,還是抹了抹嘴角,沒明白墨瓏話中之意,待想問明白,他壓根不理會她,徑直行到前頭去了。

  過了小風口,風勢頓緩,不知不覺間寒意消退,吹過臉頰已能感覺到絲絲暖意。風中還帶著某種淡淡的香味,香而不膩,清爽沁人。

  行到最高處,靈犀往下望去,再一次被眼前的景緻驚呆了——山谷中是緩緩起伏的丘陵,被碧油油的綠草所覆蓋,如同披著一條最柔軟的毯子。一片片的杏樹錯落其間,杏花開得正盛。紅的,粉的,白的,一簇簇,一團團,遠遠望去,似煙似霧。一些屋子零零落落地點綴在花海其間,可見炊煙裊裊。

  這般的美,隱在這山谷之中,有種與世相隔般的安寧與清幽,讓人的心也在不經意間靜了下來。

  雪心亭用手往西南面遙遙一指:「卓公子,給你安排的屋子在那裡,靠著溪水,方便你做活兒。」

  卓酌有點愣住:「……不讓我進山莊麼?」

  雪心亭笑道:「卓公子,這就是我們莊子。我的屋子離你不遠。你瞧那裡……」他的手指向北面掩在杏花中的一棟木屋,「那是玄颶上仙的屋子,不過這幾日恰巧他不在。」

  眼前這個寧靜的小村莊竟然就是外頭傳得神乎其神的天鏡山莊。玄颶上仙是何等人,西王母駕下的青鳥,領命存世數千年。傳說八千年前那場與幽冥界的惡戰,他身披戰袍,率兵百萬,苦戰數月,赫赫威名,流傳至今。萬萬沒想到,他的住所,也不過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棟木屋子。

  「天鏡山莊怎麼會是這般模樣?」靈犀揉揉眼睛,還是覺得不可置信,疑心道,「你是不是給我們用了障眼法?」

  雪心亭笑道:「我知曉外頭對莊子有許多猜測,便是天鏡山莊這個名字,也是外頭的人胡謅的,竟不知怎得就傳開了。」

  「原本喚作什麼?」靈犀問道。

  「依著玄颶上仙,此莊就喚不言莊。」

  「不言?」靈犀不解其意。

  「但看花開落,不言人是非。」

  雪心亭溫和笑著,引著他們走入莊子。

  人從花下走過,一大團一大團的杏花就在頭頂上,蓬蓬的,像一團團鬆軟的雲朵。或近或遠,還能看見馬匹在低頭吃著草,仰頭處,有鳥兒飛過……墨瓏緩步而行,敏銳地觀察到,有的樹上停棲著一兩隻蒼鷹,還有其他飛禽。它們雙目炯炯,時時在留意著四周,包括他們這些外來者。

  還有草地上零零落落的馬匹,他親眼看見兩名青衣人將水甕運入屋子,出來之後就地打了個滾,變成馬匹悠閒吃草去了。這個莊子看似悠閒自在,實際上外鬆內緊。他們需要謹慎小心,處處都得守著山莊的規矩,行差踏錯一步就可能被發覺。

  卓酌同樣也在東瞅瞅西看看,但他所關心的與墨瓏全然不同。快到木屋時,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瀾南上仙住在何處?」

  雪心亭並不立即回答,有禮問道:「卓公子尋她有事?」

  卓酌連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在下久聞瀾南上仙之名,仰慕已久,所以……想著若能得見真人,可謂三生有幸。」

  雪心亭含笑道:「卓公子的心意,我一定轉呈上仙。」

  「多謝多謝。」

  「公子一路勞頓,請好好歇息。」此時已到了木屋,雪心亭做了個相請的手勢,然後便走了。

  卓酌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才嘆了口氣。

  靈犀在看雪心亭的背影,翩翩白衣,怎麼看都那麼好看。忽得想到一事,她轉頭去問墨瓏:「鏡湖上的白鶴有兩隻,雪心亭是其一,那麼還有一個是誰?」

  「我怎麼知曉。」

  墨瓏對她愛搭不理,折身就率先進了木屋。靈犀緊跟著進來,卓酌最後邁進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