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作什麼?」
忽然有人在墨瓏耳邊說話,嗓音清脆,有點熟悉。墨瓏轉頭,肩膀上停著一隻銀喉長尾山雀,身子圓滾滾的,像團小雪球,也正偏頭看著他。
「是你嗎?」墨瓏猜測它應該是昨日的那隻小山雀,但又不敢肯定,這谷中不止一隻長尾山雀,在他看來,它們長的都一模一樣。
「是我呀!」
小山雀歪著腦袋,順便用小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尾羽。
兩人這番對話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墨瓏忍不住笑了笑,問道:「你能下來說話麼?這樣看你,我脖子酸。」
「你把手舉起來。」
墨瓏不明其意,便抬起手來。
小山雀晃晃腦袋,撲哧著小翅膀,從他肩上飛下來,然後停到了他的手上:「這樣,你的脖子就不會酸了。」
墨瓏笑著搖搖頭:「不行,我胳膊酸。」
小山雀沒法子,從他掌心飛下,落地時已化身成昨日那位小姑娘,偏著腦袋,笑盈盈地瞧著他,面上仍是雀兒的神態,十分可愛。
「你是初次來我們谷中,我帶你逛逛,好不好?」她問。
此言正中墨瓏下懷,這只小山雀雖然聰明伶俐,但畢竟年紀尚小,他自信可以從她口中套出些許天鏡山莊的事兒,總比四下找人打聽要強得多。
想著,他含笑道:「如此,有勞姑娘。」
「老風口,你已經見識過了。」小山雀挑高眉毛,一副對他的行蹤了然於胸的神態,緊接著,頗感興趣問道,「我沒騙你們吧,是不是很冷?」
墨瓏點頭:「我沒敢靠近,遠遠看時已經覺得很冷了。」
小山雀拎起裙襬,一蹦一跳領著他往前走:「所以平日裡我們輕易不敢靠近老風口,有一回雲雀姐姐不小心闖深了些,幸虧有雪五在,細心照料了好久才撿回命來。」
「老風口……是原本就這樣?」墨瓏問道,方才感受到的寒意不似天然寒氣,倒像是被人刻意而為。
小山雀搖搖頭:「反正打我出生起,老風口就是這模樣了。」
「你多大了?」
小山雀伸出兩根手指頭,得意道:「等過了十一月,我就正好兩百歲。」
確實還是個孩子,難怪這般天真浪漫,墨瓏微微一笑。
「瞧,那邊是雪九的屋子,屋裡屋外都有好多花草,他對草木最好。還有那邊是雪五的屋子,山崖上的是唐石……」小山雀一路行一路說,小嘴啪嗒啪嗒,甚是輕快悅耳,「這是紫白丁香,劍蘭,萬壽芙蓉,西府滇茶……都是雪九從芥園中搶救出來,細心養護,好不容易才活了下來。丁香花開的時候,香味可好聞了,好像有根小羽毛在心裡直撓癢癢,聞著就想樂。噓……這話不能叫杏花聽見……」
其他的都未放在心上,墨瓏唯獨留意到「芥園」二字,遂問道:「芥園?我聽說三百年前被一場大火燒燬,火光映在雪峰上,三天三夜未熄。」
「你也知曉?!」小山雀看上去有點訝然,隨即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事在谷中是個忌諱,君上不喜歡大家談論此事。」
墨瓏佯作不懂:「這是為何,不過是一場火災。」
小山雀搖搖頭:「其中緣故我也不知曉,我生得遲,芥園大火的事兒也是聽來的。你瞧——」她的手往東北面一指,「那就是芥園,現下是禁地,君上設了結界,誰也不許入內。」
墨瓏循指望去,高大的杉木排成排,枝繁葉茂,壓根也看不清芥園裡頭是個什麼情形,偶爾可見蒼鷹盤旋其上,看來除了設下結界,禁地的守衛防範也很是嚴密。
一場大火,裡面應該是一片廢墟焦炭,談不上會有什麼值錢物件。即便是有,玄颶將它取出即可,何必這般大費周章設為禁地,又派人手防範。莫非……芥園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墨瓏心中生疑,故意試探小山雀,笑著調侃道:「你就沒偷偷進去過?」
「當然沒有!」小山雀忙道,「有結界呢,君上的結界一般人可破解不了,我的修為更談不上了。」
聽了她這話,墨瓏笑道:「所以你好奇得很,想偷偷進去看一眼,只是可惜破解不了結界。」
小山雀吐吐舌頭:「我可不敢。」
墨瓏復往芥園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隨即收回目光,朝小山雀笑道:「你帶我逛山莊,我也該有所回報才是。」
「嗯?」小山雀眨著眼睛看他,不明其意。
「我沒什麼能耐,但還能做幾道小菜,味道尚可。你中午若肯賞臉,過來和我們一道用飯如何?」
小山雀驚喜道:「當真!你做菜請我吃?」
墨瓏點點頭。
小山雀喜得跳起來:「這是頭一遭有人請我吃飯!是裝在一個個盤子裡頭嗎?還是裝著一整個大鍋裡,大家一起吃?」
「自然是盛在盤中。」墨瓏想不出一堆人圍著一口大鍋吃飯是什麼光景,轉念想到以往看見餵鳥的人總是把鳥食放在大盤中才明白過來。
小山雀雙腿蹦來蹦去,喜不自禁,乾脆仍舊變回原身,盤旋在墨瓏身遭,忽上忽下,時而落他肩上,時而落他手上,時而落他腦袋上,叫聲輕揚婉轉,快活極了。
雙影鎮上,客棧內。
東里長被一陣急促的尋仇般的敲門聲驚醒,扶著腦袋,掙紮著下床去開門。昨日冒著風雪奔走在各家客棧,加上半宿失眠,他現下的臉色白得有點嚇人。
當他打開門,收到訊息連夜趕來的聶仲和聶季都立在門外,面色比他還要白上幾分。北海的兩名隨侍就在他們身後。
「說,到底怎麼回事?!」
聶季長臂一伸,揪住東里長衣領,狠狠問道。在青陽都城他就吃過他們的虧,身體受制,眼睜睜看著靈犀溜走,桃花林外又被墨瓏所傷,此時自然怒不可遏。
夏侯風與白曦在隔壁屋,白曦天生易受驚,幾乎是敲門聲一響,他就驚醒了,連忙叫醒夏侯風。兩人剛出門便看見東里長受制於人,夏侯風腦子一嗡,立時就衝了上前,對聶季揮拳相向。
夏侯風向來自詡速度極快,然而拳頭還未至聶季面門,便被人從旁制住,那人的手猶如鐵鉗般,他半分動憚不得,轉頭望去,怒氣衝衝道:「放開老爺子,有什麼事兒衝我來!」
一手擒住夏侯風,聶仲面無表情,朝聶季道:「靈犀要緊,莫顧著置氣。」
白曦連忙上前勸解:「就是就是,俗話說,地和生百草,人和萬事好,有話咱們好好說,好好說!」
聶季鬆開東里長,斜睇了白曦一眼:「怎麼哪兒都有你……原來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不是不是,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還是……靈犀的事兒要緊!」白曦趕忙拿聶仲的話來當擋箭牌。
大事當前,聶季確也沒空尋他麻煩,推著他進屋去:「都進來,把事兒原原本本給我說明白了!靈犀怎麼會進了天鏡山莊?你們是不是花言巧語,煽風點火地騙了她?!……」
「你……」
夏侯風又要惱,被東里長狠狠瞪了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安分點!」
當下諸人進屋,東里長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從西山石壁泉如何遇見靈犀,長留城如何幫她救熊羆,再到後來的鹿蹄山、桃花林……皆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只是按下龍牙刃之事未提。
聽罷,聶仲與聶季四目相望,靈犀是他們熟識之人,可他們卻從來沒有意識到,靈犀對未曾謀面的哥哥靈均竟會如此上心,並且堅定地認為靈均還活著,因此決意孤身上路。
「這個傻丫頭!怎得不叫我陪著她呢?」
聶季說完這話,立即就明白了靈犀為何沒有告訴任何人的原因。因為靈均失蹤數百年,東海曾經派數百人,甚至清樾親自上岸找了三年,都未曾找到他。隨著玉匱上靈均名字的變化,他們都以為靈均已死。靈犀單憑個人之言,又拿不出絲毫證據,他們如何肯信。
聶仲嘆了口氣:「這孩子,平日裡也看不出有這麼重的心思。」
「咱們該想到的,靈均也是這樣。」聶季滿心自責。
此時聶仲再抬頭看向東里長等人,語氣便和緩了許多:「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們對她的照顧,東海上下感激不盡,定有重酬。」
聽他提到重酬,東里長有點心虛,心中默默道:只要龍牙刃事發後,不要震怒就好,哪裡還敢要什麼重酬。
聶季不像聶仲這般有禮,心中仍是忿忿,惱道:「你還謝他們,若非他們一路幫著靈犀,靈犀早就被我領回東海了。」
「是是是,都是我們不好……」東里長忙把話頭接過來,「只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把他們從天鏡山莊弄出來,又不觸怒玄颶上仙。」
聶仲與聶季面面相覷,片刻後,聶仲道:「天鏡山莊不比尋常之地,恐怕得請大公主來才行。」
聶季點點頭,他和聶仲雖說在東海有官職,但要登天鏡山莊的門檻,還想把人要出來,則非得大公主清樾親自出面才行,身為執掌東海之人,她才有這個份量。
「三弟,你速速騰雲回東海,向大公主稟報詳情。」聶仲吩咐道。
聶季應了,抬腳就要走,似想到什麼,轉身不甚放心地叮囑聶仲:「二哥,這些人都狡猾得很,莫看他們現下一副老實模樣,個個都是鬼精鬼精的。我不在這兒,你可當心,莫要著了他們的道兒。」
東里長聞言只能苦笑,早些得罪了聶季,現下自然一絲一毫也怪不得人家。夏侯風哼了哼,總算沒做聲。白曦極力想讓自己的笑看上去顯得既誠懇又謙恭,弄得腮幫子一陣陣痠疼。
「放心吧,我就在這兒等你們。」聶仲朝聶季道。
聶季點頭:「若無意外,天黑前我就能趕回來。」他這才轉身離去。
靈犀好奇地靠在灶間門邊,看著墨瓏在裡頭忙活。這回墨瓏沒再叫她打下手,儘管她自動請纓,他卻將她拒之門外。
「這頓飯很要緊,你還是莫插手。」他拿著刻刀正在雕冬瓜,一刀一劃,細心而認真。
「為何很要緊?」靈犀不解。
刻刀在手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墨瓏輕輕鏟掉一片冬瓜皮:「我請了人來吃飯,自然要下點功夫。」
靈犀愈發好奇:「誰?是不是雪心亭?」
手略略一頓,墨瓏斜睇她一眼:「你怎得就惦記著他?」
「咱們才剛來谷中,只認得他呀。」
「不是他,是昨兒的那隻小山雀。」
墨瓏話音才落,靈犀身後便傳來啾啾鳥鳴聲。靈犀回頭,正看見小山雀落在自己身後,笑意盈盈。
小山雀墊起腳,探著頭,越過靈犀肩膀,向墨瓏笑道:「我是不是來早了?頭一遭有人請我吃飯,我實在等不得了。」
墨瓏笑道:「來得是早了些,不過也沒關係,你可會剝花生?過來幫我剝些花生可好?」
「我會我會!」
小山雀連蹦帶跳進了灶間。
靈犀忙自告奮勇:「我也可以剝花生。」
「不行,你氣力太大,一不小心就捏碎了。」墨瓏沒想太多,把裝花生的小竹匾遞給小山雀。
小山雀邊剝邊好奇問道:「花生能做成什麼菜,不是剝著就吃麼?」
「這個用來做花生甜湯。」
……
聽他兩人聊得正好,靈犀既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話,只得默默轉身離開,在屋後看著雪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悶悶低下頭。昨夜裡墨瓏還說他會想法子,今兒他便只顧著請小山雀吃飯。小山雀又活潑又伶俐,自己看著都覺得她可愛得很,自然怪不得墨瓏也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