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正一徑胡思亂想,杏樹後轉出一個人來,白袍紅冠,晃眼間靈犀差點將他看成雪心亭,愣了一下,才發覺此人雖與雪心亭衣著一般模樣,相貌也頗為相似,眉目卻更為細長些。

  「你是?」靈犀心裡猜度他就是雪九,但沒敢貿然喊出口。

  雪蘭河看著她笑了笑:「你是昨日進谷的小姑娘,雪五和我說過,說你很是可愛。」

  靈犀一下子臉紅了。往日在東海水府中,見著的人除了姐姐,就是聶仲聶季等人,要不就是婢女侍讀,對她雖好,可只當她是個金貴孩子,無人會這般誇她。到了岸上,墨瓏東里長等人嫌棄她都來不及,更談不上誇她了。

  「臉怎麼紅了?難道沒人這樣誇讚過你?」雪蘭河又笑道。他往日與靈均交好,而今見到靈均的妹妹,她的相貌與靈均有甚多相似之處,叫人看了甚感親切。

  這人莫不是會讀心術,靈犀臉更紅了。

  「我叫雪蘭河,在家行九,你喚我雪九就行。」雪蘭河湊近她,替她撥開肩頭的花瓣,「你喚作靈犀,對不對?」

  靈犀點頭。

  「我在谷裡專管花草樹木,你看到的這些杏樹,還有秋海棠、萬壽芙蓉……珍珠蘭都是我在照料。」雪蘭河用手指給她看,一一介紹給她聽,「這株紫丁香活下來不容易,當初可耗費了我好些心思,好不容易才把它調理好了。對了,前幾日還來了一株凌霄籐,也有點小毛病……」

  「凌霄籐?!前幾日來的?」

  他所指的應該是莫姬吧!靈犀畢竟閱歷尚淺,不懂得掩飾,心中所想一點不落的全都寫在面上,盡數落入雪蘭河眼底。

  他大方問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這株凌霄籐?就在雪五屋後。」

  「可以嗎?」

  「走,我領你去。」

  等墨瓏自灶間出來時,只能遠遠地看見靈犀和雪蘭河的背景,理所當然的,他將雪蘭河認成了雪心亭,皺了皺眉頭:「這丫頭,見了雪心亭就暈了頭。」

  一片片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凌霄籐就攀爬在雪心亭木屋朝西的一面,靜靜地開著橙黃的小花。靈犀站著,看著,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能感覺它是莫姬,但又從未看過莫姬這般模樣。

  「她還能說話嗎?」靈犀小心翼翼地問道。

  雪蘭河笑道:「在谷中,草木雖不可修人身,但也有法子和它們溝通。來,我教你。」

  靈犀遲疑了一下:「是不是要用靈力?我、我……沒有靈力。」

  「用不著靈力。」雪蘭河笑道,拉過她的手,讓她用雙掌合攏住一片葉子,「草木用葉片吸取天地精華,你想說的話,只要你足夠專注,它一樣能夠感知到。」

  「專注?」

  「對。」

  靈犀閉上雙目,將注意力盡數放在掌心,她秉性單純,心思簡單,雜念比尋常人要少得多,很快就聽見了莫姬的聲音。「靈犀、靈犀……」她在喚自己的名字。

  「莫姬,真的是你?」

  「是我。」

  葉子輕輕擺動著,靈犀從掌心中能感受到此時此刻的莫姬流露出安寧和平和,這是靈犀在之前莫姬身上從未感受過的。她輕輕鬆開手,生怕傷著那片纖細的葉子。原本靈犀有許多話想問她,可現下見她這般歲月靜好,便不想打擾她現下的時光。

  「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靈犀有點詫異,言語間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小心表明與莫姬相識。

  雪蘭河早就知曉,見靈犀確是沒甚心眼,微微一笑,答道:「草木與飛禽走獸不同,若非情非得已,它們不會選擇漂泊的生涯。只有將根扎入土中,安安穩穩,方才能真正得到休養生息。谷中不許草木修人身,也是這個道理,修成人身,對它們而言並無益處。」

  「她會一直留在這兒?」靈犀想到夏侯風,他可還在痴痴地等著莫姬呢。

  雪蘭河溫和道:「我也不知,她的去留得等君上發落。但若讓我說,她留在此地最好。對於草木,紮根泥土,風過而喜,雨潤而歡,最簡單的生活就是修行。」

  靈犀聽得似懂非懂,但明白了一點,對於莫姬而言,天鏡山莊本就是她的家,現下她終於回到了家中,不用在外頭奔波勞苦,對於她而言,這是好事。只是,對於夏侯風而言,大概是最糟的事兒了。

  「颳風下雨,它們都歡喜得很麼?」靈犀不懂草木。

  雪蘭河笑道:「只要風不過狂,雨不過猛,對它們自然都是喜事。」

  「打雷閃電呢?」

  「雷電本為一體,這雷也要看是什麼雷。」雪蘭河耐心說給她道,「仲春之月,雷乃發聲,從地底而出,驚醒萬物。到了仲秋之月,雷始收聲,蟄蟲壞戶,這兩種雷,草木都不會怕。但還有天雷,電中帶著天火,所觸之處,草木枯焦,這也是草木一大劫。」

  靈犀此時方知,嘆道:「原來草木也有天劫。」

  「渡劫便猶如鳳凰涅槃重生。」雪蘭河笑著看她,「自然是不易,但也不用怕。」

  也許莫姬所遭受的那場大火,便是她的天劫,那麼她算不算是平安度過天劫了?靈犀默默地想,那麼哥哥呢?

  「在想什麼?」雪蘭河問她。

  靈犀抬眼看他,躊躇良久,問道:「我、我有一事想問你。」

  「你只管問。」

  若瀾南知曉哥哥的下落,說不定谷中的人也知曉,靈犀心中存了一線希望:「你可認得東海太子靈均,他是我哥哥。」

  雪蘭河靜默片刻,輕聲道:「聽說他失蹤很久了,是麼?」

  看來他並不知曉哥哥的下落,靈犀黯然點了點頭。

  有許多話卻不能對她說,雪蘭河暗嘆口氣,只能摸摸她的頭,接著領著她去看虞美人,素馨,白梨花,等等各色草木,教她如何養護,如何捉蟲,如何施肥,靈犀從未學過照顧草木,學得甚有興致。雪蘭河讚她能通草木之靈,多教幾日,定然是個好幫手。

  頭回聽見有人誇讚自己能幹,靈犀美滋滋的,腳步輕快地回到木屋,看見墨瓏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卓酌也不知何時下樓,繞桌看了一圈,嘖嘖道:「沒想到,一點葷腥沒有,光憑瓜果時蔬也能做出這麼多菜來,了不得!」

  靈犀細瞅桌上,有香菇燒板栗,松仁玉米,小米香糕……想來樣樣都是撿飛禽愛吃的做成菜,她不由悶悶地想,他對小山雀可真夠上心的。

  正看著,墨瓏端著花生仁湯邁進屋來,看見靈犀,皺眉道:「你才回來?半日不見人影。」

  靈犀哼了聲:「你不是嫌我笨手笨腳麼?反正有人幫著你,又比我聰明,又比我能幹。」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話裡頭冒著一股酸意。

  墨瓏聽了一怔,轉而明白過來,將花生仁湯往桌上一放,撐著桌子頗有興趣地看著她:「怎得?惱了?」

  「誰惱了。」靈犀梗梗脖子,「方才雪九還誇我能通草木之靈……」她忽然想到莫姬一事,頓時忘了酸意,將墨瓏拉到一旁,悄悄附耳道:「我看見莫姬了!谷中不許草木修人身,她顯了原身,就被種在雪五的屋後。」

  「雪九特地帶你去看她?」原來方才那白衣者是雪九,墨瓏意識到雪五和雪九可能對他們所知甚多,尤其莫姬在他們箝制中。

  靈犀點點頭,緊接著告訴他:「莫姬和以前不一樣了,我覺得她不能離開這兒了。」

  墨瓏皺眉:「若是她被廢了修為,化不成人身,自然是走不了。」

  「不是這樣……」

  靈犀話剛說了一半,小山雀的腦袋突然從旁邊冒出來:「你們在說什麼?」

  「聊谷中的草木,方才雪九帶著她,去看了好些草木。」墨瓏輕描淡寫地帶過,「飯菜齊備,大家都落座吧。」

  靈犀話未說完,就被小山雀打斷,又見墨瓏只顧著招呼她,渾然忘了她這邊說著半截話呢,心中不由氣惱,悶悶地在卓酌身旁落座。

  事先,墨瓏就告訴過卓酌要招待小山雀,卓酌倒是很樂意,他也想多打聽一點關於瀾南的消息。小山雀性情開朗,一張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盡說一些谷中的趣事,聽得輕鬆有趣。

  雖然問起關於瀾南的事情,她所知是少之又少,但卓酌悵然之餘也會自我安慰,至少這些人和這些事兒都是距離瀾南最近的,至少自己現下一睜眼就能看見雪峰,就能看著她住的地方,與以前相比,這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小山雀所聊之事與瀾南無關,與靈均更無關係,靈犀無甚食慾,舀了一碗花生仁湯,低頭慢吞吞地喝,不懂墨瓏怎得聽得那麼認真,時不時還問上幾句,好像他對小山雀的事真的很有興趣。

  「……有一回,我們玩捉迷藏,」小山雀聊得甚是開心,「她們要麼躲在樹上、要麼躲草叢裡,你猜猜我躲在哪兒?」

  墨瓏猜道:「馬廄裡?」

  小山雀得意地搖搖頭:「不對!你肯定猜不著!我躲在燈籠下面,其實就在他們眼跟前,可他們愣是沒找著我!」

  「燈籠下面!」墨瓏拍掌笑道,「你真是太聰明了!居然能想到這麼好的法子!」

  很聰明麼?!根本就是很一般嘛。靈犀瞥了墨瓏一樣,悶悶地想,這些小雀兒一大群,自然玩什麼都歡喜。不像她,在東海水府裡頭,連陪她玩的人都沒有。

  並未留意靈犀的異樣,墨瓏看著小山雀,饒有興趣地追問道:「連唐石也沒有發覺麼?他是鷹隼,目力原就極好,修為又高,連他也沒找到你?」

  「唐石修為是很高,可是他的……」小山雀壓低聲音,俯到他耳邊小小聲道,「他的雙目在那次大火中受過傷,雖然現下無礙,但遇上強光,還是會不舒服。你可千萬莫說是我說得,他不喜歡旁人提這事。」

  「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墨瓏保證道。

  瞧兩人相互咬耳朵的模樣,靈犀愈發不舒服,礙於禮節,不便發作,起身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著,目光看向墨瓏,其實是盼他能留意到自己。

  墨瓏頭都沒抬,不在意地隨口道:「正好,灶間還亂著,你去收拾收拾。」

  這話不說還好,靈犀愈發氣惱:「你自己收拾去。」

  卓酌比靈犀年長,同為龍族中人,覺得她在客人面前著實失儀,遂以兄長身份薄責道:「不可無禮!」

  靈犀鬱悶,不再多言,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