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若是瀾南上仙看見,必定喜歡。」墨瓏道。

  卓酌望向雪峰,悵然道:「也不知,她看見了麼?」

  墨瓏將手中火摺子遞給他:「來,你來點!」

  「我?!」卓酌楞了楞。

  旁邊小山雀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

  「再來!再來!」

  「真好看!真好看!」

  「……」

  銀喉長尾小山雀飛到卓酌肩上,嘰嘰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邊叫著,邊用小嘴輕輕啄卓酌耳根後頭的髮絲,顯然已是迫不及待了。

  被她啄得直癢癢,卓酌雖從未親自點過煙火,眼下被眾人簇擁著,不禁躍躍欲試,便取了個煙火,恰好是靈犀之前拿過的「春鶯囀」。

  瞧這名兒與鳥兒有關,小山雀們愈發歡喜,繞著卓酌轉圈圈。卓酌點燃信子,片刻功夫之後,煙火中升騰出一個個婀娜多姿的美人,舉步起舞,如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美不可言狀。

  雪九屋內,靈犀喚了半日,見無人應答,方才壯著膽子進去。屋內與他們木屋甚是相似,簡樸乾淨,一塵不染,不同之處則是屋內擺放著許多花花草草,大多數靈犀都叫不上名來,但有一個光禿禿的花盆引起她的注意。

  花盆內並無花草,泥土半埋著一枚青果。

  這枚青果,靈犀認得,與她在桃花林中吃下的又酸又澀的小青桃一模一樣。再想起莫姬此前原想托她帶到山莊內的事情,想來應該就是這枚青果。雪九將她埋在此處,大概是不忍它就此殞命吧。

  靈犀伸手,輕輕用指腹摸了摸它,希望它能好好的。

  她繼續小心翼翼地往裡頭行去,隔開裡屋和外屋的是一株爬山虎,因事先聽了雪九的囑咐,並未為難靈犀,蜷曲著細莖,靜靜觀察靈犀的一舉一動。

  因為不想讓靈犀太費事,雪九特地把存放假避風珠的木盒就放在裡間的桌上,桌面上空蕩蕩的,除了一株鈴蘭,便只有木盒,再顯眼不過。

  靈犀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尋思著這樣的要緊東西必定放在極為隱秘之處,所以她壓根就沒有留意過桌面,反而把抽屜,床底,房梁……所有犄角旮旯之處都找了一遍,無所收穫。最後她沮喪地在桌邊坐下,順手打開木盒,一下子看見了避風珠,如此輕易,倒讓她自己嚇了一跳。

  「避風珠?」她無法確定,但很快木盒下方篆刻的一行小字,解答了她的疑問——「卻笑東風從此閒」

  想來應是避風珠無疑了,靈犀心中大喜,伸手要去取,又頓了頓,雙手合十,歉疚地喃喃道:「此番情非得已,暫借避風珠一用,待見到瀾南上仙之後,即刻歸還,還請見諒!」

  鈴蘭花微微擺動著,靈犀取走避風珠,揣入懷中,緊張而興奮,急急地就要回去找墨瓏,告訴他自己已大功告成。

  唐石接連看了幾個煙火,雖說別出心裁,但並無暗藏玄機,想來那隻小狐狸並不曾在煙火上動手腳。再看現下放煙火的人換成了卓酌,更加不必擔心小狐狸弄鬼。小狐狸故意弄煙火應該就是為了替小姑娘打掩護,並無其他。

  幾隻貪玩的小山雀,見煙火這般好玩,按耐不住,化為人身,也去拿煙火。墨瓏看在眼中,並不阻攔,火摺子尚在卓酌手中,他便回屋到灶間拿了幾根線香,用火摺子點了,分發給那幾隻小山雀。

  谷內這般熱鬧景象,而小風口外,卻是另一番景象。

  隔著結界,和淡淡的薄霧,清樾看見雪蘭河朝這邊飛來,身形蹁躚,優美靈動,白羽似雪而勝雪。待到近前,雪蘭河足尖輕點,化為人身,白袍紅冠,曄兮如華,溫乎如瑩,施施然向清樾躬身施禮。

  論起輩分,雪蘭河曾與龍族先輩並肩作戰;論身份,他是玄颶上仙座下左使,清樾如何受得他這一禮,連忙恭恭敬敬還禮。約三百年前,雪蘭河曾經親來東海水府,說是玄颶上仙得知龍君尚有遺孤未出世,特送來崑崙血靈芝,此物極其難得可貴,保胎養神之上上品。她將此物放入巨蚌之中,果然得其滋養,過了百年,靈犀終於出世。

  當時清樾曾備下厚禮,親自上門致謝,卻被天鏡山莊辭謝婉拒。

  說起來,天鏡山莊也算對東海水府有恩,故而清樾言語間甚是謙恭有禮。

  「冒昧打擾,實在唐突。」清樾歉然有禮道,「我剛剛才知曉,捨妹隨北海二太子進了貴莊,她年幼莽撞,行事恐怕失了分寸,給貴莊徒增麻煩。故此,我特來將她領回。」

  東里長聽清樾這番話,未有一字提及墨瓏,忙在旁道:「在下侄兒墨瓏,也隨北海二太子進了貴莊。我也是來此將他領回。」

  雪九微微挑眉:「你說的是那隻小狐狸,他是你侄兒?」

  「他……他是不是惹出什麼事來了?」東里長心裡直髮緊。

  雪九含笑道:「眼下倒還沒有……兩位的來意我已明白,只是莊內規矩大,不可輕易進出,我也做不得主。眼下君上不在谷中,還煩請兩位再等上幾日,待君上回來,我自當將此事稟上。」

  「靈犀,她……」

  清樾還想爭取,突然看見遠處莊內的天空躥起數道光芒,頓時吃了一驚。東里長腦中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幽冥地火,更是緊張萬分,說話都有點磕磕絆絆:「是不是……出、出事了!」

  雪九循他們的目光回頭望去,笑道:「二太子帶了煙火,在谷內燃放,諸位不必驚慌。」

  原來如此,清樾等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聶季一臉鄙夷,與聶仲低語:「二太子剛剛拒了婚,轉臉就放起煙火來,真是聞所未聞!」

  聶仲盯了他一眼,示意他莫再亂說話。

  谷中,懷揣著避風珠的靈犀偷偷溜出雪九的屋子,行出幾步,又折返回來關好門,這才偷偷離開。

  煙火在天空炸開,卻燃起更猛烈的火光,足以照亮半邊天空,火光中逐漸顯現出一個巨大而奇怪的人形,人面獸身,赤髮紅膛,一手操堅石,一手操長戈……

  「這、這是……」基本明知是煙火幻影,小山雀們看著還是害怕。

  卓酌解釋道:「這是祝融,火神祝融。」

  此時,另一個煙火也炸開來,幻出滔天洪水,水光中也有一人,人面蛇身,虯髯戟張,手舞鎮海三叉戟,氣勢洶洶……

  「這個我知曉……是共工!」銀喉長尾小山雀在卓酌肩膀上蹦跳著嚷嚷道。

  卓酌笑著點點頭:「對!」

  水火不相容,兩大遠古神祇在天空操戈舞戟,洪水如山聳,渾波層層疊疊翻騰而上,烈焰似火輪飛上飛下,赫赫巍巍直撲而去,儼然便是遠古時代那場大戰重現眼前,叫人看得觸目驚心。莫說小山雀們,谷中的馬匹,羊兒,連棲息在樹間的鷹隼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夜空……

  將線香分發給小山雀們之後,墨瓏不留痕跡地退開來。唐石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看見他只是退出喧嘩之地,似隨意擇了一株樹懶懶散散地靠坐下來,依然看著夜空上的煙火,間或著往瞥一眼雪九的屋子,看樣子,他是在等靈犀。

  隨即,煙火接連燃放,兩大遠古神祇的出現著實震撼之極,光芒萬丈,便是唐石也在不知不覺間將目光停留過久……

  雪五倒未曾被煙火干擾,只是他留意的人是剛剛從雪九屋中出來的靈犀,很好奇她下一步會去做什麼。

  壓根沒有看煙火的心思,靈犀一溜小跑回來,邊跑邊找墨瓏,卻始終沒看見他的身影,心下詫異,還在四下張望之時,忽見唐石風馳電掣般從自己身邊掠過,同時聽見他疾聲道:

  「攔住他!」

  循著唐石所去的方向,靈犀看見了最前頭的墨瓏,他正向老風口的方向飛掠而去;四、五隻鷹隼聽見唐石的話音,紛紛從高處俯衝下來,正追在他身後……

  他?他為何要去老風口?

  他身上沒有避風珠,去老風口豈不是送死?!

  靈犀不解,怔怔看著——唐石已回覆原身,比其他幾隻鷹隼更快,雙爪如鉤,疾撲向墨瓏。

  聽得身後勁風撲來,比起此前,墨瓏的反應要快捷得多,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迅速就地翻滾,躲開唐石的利爪,猛地向前躥出數丈。唐石這才意識到,此前自己輕易撲倒他,純粹是因為他故意裝的。

  狐狸就是狐狸!天生狡詐!唐石心中暗罵。

  兩人此時已經很接近老風口,風勢在逐漸增大,寒意也在增強,後頭緊跟著的幾頭鷹隼因為風力和寒氣的緣由身形漸緩。

  再往前飛,羽翼末梢已有冰凌凝結,加上風力強勁,對於飛禽而言,比起走獸要吃虧得多。唐石心中暗暗咒罵,想著必須盡快將他逮住,否則進了老風口他必死無疑。

  為了加快身形,唐石收斂雙翼,頂著勁風,沉身猛撲向墨瓏。

  此時因寒風勁猛,墨瓏已完全聽不見其他聲響,身體已被寒氣所侵,行動間愈發艱難,墨瓏再未遲疑,一手捻訣,默念避火咒,一手按向胸前烈火壁所在的位置,以靈氣催動……剎那間,火光騰起,籠罩住他全身,唐石收勢不住,被燎傷羽毛,一冷一熱,兩下猝不及防的衝擊,令他踉蹌倒地。

  從唐石發覺不對勁開始,雪心亭便朝這邊飛掠而來,只是他距離太遠,身形雖快,也才堪堪趕到,眼見墨瓏進了老風口,只能捲起受傷的唐石,護著他退到安全所在。

  「這只小狐狸!」唐石氣惱不已,忍著痛道,「他身上不對勁……」

  雪心亭先扶他躺下,又替他把脈,知曉他心脈無礙,看來皮外之傷,才稍稍鬆了口氣。

  「那火光是什麼?」這是雪心亭最擔心之事。

  唐石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不是那個!」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完全不一樣。」為了讓他安心,唐石忍痛撥開自己被灼傷的部分,「你看,傷口不一樣,沒有黑氣。」

  雪心亭查看傷口,確實只是尋常烈焰所灼,轉頭吩咐旁邊的鷹隼:「去小風口外,讓雪九速回!」

  一隻茶隼領命,展翅飛走。

  靈犀奔至唐石身旁,顫聲問道:「他呢?他在哪兒?」

  看見她,唐石忽然明白過來:「你們倆根本是事先計畫好了,對不對?!聲東擊西,你去偷避風珠引開注意,加上有煙火擾亂視聽,他正好趁機進老風口。」

  他怎得知曉自己去偷避風珠,靈犀一時間有點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