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班乾將墨瓏、東里長等人都送上岸,回來覆命時,清樾才得知靈犀竟將父君留下的那柄如意送給了墨瓏,不由扶額嘆氣。那柄如意乃昔日西王母尚未飛昇之前賞賜給當時的東海水君,在東海龍族世世代代相傳下來。這如意仙氣環繞,能驅邪除穢,因小妹先天不足,又沒有靈氣,她擔心小妹沾染不乾淨的物件,便將如意放在小妹身旁,萬萬想不到靈犀竟然會把它給了墨瓏。
「這孩子……」清樾很想責罵靈犀,但想到小妹現下只怕還陷在別離苦中,想想終是不忍心,只能朝班乾道,「小妹眼裡沒什麼貴重東西,也怪不得她,這毛病原是我們慣出來的。可今後不能再這樣了,得教教她才行。」
班乾亦是無奈得很:「那,那柄如意怎麼辦?」
清樾顰眉:「小妹都給出去了,難道還能去要回來麼?豈不是丟我東海的臉面。罷了,隨它去吧。」
班乾嘆了口氣,畢竟是在水府中傳了數代的仙物,就這麼讓外人拿走,心中著實有些懊惱。
「對了,」清樾道,「你吩咐下去,那隻狐狸……不,不光是他,只要他們這一行人中若有人再來水府,無論是誰,統統都給我擋回去。莫說讓他們進水府,便是替他們傳信遞話也不行。我不希望靈犀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
「老臣明白。難怪您要我將謝禮備得厚一些,應該是不願他們再來糾纏吧。」
清樾點了點頭:「寧可貴重些,也不想讓他們認為我們東海欠著他們的恩情,對這些人,了斷乾淨才好……還有,此事不可讓靈犀知曉。」
「老臣明白。」
站在海邊,海浪撞上著黑色的礁石,碎玉裂錦般散成點點水花落下,後頭一波海浪再湧上,循環往復,週而復始,沒有盡頭一般。
墨瓏就坐在礁石上,看著腳底下的浪花,一徑不知在想什麼。夏侯風就在他近處,心事重重,手無意識地去扣附著在礁石上的牡蠣,扣下來一個就丟進海裡,兩三個之後他就被牡蠣殼劃破了手。
距離他們不遠處的白沙灘上,東里長和白曦席地而坐,面前攤放著從東海水府帶出來的珠寶,面上帶著掩也掩不住的喜色,正在給珠寶估價。
「這串珍珠可真好看,水滴形的,還金燦燦的。」白曦終不如東里長見多識廣,虛心問道,「老爺子,能值不少錢吧?」
接過來在手中掂了掂,東里長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心情頗好地教導他:「這是東海獨有的月夜心,其他海域雖然也產珠,但這種珍珠卻只有東海才有。這一整串,形狀又規整,不易得很,奇貨可居啊。」
白曦雙目捨不得離開那串珍珠,嘖嘖而嘆,忍不住又拿過來細細觀賞。
兩人對著珠寶,渾然不覺光陰飛逝,待抬起頭,週遭已是暮色沉沉。東里長這才復將珠寶都收起來,看見白曦在旁的目光,頓了頓,從中將那串月夜心的珍珠取出來遞給他。
「來,拿著!這串就當是給你的。」東里長道。
儘管眼睛不由自主地發亮,白曦還是連忙推辭:「不不不,我不要,這原是大家的。」
「你這遭也辛苦了,這就算是給你的酬勞。」
雖然很想要,白曦仍是堅決地推辭:「老爺子,若是把我當自己人,就莫給我。只要讓我跟著你們一塊兒,有吃有喝有事兒做,這一串珍珠算什麼。將來咱們肯定還有更大的買賣!」
沒料到這頭大尾巴羊竟有這份胸襟,東里長頗為欣賞,便將珍珠收了起來:「看見金銀珠寶,還能把持得住,你也算是一條好漢,我認你是自家人!」
白曦挺挺胸脯,自我感覺也是甚好。
此時天色已暗,東里長瞇眼轉彎,才看見礁石上黑沉沉的兩人,如同剪影一般,忙將他們都喚了過來。
他掂著手中的包袱,朝墨瓏道:「東海出手,著實大方,這一趟,抵得上咱們以前忙活十年。龍牙刃雖然還回去了,但拿了烈火壁,咱們也值當了。」
墨瓏默了默,見東里長尚在興頭上,決定晚些時候再告訴他烈火壁的去向,遂道:「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直到這時候白曦才想起來,張望四周,疑惑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那邊有炊煙,像是個漁村,過去問問便知曉。」
墨瓏率先往前行去,其他人跟上,沿著小道,穿過一片紅樹林,果然看見一座小村莊,家家戶戶外頭晾著漁網,曬著鹹魚乾、墨魚乾,海菜等等,瀰漫著濃重的海腥味。
白曦素來是個自來熟,與一位修補漁網的女子攀談片刻,便回來道:「這裡是玄股國的一個偏遠漁村,最近的城鎮距離此處也有二十多里地呢。」
黑燈瞎火再走二十多里地,路又不熟悉,東里長皺了皺眉頭:「今夜就在此歇腳吧,尋戶人家,給些錢兩,應該不難。」
夏侯風卻是被魚腥味熏得受不了,捂著鼻子道:「在這兒歇腳?那還不被熏暈過去啊。瓏哥,你……」
墨瓏淡淡道:「就這兒吧,挺好。」
聽墨瓏也答應了,夏侯風只得不再提異議,但從白曦身上討要了一方布條,直接蒙鼻子上了。
不等東里長吩咐,白曦便去找住處,不一會兒便折返回來喜道:「有了有了,說是前頭有兩戶人家已經搬走了,屋子是空的,咱們根本不用花錢,在屋子裡湊合一宿就行。」
他所說的屋子倒不難找,院中沒有曬一堆魚乾、海菜的便是了,屋內雖空空如也,對夏侯風來說倒是件好事。眾人進了屋,見屋中桌椅床具雖殘舊些,但也勉強能用,只是沒有被衾等物。
昨夜還在東海水府中高床軟枕,今日便是這般光景,這落差委實有點大。夏侯風正待嘆口氣,便看見墨瓏一聲不吭地去打了水來抹桌椅床具,不敢閒著,拿了牆角的笤帚去清理到處纏繞的蜘蛛絲。東里長讓白曦拿了錢兩,去置些飯食來,又見窗戶紙破洞甚多,被風吹得噗噗直響,便吩咐白曦再討些白粥和毛邊紙來。
不多時,屋中打掃妥當,白曦也端著飯食回來了。米飯和醃魚,還有一盤新鮮的炒海蓬菜,雖簡單,好在鹹香味鮮,尤其對東里長的胃口,他還比尋常多吃了一碗米飯。
飯畢,又調了粥糊,眾人將毛邊紙糊到有破洞的窗上,如此這般,這屋子方才算收拾妥當,可安穩過一夜。
入了夜,海風彷彿比白日刮得更猛烈些了。這漁村距離海邊不遠,驚濤拍岸之聲,如千軍萬馬咆哮而來。墨瓏靠牆而坐,閉目休息,靜聽濤聲。
「老爺子,咱們接下來往哪裡去?」白曦問東里長,頗有些興沖沖想要大幹一場的熱情。
東里長就立在門口,看著蒼穹如蓋,星垂海面,心宿中的太子星光芒愈發黯淡,而天王星紅光愈盛,連庶子星的星芒也亮了許多……他轉身看向墨瓏,沉聲道:「去青丘!」
聞言,墨瓏騰得睜開雙目,定定地看向東里長:「時候到了?」
「從星象上看,少則三個月,最多半年,血咒便可解了。」東里長道,「玄股國距離青丘還有些路程,咱們一路慢慢往青丘走,我正好還得去幾處地方收個租子。」
「老爺子,你還有地?還幾處地方?」白曦奇道。
東里長不以為然:「唉……早知曉北齊國東郊的地能翻出二十倍來,當初我就該多買一些。」
「您買了多少?」白曦問道。
東里長嘆道:「才買了一千多畝地。」
「這……您還嫌少!」白曦張口結舌,頓時才發覺東里長深藏不漏,竟然是個理財高手。
「將來回了青丘,用錢兩的地方多了。」東里長此時方認真地看向白曦和夏侯風:「小風,小白,我實話同你們倆說,墨瓏是青丘玄狐族的少主,多年前因為狐族出了大變故,他被下了血咒,封印靈力,不得已才流落四海八荒。如今回去的時候就要到了,我得問問你們,你們肯不肯跟著他回青丘?」
白曦此前倒是聽說過青丘狐族的一些事情,萬萬沒想到墨瓏竟然會是青丘玄狐族的少主,一時腦子冒出各種疑問,楞在當地。
夏侯風是個簡單人,想都不想便開口道:「我反正沒地方去……」
他話才說一半,便被東里長打斷道:「有些話,我須得說在前頭,回到青丘之後,因他要重掌玄狐族,其他族人也會百般阻攔,諸事艱難,再不似外邊這般瀟灑過活。」
此時,墨瓏起身,朝他們二人道:「青丘實在不是什麼好去處,且狐族最擅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弄不好反而害了你們,還是不去得好。我讓老爺子拿些錢兩給你們。」
夏侯風楞了楞,只道:「瓏哥,這些話你都不用說,你只說你缺不缺幫手?」
「……自然是缺。」東里長替墨瓏道,「當年他便是被族人出賣,在青丘也沒個可信得過的人。」
「那我肯定要去呀!」夏侯風理所當然道,「本來我想說我反正沒地方去,到哪裡都無所謂。既然瓏哥缺幫手,我自然得去青丘了。我也知曉,論心眼我肯定比不得瓏哥,估計也及不上狐族的人,可打架跑腿我在行啊!」
白曦也忙道:「我也去……現下我一時也想不到我能做什麼,反正多個可信之人總不是壞事。老爺子,你今日還說已把我當自家人,這話不是誆我的吧?」
東里長笑道:「沒誆你,沒誆你,是真話!」
「如此……」墨瓏朝他兩人一拱手肅拜,「墨瓏多謝兩位!」他所行之禮,正是青丘之國的肅拜之禮,雙手過心口,以頭觸手背,以表鄭重感激之意。
夏侯風與白曦皆是頭一遭見他行此大禮,匆忙想還禮,又不知該怎麼施禮,手忙腳亂地照著墨瓏的動作比劃一通。
此事落定,且又賺了東海一大筆錢財,東里長心滿意足,躺在光禿禿的床板上,不多時便已鼾聲大作。夏侯風擠在他旁邊,兩人鼾聲此起彼伏,白曦只得找了稻草塞耳朵,趴在桌上閉目硬睡。
唯獨墨瓏毫無睡意,走出屋外,躍上屋頂,雙手枕在腦後,斜斜一靠,望著遠遠的黑暗中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