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因為玄股國與東海水府簽下盟約,夏秋兩季不可下網,故而此時海面上並無漁火,幽黑深邃,唯有陣陣濤聲拍岸。

  墨瓏禁不住默默地想,這會兒靈犀在作什麼?可是睡了?或者是孤孤單單一人坐在塔樓的頂層,等著聽鯨魚的歌聲。海面上這般喧囂,誰能想得到海底深處又是那般寂靜……

  護身烏玉送給了她,那方烏玉有他阿娘在臨終前用青丘禁術注入的狐魄,若無這方烏玉,他未必撐得過雷刑,被施血咒之時,也會靈力盡失。讓它護著靈犀,再加上雪蘭河的允諾,除此以外,他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已近夜半,睡意一點一點地漫上來,他正想回屋,眼角忽然察覺遠處的海面上似有什麼物件一閃而過,忙凝目望去,片刻之後,果然看到隱隱有一點紅光閃過,卻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想起幾人之中,白曦曾偶然間在月支山巔吃過蒼目草,目力最好,且還能看穿隱身術,墨瓏不加多想,翻身回屋,輕聲喚醒伏桌而睡的白曦,叫他幫忙看看海面上究竟是什麼東西。

  驟然間被他叫醒,白曦睡眼惺忪,使勁揉揉眼睛,看向海面,待那紅光再次閃過時,才道:「像是一條船,太遠啦,船上的人看不真切。」

  「是船啊。」墨瓏難掩語氣中的失望,他原本還存了一絲希望,想著說不定是靈犀偷偷溜出來尋自己。

  白曦打了個呵欠:「奇怪,應該是漁船吧,怎得連燈都不敢點。」

  墨瓏道:「夏秋二季不可下網,那船應該是偷著下海的,所以不敢點燈。勞煩你了,你回去睡吧。」

  「沒事……」白曦又打了哈欠,拖著腳步回屋去了。

  海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墨瓏立於屋前,輕嘆口氣,想著明日便要啟程回青丘了,距離靈犀自是越來越遠,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一大清早,日頭才剛剛升起,眾人便被外面傳來的嘈雜聲吵醒。墨瓏本就是合衣而眠,睡得又淺,最早醒來,推門出去,見這漁村中的村民皆面露驚惶恐懼之色,似受到了什麼驚嚇。

  「大嬸,出什麼事了?」他詢問一名匆匆趕回屋的婦人。

  「死人了!就在海灘上,死得可慘可慘……這東海水府的人太狠了!」婦人邊說邊拭淚,「就算是偷漁,抓著了送官就是,何必這樣殺人,太殘忍了……」

  說話間,東里長等人也都出了屋子,聽見這話皆是一驚。

  墨瓏疾步往海灘上去,眾人忙跟上,以夏侯風性子最急,跑起來又快,一下子衝到了最前頭。

  海灘上,一條擱淺的小魚船,週遭圍著不少村民在議論紛紛,大概因為船內景象太過駭人,這些村民雖然圍著,卻是無人敢近前。夏侯風撥開人群,走近了一看,饒得他自己是一頭咆哮山林的凶獸,還是忍不住一下子別開臉,胸中一股濁氣翻騰,幾欲嘔吐。

  見墨瓏走進,夏侯風擋在他身前道:「下手忒狠,你可想好再看啊!」

  墨瓏點了點頭,撥開他,望向漁船內——漁船內有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從頭到腳的皮都被剝了下來,兩張人皮都被放在屍首的旁邊,臉皮上面容猙獰,扭曲可怖。

  倒吸了一口冷氣,墨瓏別開頭,也不願再看第二眼,心中暗忖,這條船是否就是自己昨夜裡看見的那條船?如果是,閃過的紅光又是何物?還有,為何漁村的村民指認此事是東海水府所為?

  東里長和白曦也都探頭看了一眼,東里長倒還罷了,白曦確是實實在在受到驚嚇,躲到一旁大吐特吐,連膽汁苦水都一併吐了出來。夏侯風原還想嘲諷他幾句,後來看他著實可憐,反倒同情起來,從樹上摘了個椰子,敲開了給白曦漱口。

  聽得週遭一眾漁民都在罵東海水府,東里長忍不住上前問道:「這事如何就能肯定是東海的人做的呢?」

  一黝黑大漢忿忿道:「以前我們玄股國曾經剝下魚皮製成衣裳,東海的人意見大得很。可此前與東海一戰之後,已經簽下文書,我玄股國人不再製魚皮衣裳,不捕撈魚翅,不虐殺東海水族,夏秋二季亦不下網。怎得現下,東海居然虐殺我玄股國人!」

  「會不會是他們偷漁,抓了魚上來剝皮?」東里長問道。

  「不會!曲家兄弟我是認得的。昨日城中有人想訂兩頭七、八斤重的烏鯧魚,出了高價,我們知道規矩,都不敢接。曲老三手頭緊,想是接了這單子,攛掇著老二跟他一塊出海,想不到竟逢此大難。」

  墨瓏在旁聽著,眉頭深皺——清樾此人雖然殺伐決斷,說一不二,但做事卻不似這般激進之人,譬如她這般討厭自己,仍是擺宴席贈珠寶,有禮有節,叫人挑不出錯處。既然東海與玄股國已經簽訂合約,便是有漁民偷漁,也應該以法裁斷,絕不至於像這樣動用如此殘酷的死刑。

  會不會有別的緣故?那紅光……墨瓏心念一動,忙行到白曦身旁,「你可還記得昨夜裡看到的紅光,你仔細想想,那紅光是什麼,是不是火光?」

  白曦剛吐得面色發青,坐在地上,抱著椰子怔怔回憶了半晌,緩緩搖頭道:「我就看見閃了一下,大概是他們點的燭火……實在看不清啊。」

  知曉昨夜裡距離實在太過遠,著實怪不得白曦,墨瓏拍拍他肩膀:「難受就回去吧,這裡血腥氣也太重了。」

  白曦點點頭,手軟腳軟,掙紮著想站起來。夏侯風在旁看不下去,索性一下子把他甩到自己背上:「算了算了,我背你回去,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多謝你……」白曦連鬥嘴的氣力都沒了,軟趴趴地任由夏侯風背著自己。

  最後看了眼漁船,東里長嘆了口氣,朝墨瓏道:「我們也走吧。」

  墨瓏不動,看向東里長。

  單從他的眼神,東里長就知曉不妙,緊接著忙道:「這是東海與玄股國的事情,跟咱們沒關係呀。」

  「我總覺得此事哪裡不對勁……」墨瓏下決定道,「老爺子,你們且略歇一歇,我去去就來。」

  「你去哪兒?!」東里長急道。

  「東海水府。」

  「你……」

  墨瓏溫言安慰他:「我就是去問一問,問過就走,不會耽擱的。」

  「你可別又生出別的事來,」東里長自然是不放心,「咱們跟東海的事已經了結。靈犀呆在她自己家中挺好的,咱們該辦自己的事兒去了,你也該收收心了。」

  「收的,收的。」墨瓏笑著拍拍老爺子的背,「你吃點東西,吃完我就回來了!」說著,他便往海中跑去,邊跑邊從懷中取出那柄如意。

  東里長眼睜睜看一團柔光護著他沒入海中,禁不住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這孩子,就是放不下!怎麼就放不下!」

  東海水府中,清樾看望過靈均,又陪著靈犀用過早食,便回到日常起居的內殿中處理事務。

  「聶仲的腿傷如何了?」她抬眼問班乾。

  班乾答道:「昨夜裡大醫官又去看了一趟,已無大礙,就是須臥床靜養三個月。」

  清樾點頭,想了想又囑咐道:「既是要靜養,便得尋個好去處。你安排一下,方壺島的日光甚好,就讓他去那裡養傷吧。」

  班乾躬身領命。

  「還有,靈犀剛回來,難免心思浮動,讓人看緊些。」清樾皺眉道,「絕對不能讓她再有偷跑出去的機會。」

  侍衛長白繼點頭稱是:「值班的侍衛已加了兩道。」

  想起小妹,清樾心又一軟:「我也沒多少功夫陪她,班總管,你看有沒有雜耍的,說書的也行,帶進來給她解解悶,只是一定要檢查清楚。」

  班乾笑著點點頭:「不用請外頭的人,內子就是個話本簍子,看過的話本子戲本子一堆一堆的,回頭我就讓她來陪著小公主聊天解悶。」

  「有勞你了。」清樾笑道,「……龍牙刃已經回來了,擇個日子給北海送回去吧,再挑兩盒鹽漬海葡萄,上次北海水君的夫人說咱們這兒的味道比他們府裡頭的好。」

  「北海退婚,已弄得我東海顏面全無,大公主你何必……」

  清樾擺擺手:「北海二太子任性,水君拿他沒法子,心裡頭已經覺得對不起東海了。退婚是一回事兒,東海與北海的關係是另一回事。四海龍族同氣連枝,斷不可生了罅隙,讓外族人瞧不起,有機可乘。」

  「大公主所言極是,老臣慚愧。」

  清樾看向侍衛長白繼:「若無事,你就下去吧,讓文震將軍來一趟。」

  白繼欲言又止,清樾微一挑眉:「有事便說。」

  「昨夜裡,守北苑的一名侍從受到襲擊,一雙眼睛被傷了。」白繼道,「卑職該死,仍未查出行兇者是何人?但我已徹查過一遍,宮中並未有其他異動。」

  清樾皺緊眉頭:「是有人想闖出去,還是想闖進來?」

  白繼為難地搖頭:「那名侍衛根本辨不清,說只記得有紅光在面前閃過,連大小形狀都說得含含糊糊。」

  「會不會是靈犀又想闖出宮去?」清樾不得不懷疑小妹,畢竟上一次她也是打傷了侍衛逃出去的。

  白繼忙道:「絕對不是,昨夜小公主一直在瞻星院中,連院門都沒出一步,守夜的侍衛已向卑職稟報過。卑職其實還有一個猜想,近來是水母的求偶期,以往也曾經發生過侍衛被水母蟄傷的事件,昨夜那侍衛可能也是被水母蟄傷,只不過正好傷在眼部,所以辨不清東西。」

  清樾沉吟片刻,看向班乾:「府中可有其他異常。」

  班乾稟道:「老臣並未收到稟報,待會兒老臣馬上再清查一遍,看看是否有物件丟失或者有人失蹤。」

  清樾點頭,朝白繼道:「給你三日,將此事查明。」

  白繼拱手領命,剛要退下,恰好有一名侍衛飛快地前來稟報。

  「大公主,昨日離開的那位墨公子又回來了,就在牌樓外,說有事要見大公主還有雪右使。」

  聞言,清樾秀眉皺起,毫不掩飾面上的不愉之色:「我不是吩咐過了麼,但凡他們來,一概不許進,不許傳信遞話。」

  白繼正要呵斥那名侍衛,便聽他道:「卑職本來是轟他走的,可他說昨夜裡有玄股國的漁民被剝皮虐殺,漁民都認定是東海所為。事關東海聲譽,卑職不敢不稟。」

  「有漁民被剝皮虐殺?!」清樾騰得站起來,大步向外行去。

  她疾步來到牌樓外,看見墨瓏手中正拿著那柄如意,周身一圈柔光助他避開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