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低頭想了想,笑道:「肯定是姐姐當著你的面撕掉,後來後悔了,自己偷偷摸摸又黏補起來,礙於面子,不好意思拿給你。」
靈均笑了笑:「大約是如此吧。」
「你想不想蚌嬤嬤?」靈犀道,「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這些年蚌嬤嬤也常念叨起你。」
那巨蚌,靈均在其中躺了兩百多年,而靈犀則躺了八百多年,說起來他們倆都像是巨蚌自己的孩兒一般。「好。當初我常到蚌嬤嬤那裡去瞧你,你才這麼點大……」靈均用手比劃著,「盤著一動不動,身上的鱗片都是透明的,看上去比水母還要嬌嫩,可愛得緊。那時候我常常盼著你能早日醒來,想不到一下子你都長這麼大了!」
靈犀邊行邊笑道:「我也常常在想哥哥你的模樣,有時候彷彿在夢裡見到過,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但能聽見你喚我小妹。」
靈均笑問道:「見著我,是不是覺著失望了?」
靈犀趕忙搖搖頭:「沒有,雖說和夢裡頭的不太一樣,可你一喚我,我就知曉你是我哥哥。對了,我去過鹿蹄山,當年你與瀾南那戰流了好多血,龍血浸潤過的地方都開著花,好看得很。那時候我就知曉,我哥哥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兩人沿著遊廊慢慢走,四隻海龜托著肩輿在不遠處跟著,以備靈均體力不支之時可以及時讓他歇著。說起來靈均與靈犀相處時日甚短,雖是兄妹,彼此間難免有生疏感,好在靈犀是摯誠之人,縱然只是說說笑笑,也能叫人感受到她毫無芥蒂,靈均與她在一起,著實比和清樾在一起輕鬆得多。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白沙地。
巨蚌似早有所感,蚌殼一開一合,吞吐間掀起層層白沙,白沙往前灑落,在她跟前形成一個淺坑。因巨蚌著實太過巨大,如同屋捨一般,挪動一次,白沙地必定要翻天覆地一番,沙塵漫天,整個瞻星院都會覆上一層薄薄的白沙。所以巨蚌輕易不會挪動身體,但今日她竟也往前行了兩步,前來迎靈均。
數百年未見蚌嬤嬤,靈均亦是想唸得很,示意侍女不必再扶,自己往前朝巨蚌行去,行了數步,伸臂徑直抱住巨蚌:「蚌嬤嬤,我回來了!這些年讓您擔心了吧,都是我不好……」
靈犀在旁,也伸手撫摸著巨蚌,心下歡喜得很。
巨蚌張開蚌殼,伸出柔軟的蚌足,撫摸靈均。現下,她的兩個孩子都安然無恙地回到她身邊,她心滿意足得很。
多年未見,大概是想抱抱靈均,蚌殼又張得大些,一股巨大的吸力將靈均往裡頭帶。靈均踉蹌一下,差點沒站穩。靈犀忙道:「蚌嬤嬤,哥哥在外頭受了重傷,身子還弱了些,你輕點。」
靈均笑道:「不礙事,你莫嚇唬蚌嬤嬤。」
蚌嬤嬤聽見了,用柔軟的蚌足輕輕托起靈均,將靈均送入自己蚌內,靈均毫不意外。這原是靈均小時候就玩慣的遊戲,躺在軟軟的蚌肉上,旁邊放上一枚夜明珠,又舒適又愜意,還可以透過蚌殼的縫隙偷偷觀察外頭的情形。
靈犀笑瞇瞇地在旁邊看著。
就在靈均堪堪進入蚌殼的一瞬,雙目觸及一片昏暗,蚌殼在頭頂慢慢閉合,他的身子不知怎得驟然一震,本能地開始掙扎,想要衝出蚌殼。蚌嬤嬤不明其意,只道他有什麼別的事情,楞在當地……
蚌殼光滑而堅固,蚌足柔軟而滑膩,靈均愈掙扎愈使不上勁,愈發緊張,被幽閉關押的恐懼籠罩著他,他再未猶豫,使出全力,狠狠一掌擊上蚌殼——蚌殼裂開一條縫,蚌嬤嬤吃痛,原該本能地閉緊蚌殼,但她擔心傷著靈均,忍著痛楚先將靈均輕柔拋出去,才瞬間將蚌殼閉合。
這一生變太過突然,靈犀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見蚌殼裂開,靈均飛出。她沖上前從白沙地上扶起哥哥,見他面色慘白,已然暈厥過去了!
「哥哥!哥哥!……」她接連喊了數聲。
靈均雙目緊閉,雖無知覺,但眉間蹙起,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雪蘭河從稍遠處疾步過來,他回到水府之後,見靈均不在殿中,打聽後才得知靈均往靈犀這邊來了。擔心靈犀安危,雪蘭河急急便往瞻星院來,侍衛們也皆知曉他是專程為調養靈均身體的雪右使,無人阻攔,他便由侍女引著,一路往白沙地來,還未到白沙地,便聽見一聲悶響,緊接著便是靈犀焦急的呼喚聲。
他俯身先為靈均把脈,一按之下,便吃了一驚,靈均的脈行寬大,如波濤洶湧,形似兩條大河在交匯口爭搶河道,浪頭與浪頭相擊,激起千層。體內血氣如此翻湧,怪不得他會暈厥過去。雪蘭河忙用手撫上額間,注入靈力,疏導他體內的氣血,半晌之後,才算感覺到氣血慢慢平復了下去。
「發生了何事?」雪蘭河收回手,暗舒口氣,轉頭問靈犀。
靈犀以為是自己闖了禍,不該帶哥哥來看望蚌嬤嬤,手足無措道:「我、我也不知曉。我以為哥哥定然很想念蚌嬤嬤,就帶他過來。可是……蚌嬤嬤只是想抱抱他,哥哥就打了她一掌,他、他自己就成了這樣。哥哥他怎麼了?他不會死,是不是?」話到末句,已帶哽咽之音。
雪蘭河安慰她道:「不會死!你放心。大概是方才他打出那掌,帶著氣血翻騰而上,他一下子經受不住才會暈過去。你方才說蚌嬤嬤想抱抱他?」他疑心這巨蚌想攻擊靈均,靈均才會出手相抗。
靈犀點頭:「蚌嬤嬤常這麼和我玩,打開蚌殼,讓我躺到她身上。她和哥哥數百年未見,自然很想和他親近親近。」
在靈犀眼中,自然這是親近之意,只是在旁人看來,更像是巨蚌把她吞下去一般。雪蘭河心中暗忖,莫不是靈均以為巨蚌想吞他,所以才這樣拚命抵擋,引起體內氣血翻湧。
「蚌殼上這道口子……」
靈犀心疼地摸著蚌嬤嬤:「是被哥哥方才打的,你不能怪蚌嬤嬤,她對哥哥一丁點兒的惡意都沒有。你不知曉她方才見到哥哥有多麼歡喜!」
看得出眼前這只巨蚌已有數千年的年紀,蚌殼上風霜斑駁,雪蘭河伸手在蚌殼上摸了摸,為這老蚌減輕些許疼痛,才道:「大概是一場誤會吧。」
他抱起靈均,放上肩輿,帶著靈均回碧波殿去。
靈犀守著巨蚌,手輕輕地撫摸著蚌殼,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巨蚌忍著疼,將蚌殼展開一條小縫,吐出一連串的泡泡來。靈犀看著泡泡,愣住:「蚌嬤嬤,你要我莫管你,趕緊去看哥哥?」
巨蚌又吐出一串泡泡。
靈犀看著,忙道:「這不是你的錯!你莫要內疚。我現下就去看哥哥,他肯定會沒事的,你莫要擔心了!」
說著,她命侍女們照顧好蚌嬤嬤,自己便一路飛奔,追上靈均的肩輿。雖說清樾命她須得補完功課才能出院子,但眼下出了這事兒,自然是顧不上功課了。
雪蘭河知曉她不安心,倒也不趕她,就讓她一路陪著靈均回到碧波殿。
將靈均安置到床上躺好,雪蘭河復替他把了一次脈,確定他的脈像已經平穩下來,才朝靈犀招招手,招呼她出了內室。
「不用給他吃丹藥麼?」靈犀不放心地問道。
雪蘭河搖搖頭:「今早剛給他服下一枚,這丹藥的藥性大,連著吃可承受不住。」
「哦。」靈犀點點頭,也不知該做什麼,轉頭望向重重帷幔裡的靈均,心有餘悸道,「今日幸好你及時趕到,否則……我可就闖下大禍了!」
「是你哥哥誤會了巨蚌要傷他,才會弄成這般,與你不相干。」雪蘭河安慰她道。
靈犀搖頭:「是我自作主張,讓哥哥進瞻星院,又帶他去見蚌嬤嬤。若不是我,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待姐姐回來,肯定饒不了我。」
見她畏姐如虎,雪蘭河著實有點同情她:「其實,今兒這事,很難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還能是好事?」靈犀不解。
雪蘭河解釋給她聽:「從表面上,靈均是暈厥過去了。但我探他脈搏,他是因為體內氣血翻湧過度,才會暈厥過去。你想想,體質虛弱之人,氣虛無力,血行不足,氣血便是再怎麼翻湧,也有限得很,絕不可能使人昏厥過去。所以,此事至少證明靈均體內的氣血已慢慢豐盈起來,說明他的身子恢復得很快,而且很好。」
這個道理甚是簡單,靈犀一下子就聽懂了,喜道:「哥哥當真恢復得很好?」
雪蘭河點頭笑道:「比我預料還要快得多,想來他是東海龍族,這方水土終是最適合他的,回到此間,便是什麼補藥都不吃,對他的調養也是有極大的好處。」
「所以呀,就該早些讓我們把哥哥接回來……你的臉怎麼了?」直至此時,靈犀方才有心情問此事。
雪蘭河今日已是第三回解釋此事,頗無奈道:「昨兒吃多了海鮮,大概是不適應吧。」
忍著笑,靈犀復望一眼內室,「哥哥他何時能醒?」
「頂多兩、三個時辰,他現下脈象平穩了,多睡睡對身子也好。」
靈犀站起身來:「那我就不再這裡呆著了,我得去姐姐的偶華殿等著,等她一回來就把這事告訴她,我怕她會怪罪蚌嬤嬤。」
明明擔心清樾處罰她自己,還是要去等著清樾,就為了擔心姐姐會怪罪蚌嬤嬤,這個小姑娘做事很有先人後己的仗義,雪蘭河對此頗為欣賞,點頭道:「去吧,你姐姐若怪你,我替你求情便是。」
靈犀笑著對他施了一禮,方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