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漁村格外寂靜。
因今日才發生了漁民慘死之事,這晚是斷然沒有漁民再敢偷偷下海去。墨瓏仍坐在屋頂上,望著茫茫大海,留意著任何異常之事。白曦爬上屋頂,幫忙看了好幾次,也都沒有任何發現,便回屋睡覺去了。
墨瓏摸到袖中的金鈴,今日雪蘭河回去後,金鈴並無動靜,想來靈犀無事。他躊躇片刻,仍是取出金鈴,搖了搖——金鈴震盪,泛起層層金色的波光,從波光漸漸浮現出雪蘭河的模樣,頭髮披散著,衣襟寬鬆,顯然他正在睡覺。
「小狐狸,有狀況?!」雪蘭河緊張問道。
墨瓏搖搖頭:「沒有,昨夜剛出事,今夜沒有漁船敢出海。」
「哦,那就好。」
雪蘭河鬆了口氣,頓時回覆睡眼惺忪的模樣。
墨瓏皺眉道:「我這邊沒事,你那邊才更要盯緊些!看你睡成這樣,便是靈均把房子拆了你都未必知曉吧。」
「放心,我在靈均寢殿布了結界,只要他一觸及結界,我就能知曉。」雪蘭河打了個呵欠,「難為你啊,小狐狸,整夜守著不睡。」
「……靈犀可還好?」墨瓏問道。
雪蘭河支肘,撐著腦袋看向波光中的墨瓏,嘆氣道:「你大半夜把我吵醒,其實就是為了問這句話吧?」
墨瓏也不遮掩,坦然點頭道:「是啊。」
「她挺好的,就是……」雪蘭河便將白沙地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算是虛驚一場吧。」
墨瓏自己也曾被蚌嬤嬤吸住手臂往裡頭帶,說實話,心底確實有點害怕,想著萬一蚌殼夾下來,手臂肯定就斷在裡頭了。蚌嬤嬤將靈均整個人往裡頭帶,靈均畢竟多年不曾回東海,感到害怕自然就會想掙脫,倒也在情理之中。
忽得聽見野地裡有動靜,墨瓏凝目望去,月光下一頭窮奇的身影快捷如風,正朝著漁村而來。「我兄弟來了,不與你說了。」墨瓏收了金鈴,躍下屋頂,朝夏侯風迎去。
東海水府之中,雪蘭河笑著搖搖頭,被墨瓏這一打攪,睡意已消散了大半。他索性披衣起床,細看屋中那株海蘿。在陸上養護過許多花草樹木,還從未養護過海裡頭的草木,這株海蘿對他而言,倒頗有趣味。
「瓏哥!」
窮奇騰空躍起,縱身三丈有餘,化為人身落到墨瓏跟前。
「我和老爺子就在玄股城中落腳,我等他睡熟了才回來尋你們。」夏侯風一口氣跑了四、五十里路,「有水嗎?」
「進屋吧。」
墨瓏將他讓進屋來。白曦聽見動靜醒過來,見夏侯風來了,忙翻身下床。墨瓏給夏侯風倒了杯水遞過去,夏侯風一口飲盡,不待他再倒,自己把整個大茶壺捧過去,咕嘟咕嘟全灌了下去,才算覺得暢快,隨意用衣袖抹了抹嘴,對墨瓏委屈道:「瓏哥,我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勸老爺子回來,可他就是不聽。」
這本就在意料之中,墨瓏只問道:「老爺子胃口可還好?身子沒氣壞吧?」
夏侯風不是個細心的人,努力回想了一下,才道:「晚飯好像是沒怎麼吃,或許是菜不合胃口呢,誰會和肚子過不去呢。」
心中愈發愧疚,墨瓏輕嘆口氣:「老爺子愛吃甜的,軟乎的,你想著給他買。還有,每晚睡前端盆水讓他泡腳,他最愛這個。」
夏侯風連連點頭:「我知曉,在長留城時他就天天泡腳。」
白曦插口問道:「明日呢?老爺子預備往哪裡去?」
「他沒說,我也沒敢問。」夏侯風老老實實道,「他一路上都不肯說話,鐵青著臉,我哪裡敢問。」
「不能再讓老爺子走遠了。」白曦看向墨瓏,「再遠的話,小風再快沒法再這麼來回跑。」他的意思是想要墨瓏想個法子留住東里長。
墨瓏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東里長陪著自己流落八荒數百年,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罪,眼下他決定離開自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將來回青丘,他孑然一身,又是眾矢之的,要一步步拿回一切必要經歷一番血雨腥風。不如等到青丘大局定下,再將東里長接回來安享天年,豈不是更好。
「由著他吧。」墨瓏輕聲道,「他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小風你保他平平安安就好。」
見墨瓏是這般態度,白曦開口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夏侯風望望他倆:「還有旁的事麼?我還得快些回去,萬一老爺子醒了見不著人,我還得找藉口解釋,這我可不擅長。」
墨瓏搖搖頭:「沒事了,辛苦你!」
「來,我送你一程。」
白曦推著夏侯風往外走,一直陪著他行到野地裡。夏侯風不耐煩地掙開白曦熱絡的胳膊,催促道:「你有什麼話快說,別蠍蠍螫螫的。」
「你也不想老爺子和瓏哥就此分開吧?」白曦問道。
「廢話,那是當然!」
白曦出主意道:「那好,明日若是老爺子還要走,你就裝病,總之病得走不了路就對了。」
夏侯風愣住:「裝病?!行不行啊?」
「你虎頭虎腦,這麼可愛,老爺子肯定捨不得丟下你不管。」白曦鼓勵他。
頭回聽到有人把「可愛」二字用在自己身上,夏侯風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喝道:「什麼虎頭虎腦,老虎算什麼,老子是窮奇!」
「對對對,窮奇頭窮奇腦,比老虎可愛多了。」白曦很沒原則地附和,「總之你只要裝病就行,若是裝著費勁,就去抓些巴豆來,熬水喝下,立時見效。」
夏侯風大手一揮:「行了,老子知道了!」
說罷,他顯出窮奇原身,抖抖毛。白曦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他的毛,手感甚是順滑。隨即,夏侯風騰挪飛躍而出,風一樣消失在夜色之中。
接下來的數十日,竟再無任何異常。墨瓏日日守在漁村,間或著也常到臨近漁村打聽,也未聽說有異常事件。同樣,在東海水府之中,雪蘭河也未發覺靈均有任何異常。反而靈均一日日恢復地極好,短短一個月未到,他已回覆和常人無異,清樾心中甚慰,對雪蘭河多添幾分感激。
這些天來,靈犀除了補功課,其餘時候一直在府中勤讀書籍,尤其將涉及青丘的書都找來看了一遍。無事時最喜與二十八侍讀中的狐狸侍讀談天說地,這位狐狸侍讀雖說是隻狐狸,卻從未在青丘住過,只是曾聽說過一些青丘往事,倒與靈犀聊得極為熱鬧。
雪蘭河與墨瓏深夜閒談,向墨瓏提起靈犀熱衷青丘之事,墨瓏心中雖然感動,卻又有些許忐忑——他深知靈犀性情,狐族紛爭對她而言,恐怕過於不堪,此後她又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這日晚間,清樾批閱過公務,在就寢前照例先去碧波殿看望靈均。靈均神采奕奕,正在試穿一件新制的鮫紗袍子。因他之前消瘦時,袍子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叫人看了心疼。現下衣袍合身,往清樾跟前一站,頗有少年丰神俊朗的風采,她看著,一時彷彿回到三百多年前……
「姐,我近幾日覺得甚好,想出去走走。」靈均理好衣袍,朝她道。
清樾看向雪蘭河,想聽聽他的意見。
這些時日,靈均並無任何異常,何況一直在養病也著實悶得很,雪蘭河點頭笑道:「可以出去走走,我陪著他,不要緊。」
清樾一笑,問靈均道:「想去何處?」
靈均想了想道:「我聽他們說,不久前咱們東海剛剛與玄股國大戰一場,同他們簽下了條約。我想就去玄股國走走,也好順便看看,簽下條約之後,玄股國究竟履行得如何?」
清樾聞言微怔,未想到靈均會想去玄股國。雪蘭河也是一愣。
似看出她的不解,靈均微笑道:「姐,這些年你執掌東海,處理政務,甚是辛苦。我既然回來了,慢慢地便要替你分擔。以前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獨當一面麼?」
「是……」清樾道,「以前是我太操切了,你不必著急,等身子養好了再慢慢來。」
「我已經覺得好多了,總是要慢慢替你分憂。不過,明日只是去走走而已。」靈均提議道,「姐,你若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去。」
見小弟興致頗高,清樾不願拂他的意,遂點頭笑道:「好,我同你一起去。」
靈均想了想,笑道:「叫上小妹可好?她若知曉我們倆出去逛,撇下她一人,怕是要傷心的。」
清樾思量片刻,點了點頭,當下便命侍女去告知靈犀。一則清樾並不知墨瓏還在玄股國;二則靈犀這些時日功課都補全了不說,成日埋在書史典籍中,清樾還從未見過她乖成這樣,心下難免忐忑;三則靈均重傷初癒,清樾心中對他滿滿都是歉疚,靈均說什麼,只要不過分,她自然都肯應允。
看雪九取了丹藥,靈均服下,由侍女們服侍著就寢,重重帷幔一道道放下,清樾這才出了寢殿。她望向雪蘭河,有禮道:「不知前輩睏乏否?我還有點小事兒想聽聽前輩的意見。」
心知必是靈均的事兒,雪蘭河微笑道:「大公主你日理萬機都不睏乏,我這等閒人又怎麼會困,有事但說無妨。」
清樾揮手示意侍女們都退下,這才與雪蘭河沿著海蓮□□信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