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夜深之時,經昨夜一事,墨瓏渾無睡意,斜靠在竹榻上,看著窗外漫天星斗。距離他不過丈餘的床上,白曦渾身上下被捆了個結實,居然還能睡得呼呼大響,渾無罣礙。
昨夜才撿回一條命,眼下能夠心寬至此,墨瓏對白曦倒是佩服得很。
忽然袖中金鈴作響,墨瓏頓時挺直背脊,連忙取出金鈴,波光蕩漾,出現了靈犀的模樣,雙目粉光微融,鼻頭紅紅的,一看便知她適才定是大哭過一場。墨瓏心頭一緊,不知她遇上了什麼事。
靈犀因為沒有靈力,只能靠雪蘭河留在金鈴上的靈力聯繫,故而她並看不見墨瓏。搖了片刻之後,她聽見了雪心亭的聲音。
「靈犀,可是有事?」雪心亭的聲音有點沙啞,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意,但依然很是溫柔寬厚。
靈犀吸吸鼻子:「我有急事,雪九說若有急事,可以尋他。」
「好。」
雪心亭立時應了,靈犀聽見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雪蘭河的聲音,同樣的沙啞疲倦,更多了一絲緊張。
「靈犀?你沒事吧?」雪蘭河能看見靈犀剛剛哭過的模樣。
「我沒事,可是……蚌嬤嬤死了!」
雪蘭河驚詫,立時追問道:「她怎麼死的?」另一端,墨瓏也是吃了一驚,雙目眨也不眨地看著波光中的靈犀。
「他們說蚌嬤嬤年歲到了……」靈犀哽嚥著道,「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一直都好好的,沒有任何徵兆,怎麼會突然間就走了。她那麼疼我,若是要走,一定會告訴我。」
雪蘭河柔聲安撫她:「你先莫傷心,把整件事情仔仔細細說一遍給我聽好不好?」
在墨瓏的注視下,渾然不覺的靈犀將今夜自己是如何發現蚌嬤嬤去世一事說了一遍。
聽罷,雪蘭河沉吟了片刻,從靈犀的話中,他實在無法判斷蚌嬤嬤之死是否有蹊蹺,只能再問道:「今夜,可還有別的不尋常的事情?你仔細想想。」
被他問得一怔,靈犀想了想,猶豫道:「還有一事,只是與蚌嬤嬤無關。瓏哥送我的一方烏玉,不知怎得,今夜好端端地就碎了。」
她話音剛落,另一端墨瓏大驚,急急道:「靈犀,有人要殺你!你現下很危險!」
乍聽見墨瓏的聲音,靈犀又驚又喜:「瓏哥!你在哪裡?你和雪九在一起?!」
墨瓏朝她道:「不是,我就在玄股城。」
想不到能和墨瓏說上話,靈犀一時間有許多話想和他說,只是可惜看不見他人:「你在玄股城,我剛剛才去過……」
「靈犀,你且等等……」雪蘭河打斷靈犀的話,問墨瓏,「墨瓏,你方才說有人要殺靈犀?」
「對,那方烏玉上有狐族禁術,有護身之用。它突然碎裂,一定是有人要傷靈犀,被它擋過一劫。」墨瓏焦急道,「一定是靈均!他沒傷到靈犀,轉而殺了蚌嬤嬤!」
「哥哥?不可能……」靈犀不可置信,「蚌嬤嬤對他極好,他怎麼可能殺了她。」
整件事情雲山霧罩,叫人看不清頭緒,墨瓏的話固然過於武斷,並無任何證據能證明是靈均做了這些事,但從眼下的情形看來,靈犀很可能真的有危險。雪蘭河皺眉思量著該如何妥善處理此事。
「靈犀,你馬上離開東海水府!」墨瓏已經道。
靈犀一愣:「離開?」
「離開?!」雪蘭河也是一怔,然而,他立時意識到墨瓏是對的。
「在東海水府裡,能保護你的人只有清樾,但清樾一定不會相信想殺你的人是靈均。」墨瓏飛快而堅決道,「靈犀,你必須馬上離開,而且不要驚動任何人!」
莫說清樾不會相信,靈犀自己都不太相信,遲疑著:「偷偷離開?」心中不免忐忑,這一走,會不會讓清樾以為自己再次離家出走,恐怕會將她氣得不輕。
雪蘭河也道:「墨瓏說的對,你馬上悄悄離開東海水府,就去玄股城找墨瓏。我會盡快趕過來與你們會合。」
去玄股城找墨瓏,靈犀自然是願意,但仍是遲疑道:「可是我出不去呀?上回是打傷了侍衛才闖出去,這回姐姐在府裡,若還是闖出去,我還未到海面就會被她抓回來了。」
她沒有靈力,此事確是比較為難,雪蘭河顰眉思量。
墨瓏只尋思了片刻,便朝靈犀道:「此事不難,你便按我所說的……」如此這般,這般如何,墨瓏細細教了靈犀一遍,不僅靈犀連連點頭,連雪蘭河也不由要服氣,這些旁門左道還是小狐狸玩得溜。
「我就在海邊等你。」墨瓏看著靈犀,最後道。
雖然看不見墨瓏,靈犀仍是衝著金鈴點點頭:「嗯,你等著我!」
看著波光中的兩人,雪蘭河暗暗期盼靈犀此行順利,這對小兒女能平安見面。「君上!君上!……」聽見不遠處傳來唐石和雪五一疊聲的呼喊,心猛地往下一沉,雪蘭河急急收了金鈴,疾步趕過去。
「君上怎麼了?是玄颶上仙嗎?」靈犀詫異追問。
墨瓏已看不見雪九,只能看見靈犀,答道:「大概是谷中出了什麼事吧。」
靈犀憂心道:「也不知瀾南上仙現下如何?」
「眼下你莫再想這些,顧好自己要緊!」墨瓏復叮囑道,「我方才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嗯,都記下了。」
「好,依計而行。」墨瓏望著波光中的靈犀,「不要著急,小心為上。」
儘管看不見,可聽著他的聲音,靈犀似乎能看見他關切的模樣,笑了笑:「放心,等我。」
兩人各自戀戀不捨地收了金鈴。
只盼著她能平安順利地出水府,墨瓏掩下忐忑心緒,到隔壁屋中叫醒夏侯風,讓他替自己看著白曦,便一路往海邊沙灘而去。
把墨瓏所設之計在腦中復過了一遍,靈犀深吸口氣,行到外間喚侍女。
「玉枕姐姐,我想吃蓬萊島的藻菜,現下就想吃。」她將年長侍女喚入屋中道,「你去幫我摘好不好?別告訴其他人。」瞻星院並非所有侍女都有進出水府的自由,僅有幾位年長侍女才可以。
被她稱為玉枕姐姐的年長侍女一怔,她服侍靈犀多年,小公主雖然任性,但從不會提無理要求來故意為難侍女。眼下突然有此要求,大概是因為心緒不定,所以很想吃點可口。
玉枕忙點頭道:「好,我現下就去。」
「多謝。」靈犀囑咐道,「你乘鰩魚去,好快一些!」說著,她便從窗口招來鰩魚,示意侍女上去。
想不到小公主如此心急,玉枕便依言上了鰩魚。靈犀看著鰩魚一路翩然消失,才收回目光,又開門喚另一位侍女:「白香姐姐,你幫我鋪下床可好?我還有點困,想靠靠。」
白香隨她進屋,一面幫她鋪床一面關切道:「小公主,你半宿沒睡,再躺躺吧……」
靈犀口中漫應了,將門關上,順手拿了本書蓋在水晶燈上,讓燭光魚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對了,玉枕去了何處?」白香仔細地用手捋平被衾上細小的褶皺,問道。
靈犀自然不會回答,立在她身後,猶豫片刻,輕輕道:「白香姐姐,你別著惱啊。」
「嗯?」
不解靈犀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白香詫異轉過頭,下一瞬,她已被靈犀摀住嘴,身子被制,動彈不得。
「噓!」靈犀將早就準備好的布塞入她的口中,又捆了她的手腳,歉然道,「我想出府走走,借你這身衣服用用。」
「唔唔……」白香想說又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她乾著急。
靈犀脫下她的衣衫,很快給自己換上,又照著白香的模樣,給自己梳了頭,攬鏡自照,只要自己低垂下頭,不留意的話並無明顯破綻。她復看了白香一眼,拉開門,低著頭,匆匆而去。
眼睜睜看著小公主扮成自己的模樣出去,若出了事如何是好?白香急得不得了,偏偏手腳又動彈不得,正在著急之時,看見枕邊恰好有把裁紙刀,也不知靈犀為何會將它落在枕邊。她顧不得多想,努力將身子挪過去,拾起裁紙刀,將捆住手腳的布條割斷,這才匆匆出門,命侍衛趕緊稟告大公主。
清樾本已淺淺睡下,聽到侍衛的稟報,吃了一驚,趕到瞻星院,知曉靈犀想扮成侍女模樣出府去,隨即將所有侍女都查了一遍,也未找到靈犀的蹤影。知曉因為蚌嬤嬤突然離世,小妹可能心緒不穩,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想要出府去。清樾一面暗暗責怪自己應該陪著小妹,一面急召把守水府四個出入口的侍衛來問話。
東面牌樓下的侍衛回稟,兩炷□□夫前,確有一名瞻星院的侍女乘鰩魚出了府。
看來就是靈犀了!還好才一小會兒,應該很快就能追回來。
清樾立即命令侍衛長領兩隊人馬,跟隨自己出府,沿著幾條海路追去。她暗暗打定主意,即便追到靈犀,也不責備她,更不會硬要她回水府,自己陪著她在外頭走走就是了。清樾甚至還想,去南海時帶著靈犀一起去,免得她在府中觸景傷情。
隨著逐漸上升,海路分叉漸漸多,侍衛們分頭而追。清樾領著兩名侍衛,在前往蓬萊島的海路追到了玉枕。
玉枕不知何事,竟驚動大公主追來,慌忙翻落鰩背。
「你怎得會在這裡?」見此人並非靈犀,清樾一怔,喝問道。
「小公主說她想吃蓬萊島的藻菜,讓我立時來摘采。」玉枕稟道。
清樾眉頭微皺,問道:「她可還有其他交代?」
玉枕不明就裡,如實搖頭道:「並無其他交代。」
莫非靈犀並沒有出府,只是在和侍女鬧著玩?清樾顰眉,有少許疑惑。既然沒有其他人出府,靈犀應該還在府中,清樾命侍衛長召回其他侍衛,復回到東海水府中。
在府中,清樾又細細找尋了一遍,連碧波殿已就寢的靈均都聞訊而來,仍是找不到靈犀的蹤影。此時的清樾已然有些著急。靈犀若只是出去玩,她並不著急,但像眼下這樣人影無蹤,也不知她是否安然無恙,才真叫人焦心。
「也許她只是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待會兒。」靈均安慰姐姐。
清樾搖頭:「水府上上下下都找過了,連你的碧波殿都找過一遍,她怎麼可能不知曉。我就是擔心……」
話音未落,侍衛長匆匆趕過來:「稟大公主,剛剛有侍衛發現丟失了一套衣袍,經他回想,曾有侍女模樣的人進出過侍衛居所。」
「靈犀?」
清樾愈發感到費解,靈犀拿侍衛的衣服作甚?一會兒扮作侍女,一會兒又拿侍衛的衣袍,怎得如此古怪?
靈均看著侍衛長,沉吟片刻,之後問道:「姐,你方才出去找靈犀,帶了多少名侍衛?可都回來了?」
清樾幾乎是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看向侍衛長:「方才出府的侍衛可都回來了?」
侍衛長一愣:「待卑職去複查一遍!」他匆匆而去。
清樾與靈均四目相投,靈均微微一笑:「若是真是那樣,小妹倒是聰明得很。」
搖了搖頭,清樾仍是覺得不可置信,靈犀絕不是行事會彎彎繞繞的人,這樣的計策雖然巧妙之極,可實在不像是她會想出來的。
不多時,侍衛長急急進來,面有愧色:「稟大公主,當初出府共計二十九人,歸來二十八人。經點校,侍衛均在列,多出來的那人……不是侍衛,是假扮的。」
果然如此,靈犀竟能布下如此精細的計畫,清樾簡直不能相信。先故意讓玉枕去蓬萊,造成有侍女出府的事實,然後再故意讓人以為自己要假扮侍女出府。等侍女通報清樾之時,她已偷偷扮成了侍衛,趁著清樾心急要出府找尋,混在侍衛群中一同出府,光明正大地沿著海路出去。
真真是神不知鬼不覺,而且待清樾察覺此事,她也早已走遠。清樾眉頭皺得愈發緊,這樣的計策,聲東擊西,瞞天過海,倒像是那隻狐狸精在為她出謀劃策一般。
「多出來的那人,去了何處可知曉?」清樾沉聲問道。
侍衛長稟道:「卑職查問過,最後與她分開的侍衛說她是往通向玄股國的海路去了。」
玄股國?清樾愈發不解,靈犀去玄股國作甚?若只是想散心,東海周邊風景秀美怡人之處多不勝數,為何要去玄股國?
「姐,我去玄股國看看吧。」靈均在旁道。
「不,你也忙了半宿,快去休息吧。我去去就來。」
清樾心繫靈犀,顧不得與靈均多說,疾步而去。這次她沒有再叫上侍衛,而是獨自一人往玄股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