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你到底想做什麼?!」靈均已是越來越不明白晝晦,「回東海時,我們事先便已說好的,你不可傷我東海的人。但你一而再、再而三,你……」

  當年他被重傷之後,是晝晦潛入他體內,才替他續下命來。在槍塚之中,晝晦受冰鑑槍所迫,損傷甚大,勉力支撐著靈均活下去。靈均感激他續命之恩,幫著他躲過冰鑑槍。回到東海之後,晝晦虛弱之極,急需吸取精魄,靈均與他說好,絕不可亂殺無辜,故而晝晦沒有傷害東海水府中人,而是浮上海面,殺了兩名偷漁者。

  雪蘭河每晚要靈均所服的丹藥,是玄颶所煉製,有克制幽冥地火的效驗,對晝晦不利,靈均也偷偷將丹藥吐掉,並未服下。沒有了冰鑑槍的震懾,也不必受丹藥所擾,晝晦恢復得很快,連帶著靈均精神也好了許多。

  但之後的事情,接二連三,都令靈均猝不及防……起先是在玄股國的茶樓,晝晦故意劃破手指,當時靈均並不知晝晦有何意圖,以為他只是想小懲一下茶樓中這些市井小民,但到了夜間,他才明白過來。晝晦只說去取那買賣鮫人八字鬍的性命,未料到他不光取了八字鬍的性命,順道還收了數人的魂魄,皆是那日在茶樓中飲下血茶之人。

  靈均認為那些人罪不至死,當夜便與晝晦爭執起來,偏偏話音碰巧被靈犀聽到。次日靈犀提及此事時,靈均心中大驚,而晝晦對靈犀便起了殺意。那時,晝晦連吸數人精魄,再不是以往虛弱的樣子,對於軀體的控制,已比靈均強勢了許多。

  不顧靈均反對,晝晦闖入靈犀的房中,靈均想阻止他,一時間左右雙手互相糾纏搏鬥,難解難分。晝晦不願與靈均多加糾纏,索性脫出軀體,此時他未有人形,只是一團模糊的紅光。而靈均失去支撐,無力倒地。晝晦趁機去取靈犀性命,不料被烏玉所傷,更令他所料不及的是,碎玉劃破靈犀肌膚,鮮血滲出,他不慎觸及,頓時如被烈火焚燒,痛楚不堪,急忙回到靈均軀體之中,倉皇逃走。

  晝晦重傷之下,靈均為了救他,也為了救自己,不得已向蚌嬤嬤求助。蚌嬤嬤有數千年的修為,若肯渡一些修為給晝晦,大概就能救回晝晦,也算是救了自己一條命。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晝晦竟然趁機殺了蚌嬤嬤,將她數千年修為佔為己有。

  在靈犀房中,晝晦離開靈均的一小會兒,靈均再次嘗到了死亡瀕臨的恐懼,那時他只知曉他想活下去,他不想死,他是東海太子,他不能就這樣死去……而事情一步步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是靈均所始料未及的,眼睜睜看著蚌嬤嬤死去,再看見上百條逆戟鯨死去,再到得知晝晦要向玄股國開戰,他才意識到,晝晦的**遠不止控制東海,恐怕還有更多,而且都要以無數生靈為代價。

  眼下,靈均已然控制不住晝晦,甚至他也完全不明白晝晦突然要對玄股用兵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只是因為瀾南上仙離世,所以晝晦想要殺人洩憤?

  儘管晝晦從不提及瀾南,但靈均隱隱能感覺到,之所以從來不提,不是不在意,更像是一種避忌。畢竟晝晦與瀾南曾朝夕相處數千年,卻始終未能如願操縱她,這數千年的日日夜夜,對他而言,究竟是怎樣的時光?

  雪蘭河緩緩睜開雙眼,望著頭頂灰濛蒙的房梁,怔怔出了一會兒神,彷彿一時間不知身在何時何地,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從腦海中喧囂席捲而過,他倦然收回目光,支起身子,伸手就推開身側的窗子——涼意捲入屋內,外間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定定地看著。

  「你醒了。」東里長朝他道,「過來喝碗熱粥吧。」

  意識到自己之前大概是失態了,雪蘭河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袍,歉然道:「我怎得了?是不是嚇著你們了?」

  「可不是……」夏侯風剛開口就被東里長瞪了回去。

  東里長用木勺舀了碗熱乎乎的米粥,端上桌,簡潔道:「眼下諸事未定,還請雪右使節哀才是。」

  被他一提醒,雪蘭河一楞,忙問道:「靈犀還沒醒?」

  東里長搖搖頭:「我方才替她探了脈,又查看過她的雙目,情況不明,恐怕要用追魂術才知曉她究竟出了何事。」

  雪蘭河一聽便要起身去看,被東里長攔住:「不差這一會兒,先把粥喝了吧,特地給你熬的。」

  「不要緊,我先去看看靈犀。」

  雪蘭河說著便撩開布簾,進了裡屋,見靈犀依然靜靜躺在床上,墨瓏守著她,聶季憂心忡忡地靠牆而立。

  「從她服下丹藥,到現下有多久了?」雪蘭河因自己暈過去一陣子,故而無法確定。

  墨瓏低低道:「一個時辰左右。」

  這麼久了,丹藥肯定已經起了效驗,為何還未有起色?雪蘭河凝神為她探脈,脈象仍是微弱而絮亂……

  「她瞳仁無光,恐怕魂魄有損,老爺子說要用追魂術才行。」墨瓏看向他,「你可有別的法子?」

  雪蘭河沉吟片刻,朝墨瓏道:「我來試試追魂術,其間不可受到打擾,你們且都避一避。」

  他的修為自是比東里長高出許多,他肯用追魂術再好不過。墨瓏自然無異議,多看了靈犀兩眼,便與聶季退出裡屋,在外間等候。

  深吸口氣,雪蘭河明知自己此刻身體虛弱,但為了靈犀,還是願意勉力一試。當下他屏息靜氣,捏訣唸咒,一縷神思從他額間逸出,鑽入靈犀體內……

  屋外,雪停了,倒也一點不冷,只是涼涼的。白曦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肉球使勁朝晾得高高的鹹魚乾蹦躂:「……再高點,若是你能夠著,我就賞你一整條鹹魚!」

  小肉球也不知聽沒聽見,四條小短腿倒是蹦躂得更起勁了,雪地裡頭到處都是它的小腳印。

  白曦有心將一條鹹魚乾弄低點,正解麻繩,眼角餘光似瞥見了什麼,怔了怔,然後轉頭望去,頓時驚呆。下一瞬,他顧不得鹹魚乾,也顧不得小肉球,衝進屋內朝眾人大嚷:「快!快逃命!」

  「小聲點!」墨瓏皺緊眉頭,疑心他驚擾到裡屋的雪蘭河,壓根不問什麼事,返身就進裡屋去。

  「怎麼了?」聶季與夏侯風同時問道。

  白曦這輩子都未見過那麼高的海水,緊張地直結巴:「水、水……海水朝這兒撲過來了!」

  聶季一把撥開他,大步行到屋外,饒得是他,也立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高達十幾丈的海水,像是一堵厚厚的高牆,鋪天蓋地,正朝這兒推進!

  隨後出來的是夏侯風與東里長,目瞪口呆,完全無法言語。

  「快走、快走、快走!」東里長連聲道。

  夏侯風完全被這景象駭住了,感覺像是整個東海正朝他倒扣下來,喃喃道:「怎麼走?怎麼走得掉?」

  裡屋,因為被白曦的那一嗓子所驚擾,雪蘭河匆忙收回那一縷神思,卻已然有些不及,頓時間頭疼欲裂,耳邊是山呼海嘯般的喧囂聲,眼前黑一陣白一陣,模模糊糊。他知曉魂魄激盪,很可能會受重傷,踉蹌到桌邊去拿小玉葫蘆,想服一枚安神定魂的丹藥。

  因眼前模糊,手一抖,丹藥倒出數枚,徑直落到了地上。墨瓏在旁見他面色不對,看出他的意圖,連忙搶上前將丹藥拾起放到他手中,雪蘭河顧不得許多,仰頭先將手中丹藥服下,就地盤膝而坐,調勻氣息。

  片刻之後,耳邊的喧囂聲漸漸減退,眼前也漸漸清晰起來,他看向墨瓏:「靈犀她……魂魄恐怕有所殘缺……」

  「……什麼意思?」墨瓏盯著他,「我只想知曉,她什麼時候能醒?」

  雪蘭河看著墨瓏,不作聲。

  墨瓏收回目光,復落到靈犀身上,似在自言自語:「不可能,她一定會醒。」

  此時東里長從外屋匆匆進來,道:「快!快走!海水馬上就要淹過來了!」同時躥進來的還有小肉球,看見散落在地上的丹藥,想都不想,一口一個,一口一個,自顧嚼得香甜,無人留意到它。

  「什麼!」墨瓏與雪蘭河都不解。

  「沒功夫解釋了!」東里長催促道,「快,背上靈犀,趕緊走!」

  墨瓏忙將靈犀負到背上,沒忘記將小玉葫蘆揣懷中,隨東里長出屋子。雪蘭河搶先一步出去,看見聶季正朝著高聳的水牆飛奔而去,同時恢復三頭蛟龍的原身。

  身為蛟龍,是東海龍族一員,聶季天生便有馭水之能,當下以龍身阻擋水牆,憑一己之力,硬生生將這堵駭人的水牆阻擋在漁村之外。

  此刻漁村中許多人也都看見了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驚恐萬分,攜妻帶子,紛紛往遠方高處逃去。墨瓏等人不會馭水之術,幫不上忙,只能帶著其他人也撤往高處。夏侯風背著東里長,轉頭望了好幾眼,才急急離去。

  海水之力澎湃洶湧,聶季一面苦苦支撐,一面大惑不解:出了海水傾覆這等大事,怎得東海無人出來平定,即便大公主不在,也不可能無人出面。大哥呢?或是其他定海將軍呢?

  他正想著,忽然水中驟然刺出數柄水劍,幸而他龍身一擺,將這數柄水劍一一擊飛,碎成水珠。與此同時,靈均出現在浪頭頂端,居高臨下,皺眉望著聶季。

  「我道是何人擋我去路呢?原來是你。」晝晦眸光暗沉,「東海對玄股發兵,難道你不知曉麼?再敢擋路,便以投敵論處!」

  聶季大惑不解,龍身騰挪而上,問道:「為何突然對玄股國發兵?是大公主的意思?」

  晝晦冷道:「玄股國誘殺我東海上百頭逆戟鯨,實為挑釁。東海發兵懲戒,斷不能容忍這等行徑!」

  「等等!」聶季忙道,「逆戟鯨並非玄股漁民捕殺,此事有誤會,我要見大公主!」

  聞言,晝晦手腕一抖,一柄長戟出現在他手中,正是東海的青璃戟,戟刃劃出一道水痕,直直指向聶季:「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便是要開戰,也不該禍及無辜百姓!」聶季不肯相讓,「我要見大公主!」

  晝晦懶得與他多言,戟刃挾風,朝他刺下,直擊要害,竟是半分也不留情。聶季一面要阻擋水牆,一面要與晝晦相鬥,分身乏術,加上晝晦招招狠辣,轉瞬間他便已左支右絀,就在要被青璃戟刺中之時,旁邊一股大力將他推開,同時擊開青璃戟。

  聶季心有餘悸,看見正是雪蘭河替他解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