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雜役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洛奇真是感歎世事多變,她真是大霉運之下又有了大運氣。實在太好命了,一頭撞進城主的家裡。那個紫衣的女孩子,果然便是崔城主的千金,名迎舞,年方十六,已經聘給了播雲城的少主,明年便會出嫁。她不但生的明眸皓齒,有閉月羞花之貌,更有一顆溫軟善良的慈悲心腸。不但城主對她愛若珍寶,更是得到所有奴僕的尊敬與喜愛。洛奇若不是讓人追趕,豈會偶遇上她,更不會借此輕易進城,成了她家廚房的雜役。

其實她當時穿的是女裝,只是不過,經過一個多月的奔波,又因慌不擇路,讓枝條子剮的不成樣子,根本已經分不清是衫是褲。迎舞悄悄的打後門把塞進去,這裡直通內苑她所住的清水齋,奴僕皆因喜她敬她,願意為她打掩。後院看門的源嬸子便將洛奇說成是她侄子,讓洛奇洗乾淨身體,換了一身短衫扎腿褲。將頭髮綰束齊整,秀眉俊目,加上她平板無奇,又很是高挑的身材,活脫一個俊逸的少年郎。源嬸將她引了去見廚房的總管賴文修,說是已經報了小姐同意,想讓他在廚房當個雜工。不求貼補家用,只想為家裡省口飯。賴管事瞧他腿腳麻利,又生得很是齊整,加之廚房一向人少事忙,多個人也好使喚。小姐又應下了,八成是源嬸借老求搭人情,小姐又是個不會推拒人的。他也不想再作難,不再說什麼,悄悄把人留下了。

洛奇因此得了個暫安之地,雖然是睡大通鋪。但她之前四年皆是如此過的,對此早已經應對熟稔。她又是個最會瞧人面色,能機靈辦事的,一個月不到,已經將這裡混得爛熟。與廚房乃至後院的奴才們,皆是打成一片,如魚得水。

她是廚房雜役,每日的工作無非是打水劈柴之類的,廚房外有自挖的井,柴是上街買的成捆的,只消劈細好燒便是。工作談不上勞累,又可有三餐溫飽,更不用像以往跟著隊伍上山下海,征戰疆場。同屋的一些下人雖然粗魯些,總愛拿她的身材樣貌開些葷玩笑,她也順著跟他們打混胡砍。但總是比以前那些殺紅眼的兵匪要規矩了許多。更何況她雖然削瘦,但身手比起他們來說不知好了多少,壓根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加上府裡丫頭也有不少,清俊的也有幾個,自然將那幫年少氣盛的青春少年的目光拉扯過去。小姐知道她新來,倒是對她頗為照顧,時常會打發自己身邊的鈴子來問候,還特別囑咐了賴頭不要為難她。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已經到了夏末。在這裡住了這些天,洛奇對華陽府也有了一些瞭解。怪不得她以前從未聽說過華陽府之名,原來這華陽府是新改的名字。兩年前,叫做御羽天宗。一說御羽天宗她便瞭然,與魔宗一在北,一在南。各自攻城掠地,擴大勢力範圍。當今天下大亂,群龍無首,各股勢力此消彼長,爭奪疆土人口,以謀天下。御羽天宗,本是兩股勢力結盟而成的大派,一為御光宗,一為羽光宗。但是兩年前,不知因何,羽光一支與御光分離,自組勢力,雄倨東南一帶,御光便更名為華陽府。關於這種勢力相盟或者相分,無非是因為利益。華陽府如今在南地已經坐大,這次甚至千里迢迢跑至西南之地,與魔宗搶奪大新,擺明要與其勢不兩立。

其實無論天下歸誰都好,洛奇不過是想找到父親,她只是個小老百姓,亂世烽火之下,只求得苟且偷生而已。父親當年讓徵兵的拉走,一去便沒了消息。以他的個性,必是要百般找機會逃跑,才不會甘心成為炮灰。如今這一帶太平,也不知道父親是不是也跑到南地來了。但流亡之人何其之多,根本有如大海撈針,一點線索也沒有。真真是不知道讓她該從何找起?而當下雖然短暫平靜,但洛奇隱隱有些不安。這種不安並不來自於她多年混跡紛亂的敏銳,而是來自於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正在給她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雖然從來沒有人教過她,但她也不是白癡,她是女不是男,裝得再像,終究是女人。而現在,這種女性特徵的變化正在一天天的影響她。她的胸部總是隱隱作痛,這種膨脹感讓她深覺不妙。再這樣下去,恐怕她便是裝的再像,到她前挺後翹的時候,再傻的人也能分辨的出。

所以她一邊工作,一邊積極為自己的後路做準備。那面金牌她沒辦法拿出去賣,太顯眼了。但是上面的寶石扣下來,倒是能出手。她極力討好管事的奴才頭,上下跟他們打成一片。為自己多多爭取上街的機會,讓她好一點點把從那個月君身上掏出來的東西最大限度的發揮作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曾經勘查過這座府邸,但終是沒下手去順手牽羊。防得太嚴密,稍稍不慎就會失手。在這裡,雖然與他們關係尚好,但總不至混到與當初大牛他們一般。無人照應,實在太危險。老爹曾經說過,識實務者為俊傑。她沒白癡到把命貪進去。

她此時正坐在院子裡劈柴,今天一大早賴頭便把廚房大小奴才全叫了來,說是播雲城的人要來,老爺要在家設宴,他們一早便要準備。水要儲得滿滿,柴要劈夠了量。洛奇倒也無所謂,這種活還是早點幹比較好,此時雖然已經是夏末秋初,但還是熱得嚇人。趁著涼快早些使力氣,也比頂著大太陽忙叨的好。

她正劈著,後肩膀子便讓人狠狠給了一巴掌,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一同在廚房打雜的鄭青。這傢伙力氣大得要命,壯得像頭牛一樣,隨便拍一巴掌就感覺要打死人一般的疼。大大咧咧毛毛燥燥的性子,卻是老實巴交一根筋。最是讓洛奇驚為天人的,便是他那大馬臉上的青春痘,這年景,照他的飯量,該是天天吃飽都該偷笑才是,偏是能把青春痘長得如此波瀾壯闊,實在讓人佩服啊。

「阿奇,劈柴也不叫我一聲。瞧你這小細胳膊,掃地去吧!」鄭青光著膀子閃到她邊上,隨便叉著腿往石墩上一坐,濃濃的眉毛快連到一起了,咧著嘴笑著,伸手便要拿她手裡的砍刀。

「鄭哥,快完事了。你閒得慌,再挑兩缸水去。」洛奇看他一臉油光珵亮,微微笑下,伸手便是一刀,柴讓她一下從中劈開。

「瞧你,大熱天的還穿的嚴絲合縫的,娘們一樣的。見天晚上讓人笑!」鄭青扶著膝瞧著她,嗓門亮得能震聾耳朵。

「我要是有哥幾個的好肌肉,巴不得天天亮著呢。再不遮著點,更讓你們樂了。」洛奇揚著眉,哼著:「再著說了,我這一身排骨兜出來,讓春巧瞅見了,更不得讓鄭哥把我比到地底下去了!」她不動聲色,卻是點出鄭青的心事,他油臉上竟然泛出一絲暈紅。搓著膝,結巴起來:「她,她,你,你管她呢!」

「嘿嘿,我不管她,我管你。晌午我跟著她出去辦事,我替你們拉和拉和?」洛奇壞笑著,瞧著他臉上的大紅包好像快熟透了一樣。他憋了半天,忽然又是一記五雷轟頂砸在洛奇的肩上:「兄弟,那,那靠你了。我擔水去,今兒的活,我包了!」

洛奇呲牙咧嘴的連連點著頭,他媽的,輕點會不會啊?老子真怕你一巴掌把人家小姑娘給拍死!他們正說著,忽然見月洞門邊綠影一晃,接著便聽到鈴子的叫聲:「呀,鄭青你個沒臉的,大早上起就讓我長針眼!」她一邊說著,一邊拿手絹扇著風,也不管鄭青一臉窘紅抱頭鼠竄。向著洛奇招呼著:「阿奇,小姐叫你呢。快跟我來!」

洛奇站起身來,順手扯過肩上搭著的巾子擦手一邊向鈴子走過去。這些日子,她們也混得極熟,小姐倒是常打發她過來,但沒叫過她一回。她只是個小雜役,又是廚房的,她怎麼也想不出小姐此時叫她是因為什麼。但她也沒問,逕自便過去,面上掛著習慣性的笑容。鈴子瞧著她:「還是你順眼的多,不像那幫子大老粗,一個兩個都混得很。」她一邊說著,一邊便拿了自己的絹子給洛奇抹汗,這個有些曖昧的暗示性動作讓洛奇的心咯登一下。看來還是尺度拿的不好,怎麼才能既跟她們很融洽,又能阻止她們有非份之想呢?唉,說起來,還是生的太好了,沒辦法啊!說起來,活了這麼大,只有一個王八蛋居然說她長得醜,看看,報應吧!不說自己瞎了眼,偏說她醜,連天都不容他!不知怎麼搞得,洛奇有些走神,居然又想到他了。

她跟著鈴子穿徑而出,繞過花園,進了迎舞所住的清水齋。這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很是幽靜,一進院子,便見到迎舞一身白衣,綠樹紅花掩映之間格外的妖嬈。她倚坐在廊邊的扶台上,靠著廊柱,身邊綠竹拂風,葉影紛紛,簇擁著花朵,瀰漫著陣陣的芬芳。鈴子帶著洛奇走近她,輕輕喚了一聲:「小姐,阿奇來了。」

「哦。」她應了一聲,側過身來,看到幾步之外的洛奇。一個來月不見,她竟然是清減了不少,面容有些蒼白,倒是見了洛奇,微微的泛了一絲紅暈。她抿了下唇,輕聲說著:「鈴子,你去外頭看著吧。」

洛奇看著她的神色,又見這主僕二人一副神秘的樣子,心下也不由的惴惴起來,她究竟想跟自己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