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舞待鈴子走遠,這才向她招手:「阿奇,過來坐。」她直起身,指指自己身邊的扶台。洛奇往前走了幾步,卻並不坐下,躬著身低垂著眼眉:「小姐有什麼吩咐,只管招呼一聲便是。奴才哪能與小姐同坐?」
她聽了,卻也不強求,輕輕笑了下:「這數個月來,我一共往府裡帶了四個人進來,但只有你留下了。第一個,因我行事不慎,讓我父親身邊的於管家知道了,給趕了出去。第二個,我觀察了他兩個來月,發覺他其行不正,便故意讓我父親知曉,也趕走了。第三個,卻是好吃懶做,不堪使用,又愛得罪人,沒呆一個來月,便讓奴才整治得自己跑了。第四個,便是你。」
洛奇神情不動,這話一出,卻讓她心下一動。看來,是她小瞧這個小姐了,她分明是有目的,而並非是胡亂放善心的爛好人。
「你顯然在這裡呆得不錯,會看人臉色,又能吃苦耐勞。我倒是招了個好人進來!」迎舞隨手拿過衣襟邊的帕子拂去袖邊的落花,大眼濛濛有如含露:「聽說你晌午要與春巧出去辦事?」
「是的小姐,春巧去買乾貨,奴才跟著她搬抬。」洛奇輕輕應著,迎舞輕輕一笑,突然說:「知道晚上我爹要宴的是何人嗎?」她根本不待洛奇發問便逕自開口:「是播雲城的少主岳輕弦,是我未來的夫君。他不僅是播雲城的少主,還是華陽府的首席大弟子!」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眉微微上揚,睨著洛奇的表情。
這個婆娘現在跟她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愛嫁誰嫁誰,關她屁事?但華陽府三個字,她咬得格外清楚。
「小姐花容月貌,溫婉佳柔,老爺自當要為小姐覓人中之龍,方是良配。」洛奇掛著笑,輕輕應著。
「他兩個月前自西而回,路過秋雲。此次卻是專程而來,要接我過去。」迎舞慢慢站起身,微微仰著臉看著洛奇:「但我不想去。」
「帶我出城。」她不再跟洛奇打啞謎,睫毛微微顫抖:「乾貨店在城外鎮中,府內的車可以不需要盤查。帶我出城!」
「小姐何需奴才幫助,當日與小姐相見,不正是在城外林中?」洛奇靜了下來,不想嫁,八成另有心上人,老爹不許,便要棄家外逃。此心成之已久,所以會在外物色可用之人。府裡的人,皆不敢相托,越是來歷不明的,她越是要往家裡帶。原來如此!
「我每每與鈴子出去,我爹都不許我多帶銀錢。更以內家重手封鈴子的穴道,就是怕我外逃。府內高手如雲,光憑鈴子一人,根本沒辦法悄悄潛出。這裡的下人,雖然有些與我相厚,願意為我打掩,但皆不可托。只有你,可以帶我走。我本想再觀察你些時日,但沒想到他來的如此之快,我爹竟然如此之急,今天便要讓我前去!我只有這最後機會了。」她如此擔誠相告,已經表明,洛奇不可置身事外。聽她所言,鈴子是個會功夫的,當下世道亂,為防不測,身邊自然要跟高手。但僅此一人,出逃根本不可能。也沒有奴才敢把她偷運出去,就算自己不怕死,也得顧及家裡。所以,她寧可在這段時間裡不停的借外出的機會找尋無根無底之人,慢慢帶進家裡。因為這種人,威脅起來也格外順手。叫嚷起來,她是城主的女兒,頂多挨頓罵。但這些人就不一樣了!
答應她,若是讓人發覺,她定小命不保。就算可以順利混出去,搞不好她出城之後便要殺人滅口。但若不答應,她會將她交給城主,到時輕則轟出去,重則一樣也是死。況且聽她所說,她未來夫君,是華陽府大弟子。搞不好比那天的金光男更可怕,要是發覺她曾經讓魔宗的人取過血,不知要死得多難看!真是伸縮皆是一刀,麻煩到家。
「如果你能送我出去,到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我各不相欠。」迎舞抬眼看著她:「不然,我們就……」
「我答應你。」洛奇止住她接下來的話:「既然你已經算計好了,必有籌謀。我照做便是!」她話音剛落,忽然一隻纖手攤向她的眼前,掌心裡滾著一顆圓溜溜的小藥丸:「先吃了這個。」
洛奇面色微變,盯著她手心裡的藥丸。她微笑著:「我手無縛雞之力,要是我們出得城去,你心裡生變,我該如何是好?等你完成任務,我自然給你解藥!」
為了一己之私,禍連這麼多人,這個女人一副菩薩相,原來根本就是心如蛇蠍。她要是跑了,她爹如何能放掉這院裡一眾奴才?首先就要拿她的貼身丫頭開刀!況且到時她達到目的,又如何肯給她解藥?
她似是讀出洛奇心中所想,面色居然微微紅了一下,似是不安一般的開口:「我爹當下,最重的是聚攬人心,才不會因此而累及他人。況且我要跑了,他忙著要想如何安撫播雲城的人,才沒功夫去處置奴才。」
洛奇伸手拿過藥丸,一口便吞了下去。即便是毒藥,也是慢性毒藥,到時出了城,再想法子。總比現在就強死了強。
「一會你推了車,在後門等我。源嬸子會幫我開門,我藏進裝貨的木箱,隨你們一道去祥鎮。」她看洛奇如此痛快,面上一喜,拍了拍手:「放心吧,如果我們可以出去,我一定不會害你的。」
洛奇並不答言,微躬了下身轉頭便走。院門口鈴子一直相候,見她出來,微微伸了頭向裡瞧了一下,鬆了口氣,安慰道:「你放心吧,小姐是好人,不會害你。」
洛奇輕哼了一聲,並不言語。真是有不怕死的,幫她這般打掩,到時城主發覺她跑了,她就是頭一個炮灰!這會子還說她是好人??
「不會為我擔心,我自有法子脫困。」鈴子瞧了一眼她的神情,忽然輕聲說:「你別怪她。」
「不敢。」洛奇回眼看她,心底歎息。老爹說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越是長得單純無害,越有可能居心叵測。今天載在她的手裡,也只能怪自己蠢。比起那個直接勒人脖子吸人血的月君,這小丫頭才是真正讓人防不勝防啊!還說人家笨,看來笨的那個是她啊!
洛奇有如聽話的木偶,回去接著幹自己的活,將裝貨的空箱子擺上獨輪小車,待春巧拿了裝貨單子之後便坐上車沿,由她推著從廚房側門出了府。洛奇推著車,沒有拐上大街,反而沿著側門往更深的通道裡走。春巧愣了一下,揮著手:「哎,阿奇,錯了錯了。」她話音未落,洛奇已經一個手刀,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肩頸,她連叫痛都沒有,逕直便歪倒了下去。洛奇扶著她讓她靠著箱子歪著:「別怪我,我也讓人坑了。你睡一會罷?」說著,便把她肩上挎著的小包裹摘了下來,這裡面沒錢她知道,因為他們採買也是記賬,但有出城的腰牌。她支著車等了一會,後門便拉出一道縫。迎舞束著發,換了一身青藍色的男裝,身上背著一個包袱,悄悄從門縫裡溜了出來。一看四下無人,她手腳並用的便往車裡爬,看她那動作,洛奇已經知道她一點功夫都不會。她拉開箱蓋,架著迎舞的手臂將她撐上車,塞進箱子裡去。然後沒事一般的向大街上而去。車上有兩個人,她推起來有些吃力。真是夠扣門的,出城辦貨也不給個馬,純拿她當牛使。其實像這樣的貨一向都是有人送,只是這陣子乾貨鋪子的夥計不得來,他們又要的緊,所以才出來拿。
她知道祥鎮離的很近,就出了城往東南再走不到十里便是。沿途路上皆有城內的兵勇,所以也不怕有人攔路搶劫。
洛奇出示了出城牌,自然也沒人去搜城主家的車。順順當當的從南門便出去了。
她沿著郊道一邊推車走著,一邊打著小算盤:「摞倒這個大小姐倒不是什麼難事,但也真需要找個更遠的地方。鎮上肯定不成,全是秋雲城的兵。」
這鎮不大,如果直接推著空車跑會讓人起疑,所以她到了鎮上,找到那家鋪子,將單上的東西減了一半然後告訴老闆。
這樣便只需裝一箱便夠,然後她簽了賬,由著讓老闆送出門。便照之前迎舞的吩咐找了家離鎮東街口最近的胡同,將迎舞放出來。將一車貨連帶春巧便扔在胡同裡。臨走的時候,洛奇刻意將輪車往街口推了推,她下手不算重,街上也不時有兵。所以不怕有人起了歪念,但是再往深了去就保不齊了。迎舞歪站在一邊看她動作,忽然輕笑了下:「你還真是個好人。」
洛奇並不理會她,兩人一前一後從東口出了鎮子。上了郊道,一直走到日頭偏西,道上已經沒什麼行人了。洛奇這才轉過身看著她:「解藥。」
「你不是現在就要吧?你放我一個女子獨行,萬一碰見壞人怎麼辦?」她撲閃著一對大眼睛看著洛奇,歪著臉一副清純模樣。洛奇比她略高了小半個頭,瞧著她那副樣子。雖然著了男裝,但怎麼也包不住她靈瓏的女兒態。老子也是女子,憑什麼當你的保鏢?雖然我也想著全身而退,早日離開府裡,但沒想被人用這種方法給逼出來!還讓老子吃毒藥,小小年紀就壞得冒泡!這傢伙要是惡毒到只下毒不帶解藥,她就跟這廝同歸於盡!
「你不是有情郎嗎?你們約好在哪見面?」洛奇哼著:「已經離鎮十多里了,還要我幹什麼?」
「是哦,我有情郎,在這條路的盡頭花平鎮裡,等我們見了面,解藥在他身上。」迎舞微微踮起腳與她平視,看她一臉陰沉不由得輕笑出聲:「我又不會功夫,解藥帶在身上,讓你搶了去,然後殺了我。那我豈不是很倒霉?」
洛奇突然笑了笑:「我是好人,怎麼會殺我的大恩人?」
「喲,那可保不齊。今天之前,也許是大恩人。今天之後,你心裡已經把我當仇人了吧?反正你要對我動手,我保證你拿不到解藥!」她笑得愈加開心,突然張開雙臂看著她:「我累了,你背我。」
洛奇氣得恨不得把她撅巴撅巴吃了,她真是倒霉到家啊,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一日更比一日霉。
她蹲下身,讓那死孩子上來,迎舞的氣息就在她的腮頸邊,微微的泛著熱,淡淡的一股幽香。
「你真瘦啊。」她扶著洛奇的肩,不讓自己的胸部貼上她的背,忽然輕輕說著:「那日我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階上,是真心想幫你的。」
「是,你心腸比觀音還好。是我犯賤,還想登堂入室撈長期飯票!」洛奇哼著,要麼說呢,別貪,貪婪就會落泥潭。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你以後跟著我吧?我們去闖蕩江湖!」她看著洛奇的側臉:「你多大了?」
「大姐,你饒了我的狗命吧?跟著你闖蕩江湖,還不如自殺痛快些。」洛奇沖天翻個白眼,真不知這廝還有多少花花腸子,一會子像個毒婦,一會又天真爛漫美少女,她到底想怎樣啊?
「不要這樣嘛,你別生我氣。我不會連累人的,我已經安排好了,我爹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她又開口:「我知道你氣我只顧自己,我並不是那樣的人。」
「你是怎樣的人,好像跟我也沒多大關係。到了那個什麼花平鎮上,你記得賜我解藥便是了。」洛奇翻著白眼,巴巴的跟她解釋這些幹什麼?
「那你跟我一道走吧?我準備去東面的雷雲城,聽說那裡風景可美了。」她又接著說道。
「算了,你們就去那裡雙宿雙棲吧。你要是怕我走漏了消息,大可毒啞我。怕我寫出來,剁我的手,戳我的眼。或者乾脆你發發慈悲,直接讓我毒發身亡,我會在地獄裡祝福你們的!」洛奇咬牙切齒,感覺每走一步都是在尖刀上。她發覺自己真是越來越傻,八成這廝壓根也沒解藥,自己卻為了一個絕望的希望,讓她當馬騎!自己怎麼就不能有志氣一點,把她宰了然後待毒發之前自盡?壯烈一點嘛!她在心裡歎息,算了,答應她,不是就想活嗎?不然,何必還這樣?人生最沉痛的一課,但願不是最後一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