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過往

洛奇恍恍惚惚間,感覺又回到了太平鎮。感覺看到老爹一身破破爛爛,卻是興高采烈的從巴梁山上跑下來,舉著手裡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才抓到的兔子。他一邊跑一邊揚著眉毛大笑:「洛奇,洛奇!老爹是不是很棒?!」那年她幾歲?好像只有六歲吧?她歡呼著迎向他,喊著:「很棒,很棒!」她記得那年冬天好冷,他們早就沒有存糧。老爹學著鎮上的人去打獵,以渡過那個嚴冷的冬天。那是老爹第一個獵物,為此他葬送了自己唯一的一雙鞋。老爹是個書生,識得字,懂得人情世故。但當下世亂,早無科舉,百無一用是書生。老爹為了她,生生變成一個合格的獵戶。

再後來,她便跟老爹一起上山,他們越來越熟練,學會下套子,挖陷坑,打到的傢伙越來越大。她甚至在打獵的過程中,以百獸為師,輕敏如猴,靈捷似兔,狡伏如狼,撕撲似隼。可攀險絕高巖,可下深溝澗底,入水能游,出水可奔。巴梁山為他們提供賴以生存的食糧,讓他們一起變得茁壯而頑強。老爹也心疼她,看她越大越像男孩子,他努力存錢,說要蓋新房子,給她存嫁妝,不能讓婆家看不起。

他說他的女兒天生麗質,雖然自小在山野裡逐獸,但生性開朗又善解人意。定會有一個溫良的男子將她捧在手心!她當時笑著拍他的背,兄弟一樣勾他的肩,她當時還很矮,但老爹佝著腰配合她。她說到時她嫁了,也要帶著老爹過去,定不要讓老爹孤單終老。

但是她才十一歲不到,巴梁山便不再是他們的樂園。宋成泰帶著散兵游勇據占山頭,自稱宋大將,將太平鎮上所有男丁強拉入伍。老爹東躲西藏,還是沒能躲過,生生讓人帶走,帶上巴梁山頂。她緊跟著便換了男裝,自願入伍,雖然只是十歲左右,但他們急於招兵,根本來者不拒。說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分明隊伍裡還有黃口小兒,白髮蒼蒼!她在軍中打聽數日,卻已經沒了老爹的蹤影。

老爹不在,家不成家,她也不想再回去。跟著他們東竄西劫,順便打聽老爹的消息。也上過戰場,跟一些隊伍搶地盤,不二法則她銘記於心。我軍戰況良好,便揮著刀假麼三勢。我軍一看不妙,便倒地拖個屍體往身上一壓,抹把血充死人,然後再回撤混回隊伍。這麼走走停停,沿途收編,居然還能搶著大新。日子好一陣歹一陣,卻始終沒有老爹的消息。有如飛鳥入林,石沉大海一般。

但是此時,她又覺得老爹回來了。老爹會針線,又當爹又當娘。她彷彿看到他在幫她補衣服,笑瞇瞇的看著她:「我是不是很棒?」他一直總這樣自誇,很棒!從小到大,她始終覺得如此。就算被山豬一鼻子拱到溝裡,摔得滿臉青的時候,她依舊覺得,他很厲害!

她微微笑了一下,囈唔著想伸手去抓他。卻是抓了一個空,猛然睜開眼睛,卻看到對面鏤花的窗框外,一團濃深的夜色。只是夢而已!她輕歎,肚子已經不疼了,而且感覺溫暖,在一個懷抱裡。她微微的抬頭向上看,正觸到他低垂的眼眸。他真的抱著她一直坐到現在嗎?而且因為他們在一個被窩裡,她懷裡又有一個手爐,他的溫度被她帶起來了,加上他又剛取了她的血。他不再是冰涼,而是暖哄哄的不散。她撐著身要起,微窘著臉低語著:「什麼時候了?」

「寅時。」他將她抱下去,讓她坐在床上,忽然他們的眼同時盯著一個地方。他腰下的衣襟上,又沾了一塊血漬!

洛奇一下更窘了,半撐著屁股不敢再坐,他一伸手把她壓下去讓她坐實。盯著自己的襟擺,她不好意思的扒扒頭髮:「這,這不能怪我。我,我也不知道。」

他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口氣剛歎完,他們倆同時又怔了。洛奇一臉不可思議的指著他:「你,你在歎氣啊?」

「我不知道,是歎氣嗎?」他站起身,眼神有些飄忽,真是歎氣嗎?為什麼歎氣,因為她兩次把自己的衣服給弄髒了?

他看著她,她睡姿不對,臉一直貼著一側,上面全是印子。但她剛才睡得很熟,還微微的笑,那副樣子,讓他覺得,她也不是那麼醜了。

「你看什麼看?我又不是故意的,頭一回沒經驗,我也不知道會蹭到你身上。」她窘著一張臉瞪他,心裡卻在笑,倒霉六年倒霉六年!

「你偷笑什麼?」他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笑意,忽然開口問她。

「誰偷笑了?」她死不承認,但嘴卻忍不住微微的咧著。

他看著她的表情,忽然一伸手頂住她的腦門,微一使力便把她戳翻倒在床上。然後他一抖衣服就向外走去。她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他在窘嗎?會歎氣了?也會發窘了?

一早起來,洛奇乖乖在院裡當大家閨秀,並不是她坐的住,而是終於讓她明白女人的麻煩。很不方便,動一下就可能歪掉,然後蹭到褲子上甚至滲到裙上。更別說跑跳什麼的了,而且會覺得腰酸背痛,老感覺怪怪的。但她也著實享受了一把前呼後擁的感覺,她也用不著扯著脖著喊,一般的嗓音一叫,至少有四五個過來應她。

丫頭們什麼都給她打點的齊齊全全,根本十指不沾陽春水,比之前在大新正陽苑讓那四個癡呆兒侍弄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但她只有一件事不滿意,就是她沒有男裝可以穿了。而且聽紫竹說,就是月君不讓她穿。對她沒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許再著男裝,強制改頭換面!她也不想因為一件衣服跟他折騰,搞得他去拿下面的人開刀就不好了。所以也沒再強行要求,雖然女裝她很不習慣。

行動不便,但洛奇也不會傻坐著。趁這當口,她便找紫竹瞭解一下情況。她的興趣在於血河之間的爭鬥。她們對洛奇極為的恭敬,可以說是有問必答。洛奇這才知道,他之前那個養了四年的血河是在一年前死的。

死因就是之前那幾個人所說,讓思源騙到城外的山上,推下去摔死了。思源的動機,下面人都知道,是因為她迷戀寂隱月!是她殺了月的血河,如果離找不到合適的代替品,就得把自己的血河賠給月,那麼思源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過渡過來。

怪不得她跟鳶兒鬧得如此不合,想來她們是有相同的心思,所以彼此仇視!這種極端自私的心思讓洛奇齒冷。她們太傻了,已經被這種所謂的呵寵弄得忘記了自身的本來利用價值。一個有良血的血河怎麼可能被人隨便送人?但主人對她們情緒的照顧讓她們失了內心的判斷,真的以為就可以有求必應。她們的自由是相對的,但在相對自由裡又受到了極大的放縱和保護。所以她們的慾望開始扭曲起來,這種人實在可憐又可怕!

但是那人是死在太康城外不遠處,出門護衛重重,怎麼能輕易讓人給推下去摔死?這點洛奇很是不解,接下來紫竹話卻讓她既是明瞭,又有些嗟歎。又是一個笨蛋吶,他喜歡思源,因為喜歡,所以不設防。不管他是真心還是一時情迷,反正敗在那個女人的手上。

至於後來那四個,兩個是因為血質不好而被棄養。但還有兩個的死因,就讓洛奇覺得不但無稽而且有些後怕。那兩個居然是因為,把月的衣服給弄髒而死的!他素來是好潔,這點不用紫竹說她也能看出來。但只是因為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就把人打死,實在是太兒戲了吧?況且是他認為血不錯的血河?!那跟在他身邊豈不是比跟在鬼身邊還可怕?要是這樣,早在大新,她對著他的衣服眼淚鼻涕就該死了,更不用說昨天晚上了!

「主人的血一定非常極品。」紫竹一臉艷羨,洛奇卻聽得一頭冷汗!

「你在他手底下幹活不覺得可怕嗎?說不准什麼時候因為一件衣服殺人。」洛奇縮了縮脖子,坐在軟椅上抱著手爐還是覺得冷嗖嗖。

「仔細一點,不出差錯就好了呀。」紫竹笑笑:「況且月君不常在城裡呆著,我們還願意多伺候他兩天呢!」

惡寒!洛奇感渾身汗毛立正,他是什麼香餑餑,那張死人臉能當飯吃還是當錢花?沒事吧?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脖子,那裡的傷口已經細小的根本觸不到了。她甚至懷疑他的牙是不是像蚊子一樣,是個吸管。想起來就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