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蠱漠

洛奇看著源平城,說是城,還不如說是一個山谷。兩邊都是山,山上建著各式的房屋。開山道,上上下下,曲曲折折。兩山之間有橫橋,谷底只是一條峽路,路口沿山設崗,盤查來往的人。

他們這一行走了三天,那晚之後,洛奇聽話多了。她知道凡事都有個度,鬧得太過份,最後吃虧的還是她。況且那天,她突然覺得他有些神思渺遠,不若以前那般面無表情了。竟然會說『怕』?讓洛奇也有些感動,畢竟他來這裡,也是為了幫助她找父親。雖然他是為了讓她安心供血,但還是讓洛奇很感激。而且他很久以前也曾經說過,要是找到更好的血河,他也許會放了她。他犯不著對著她扯謊,也許等他找到更好的,他真的會放了她。如果那時也找到父親,就最好不過了。

到了城口,月這才把自己的名牌亮出來,就是當初讓洛奇摸走的那一塊。守城的護軍看了,馬上面色恭順起來,一邊著人通知城主,一邊清道護送他們進來。

他們一直沿谷道走到底,然後看到高階通向山,山腰上有一座拱臂大樓,三重屋簷,不像太康那樣雕樑畫柱,皆是土木本色。他們到了階下,已經有外務官員迎來,還有抬著轎的轎夫,但蠱漠自己並沒有出來。七君地位相當,他當然不會親自來迎他們。

他們換了轎,一路沿階抬上山去。外面那座大樓是城主的處理公務的地點,穿了幾座堂殿,這才繞到後面去。後面是城主的府邸,與外面的情景截然不同,竟然是一另山明水秀的好景致。此時尚是冬末春初,但裡面已經鬱鬱蔥蔥,府邸一入大門,有石屏相隔,兩側皆有流瀑,而且飛煙不絕,像是暖水。帶出霧濛濛的美感,草已經吐碧,樹影婆娑,分明是一副春暖花開的景象。後面倚著濛濛蒼翠,房舍皆掩映在碧樹瓊花之間。有好多珍珠泉,撒在地上,一眼一眼都是暖融融的。折橋相連接,通向各外院園。

「哇,他在溫泉上建房子,真棒啊。」洛奇一邊看著,一邊驚歎不已。要是太康有這樣的好地利可享受死了。偏是那裡沒有溫泉,只有寒潭。他們在中庭下轎,有內務官員來銜接。繞過中庭,到了居所後院,因為這裡是山地,所以房舍都是高低不一,有的建的高,像小塔一樣,有的建的低,像個垂閣。但都是花團錦簇,別緻又清幽。洛奇跟在月後面,一邊走一邊四下看著。直到引進處貼山而建的壁樓邊上。這裡以山為壁,貼板成樓,分成三層,獨隔出一個小院。非常的清幽,邊上有一處略高的迎風小樓,也圍著院牆,隱隱傳來琴聲。

「月君請。」內務官員伸手躬身。月舉步而入,洛奇緊緊跟隨,一進這裡,發現裡面古樸清雅。沒有什麼古董擺件,兩邊設隔架,樓上圍長廊。有雕花拱門,通兩邊廂閣。正中是大堂,很是空蕩,沒有設榻,只有一張軟皮褥蓋的大椅,邊上設客座。此時主座上一個男子,藍色衣衫,圍白色氅袍,臉型方削,劍眉朗目,身材高健,正是蠱漠。他此時手裡拿著一個書卷,長髮綰起,簪一根白玉簪,面色微白。看到月,也沒起身相迎,更無客套,只是輕輕說著:「何事?」開門見山,痛快的很。

洛奇也不知道該不該招呼一聲,傻愣著,但他也無所謂。掃了洛奇一眼:「程衣在撫琴,你要去找她嗎?她那有人伺候,比這裡自在。」他顯然在跟洛奇說話,程衣?他的血河吧?原來剛才那琴音,是他的血河彈出來的。顯然他們對血河都相當的精細,既然她是月的血河,他當然也要招呼一下。他這裡一看就空無一人,連個端茶的都沒有。

洛奇搖搖頭,那句『不用了』還沒脫出口去。這邊月已經自顧自的坐下了:「幫我找人。我替你收拾你的麻煩。」

「哦?」他一聽這個,放下書卷。微微睨了眼看他:「找誰?」

「她父親。」月看一眼洛奇。

「生辰八字,容貌身形,或者隨身之物。三者都有就更好。」他轉臉看著洛奇。洛奇有些不自在,吞吐了一下:「我沒有隨身之物了。」

「另外兩樣呢?別說連長什麼樣你都不知道。」他開口。

「容貌知道,生辰八字,只知道大概的。」洛奇輕聲哼著,聲音越來越細。爹說過生辰,但她那時小,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你出去,沿門口的路向東,到那小樓上找程衣。把你爹的容貌告訴她,讓她繪下來給我。」他說著。洛奇看了一眼月,他微點下頭。她不再說話,低頭出去了。蠱漠和月一樣,面無表情,無喜無怒。但是自從洛奇知道他是夜鬼而非人類之後,心下就對他格外的怕。更是因為來了這種陌生的地方,更是不敢放肆了。她低著頭一路小跑,聽著身後月開口:「告訴我他的方位。」他定是指蠱漠的麻煩。

洛奇剛一出門,沿著小階往上走了一會,迎面看到兩個丫頭,她們伸手攔她:「什麼人?」

「我,我是月君的血河。找,找……」洛奇有些沮喪,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血河這兩個字。這會還是得搬出來。說著,她把金牌拿出來了,剛才一入城,他就把這個東西給她。現在也就有這個可以證明她的身份了。

她們掃了一眼,沒說話,便引著她上階。樓上懸著紗,像個迎風閣一樣,兩邊扶廊,中間是一個小廳。一個女子正坐在庭邊,對著景,十指纖纖,撥弦而出妙音。她二十上下,長髮微挽,形容纖柔,一身水紅紗縷裙,襯托出她美好的身形。發間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搖擺。帶出一種出塵的美麗。她遠遠抬起頭,一雙微揚的細眼,小小的俏鼻。微尖的臉,粉色的唇帶出一絲弧度,還有那說不出的風情。

「我叫顧程衣,你呢?」她的聲音低低的,格外好聽。洛奇一向對血河有牴觸情緒,大約是聽多了血河之間的爭鬥的緣故。但是對美女,她又天生沒抵抗力,這來緣於一向裝男人的緣故。雖然此時她也穿著裙,但洛奇最恨在美女面前穿裙。感覺好像老鴉學鳳凰!她一出聲,洛奇這邊窘紅了臉,也不敢大跨步沖了,挪了兩下:「花,花洛奇。」

「坐。」她微微笑著,這邊已經有人引她坐下,為她奉茶。

「我身子不好,很少外出。七君的血河,我倒有大半不認得。慢怠了!」她從托盤裡拿了一方濕帕淨了淨手。扶著邊上的小丫頭站起身來,移到洛奇邊上坐下:「剛到這裡,可曾四處逛逛?」

洛奇搖頭,開口說:「你會畫畫?那個,那個……」

「你來找漠君尋人?」她一聽即明,一個眼神,已經有小丫頭撤去琴,然後去準備用具。

「是,找我爹。」洛奇看著她,她身姿細弱,氣息虛浮,這點和迎舞很像。也許是當血河久了,讓漠給吸的。她聽了,有些神飛,既而微微笑著。

她看洛奇一直盯著她,不由低語:「我身體一向如此,並非是漠君所為。相反,若不是因為我成為血河,也許活不了這麼長久!」

「啊?」洛奇微怔。

「七君取血,是因自身體寒。因催功行法,致使血氣凝結,需要熱血以慰寒霜。七君法有不同,各有長短,但玄冰冥羅之氣,卻是相同。」她靠著軟墊說:「我自幼家貧,十一歲時,適逢源平招募血河,原只是撞運氣,想為家裡省口糧食。不料以寒霜陣相試,我恰巧選中。自此留在漠君身邊,他替我醫病,為我驅走暗鬼。看我愛音律工畫,更尋良師教我。許我父母遷居源平,更給他們大宅豐俸。我此生本來無望,倒是因此,更多姿多彩起來。」她看著洛奇:「人有時很奇怪。開始我認為,他只是為了我那溫良之血。而我,是因三餐飽暖,不過各取所需罷了!但天長日久,朝夕相伴,卻也快慰!」

洛奇看著她微笑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瞭然。是啊,明知他是只為血,毫無情感可言,卻因他一言一行,而動了心扉!

她微微的歎息:「月君幫你找人,必會幫他殺人。他的屬下梟衛,已經有好幾人死在鬼殺之下。他這幾年都不敢離開魔宗屬地,為此實在是麻煩。」

「鬼殺?你連這些都知道?」洛奇聽住了,看著她。

「你知道,我成為血河之後,有與城主相當的權力。我可以調查任何我想知道的事。」她微微笑著:「我們只是初見,但我願意告訴你。因為不管今天來的是哪位的血河,我都會這樣說。他等了好久,沒人肯替他做這件事。因為沒有一個君上,需要尋人。但是現在等到了,所以拜託,一定不要讓他失望。而他,也必會找到你要的人!」

「接受玄冰冥羅,回憶也將抹去嗎?」洛奇忽然問著。

「具體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一點。就是無論他們曾經是什麼人,來歷如何,入了魔宗,靈魂便歸魔宗。過往一切,皆為泡影。一切喜怒情懷,都成虛無!他們只是魔宗的工具而已!」程衣看了一眼,東西已經齊備,丫頭們靜靜立著,沒有人過來打擾她們閒話。

「告訴我你爹長什麼樣子?我畫出來你看像不像!」她說著站起身來,向著桌案而去。洛奇看著她的背影,十一歲到現在,好多年了呢。她從那時開始學琴學畫,有今日的成就,必是醉心於此。漸漸的,從僅是漠的血河,已經成為了,可以幫助他的人。血河也可以活得多姿多彩,但馮鳶卻把這份權力,用在與人爭奪上。她從不想去瞭解影君,只想利用她的寵愛,滿足自己的私慾。

洛奇說的含混,描繪的也是東一下西一下,她靜靜的聽,然後憑此作畫。當那副人像呈現在洛奇面前的時候,洛奇忍不住落下淚來。太久了,她生怕她遺忘,但現在在程衣的幫助下。父親的容貌,如此栩栩如生。幫助她的眼,再度複習久唯的面容,讓她的心,又寄托出多少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