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醉君

月坐在府內中庭二層小樓的廳閣裡,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不時有零星的碎雪飄下來。沿廊懸的軟紗已經凍得有些發脆,邊上垂的流蘇像是一個個的冰梭。硬梆梆的被風帶得歪飛,然後撞在紅雕柱上。這裡四面通風,沒有窗掩,冷風吹在他的臉上,卻讓他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一如他身入在溫暖的房間,也感覺不到暖意一樣。

漠已經著人飛信而來,洛奇安全抵達了源平。她當然會安全抵達,這裡是魔宗之境,沒有人敢動有魔宗標記的車馬。更何況,之前所來的十三騎,全部是羅堂的弟子。她走了,順便把他的感覺也帶走了。確切的說,她沒完全帶走,她把煩燥留給他了!從她歡欣鼓舞,踏車揚長而去的時候,他就開始煩燥了。開始他不確定這種感覺是不是煩燥,但很快他明瞭。他看什麼都不順眼,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但是整府都充斥了一股壓抑的氣氛。月君沒有喜怒,懂得察顏觀色並不能令他們安全。在這裡呆久的人都明白,當他開始神情有些恍惚,或者十問九不應的時候。恰恰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可能由於血的緣故,或者由於他受傷。這個時候是他冥隱氣最為不穩定的時候,而在這個時候接近他或者做砸了某件事,就會引發極為惡劣的後果。於他,可能是某種動作的直接反應,於別人,就會是一命嗚呼。

最近他沒有任務,所以受傷無從而來。而血,由於他這一年來,血河都不算是穩定。雖然他去年五月開始有一個固定血河花洛奇,但她不是開溜就是受傷,所以血不穩定是極有可能的一件事。血河一旦不穩定,倒霉就是下面的人。因此,所有人都開始加倍小心謹慎起來。

當然除了馮鳶,只有她是開心的。她來的時候,帶來下圭的一些近身親信。來這裡之前,已經在下圭布下耳目,關注止君完成任務的情況。前兩天她得到消息,止君此次出行似乎也不太順利,至今也沒回到下圭。這個消息對她只好不壞,止君如果受傷,便短時間內無法開獄蝶羅煞陣,而且他只要受傷,寒潭必不可少,那麼交換物便只有她了。

至於月君的血河花洛奇,她短時間根本不可能供血。所以,搞不好她真會在這裡住上半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而且花洛奇前幾天居然讓源平來人給接走了,一直以來,她住在月君那裡是馮鳶心裡的一根刺。現在她走了,實在再好不過。若不是來接的是源平的人,沒有離開魔宗之境,她也許會做的更徹底一些。但現在不行,下圭調人已經來不及,而太康的人她卻調不動。不過也無所謂,她要的結果就是陪在月君的身邊。而現在兜兜轉轉,已經近在眼前。

昨天月君突然跑來看她,並非是取血,只是靜靜看她烹茶。他看著她的動作,以致讓她不小心差點燙傷了手指。屋裡溫暖如春,茶葉裹水而芬芳。這種寧靜的相處滋味,讓她的心已經開始豐盈。後來他還擁抱她,就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將她至於懷中,讓她的窒息感,放大到快要昏厥的地步。她清晰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在歡呼著讓她的血開始奔湧。她感覺到他微微的涼意,以及他身上的淡淡的藥草味。他還問她,為什麼不帶一把刀。刀可能讓她覺得安全!『

可以讓她覺得安全的地方,正是他的懷抱。她就是這樣回答,聲音輕若蚊鳴,但她知道他可以聽得到。他可以從她的心跳聲得到訊息,他不懂情感,但他知道如何分辨,從表情,從神態,從肌膚,從血脈。他通通可以分辨!她不指望他能給她回應,她只希望和程衣一樣,享受獨一無二的眷顧。因為她是血河,是只屬於他的血河!沒有人可以侵犯她,她有如與他同脈,只有他可以享受她的熱血,也只有她可以接受他的保護。這種關係,比任何感情都要牢固,都堅不可摧!

他依舊坐在那裡,雙眼看得是未知的地方。手中的茶早已經凝冷,甚至在他的指尖下開始微微的發凍。不停有人來給他添上滾熱的,然後再漸漸的冷下去。他發呆的時候,沒人敢來的打擾,身邊的人也被迫跟他一起發呆。但卻無法像他一樣在寒冷的環境依舊無礙靈活和柔軟,個個都凍得四肢僵木,臉色發青。直到魏青山的出現,解救了這一干人等的苦難。

他坐的位置比較高,可以一攬中庭之景。所以魏青山撞進他視線的時候,將他渺飛的神思喚了回來。

「他們到了?」不待他走近,月已經輕聲開口。魏青山過來,自然是要報羽光遣人入境的事。比他預計的還是快了些,從魔宗南境到這裡,中間隔了四五座大城,還有斷崖口,波雲渡,霏平嶺相隔。如果站站相遞,沿道東繞西繞,路程要扯遠數倍。就算輕車快馬,不做多餘停留,也需要大半個月。此時這般快,想來途中定是凌空越阻。羽光所派的這個人,似乎全不將魔宗放在眼裡。

「已經到了吾夷溪口,再有一會就要入太康境了。」魏青山也不廢話,逕自報著。過程如何,月君沒興趣知道,他只要結果。

他是月君手下七梟衛之一,冥堂馭魂宮的宮主,同時也兼掌太康督衙司。冥,羅,獄,殤四大堂口,各設有七宮,成為梟衛之後,便為一宮之主。宮主三年一輪,皆為堂中法力頂級弟子,堂口之主便由這七人之中輪坐。每隔三年,會設堂令法會,所有弟子都可以參與競爭。以命相搏,強者上之。四堂為冥堂最高,下三堂之中,若有弟子想升入高等堂口,同樣需要搏力。

「你今日上山,宗主可有吩咐?」他輕聲開口,微微張開五指,指尖凝了一些滯氣,引得有點發藍。從得到消息開始,他就根本沒問來了幾人。不管來了幾人,目的何在,都與他沒有關係。

「宗主要月君全權處理。宗主說,與羽光之約,並未限定期限。無需聽從他們指指點點!」青山微微躬腰:「一會要把他們帶來嗎?」

「嗯。」他站起身來,隨著魏青山慢慢步下階梯:「今天初幾了?」

「十七了,月君。」青山輕聲回應,他沒有說話。十七了,這幾天過得可真是慢極。他們正一前一後向前庭而去,正看到內務官員將一個人引了進來。可以自由不受通報,直接引進中庭的,當然只有七君之間才可以。

來者黑衣裘帶,邊襟綴金色灩波紋,長髮束起,有細碎的發在兩鬢微微飄搖。襯托出他詭美微蒼白的臉,在他身後跟著的,是一個身形修長,較是清瘦的男子。長髮綰得齊整,面容清秀卻是冷漠。是千波醉和他的血河若水。兩人都沒什麼表情,但是相形之下便是瞭然。醉是完無喜悲,若水是凝冷。

「你在這裡,省得通傳了。」醉微睨眼看到月,停下了腳步。內務官員躬身向著月:「月君。」七君之間互訪,不需要在城外相候。直接引入中庭,然後再報。

「何事?」月腳步不停,越過他接著往外走。他旋身跟過來,走在他的身邊:「借你的太康,替我招募血河!我在魔巖已經招了半個月,沒有合適的。」

「老規矩。」月淡淡接口,若水在他的身邊,他卻又要招血河?但是這件事與他無關,醉是血族,以血為食。但血河與血食不一樣,血河的血可以摧發功力,所以需要養育,而血食的要求就沒那麼高了,只要是活的就行。但就算他不以血河為食,對摧功引血的需求還是要比別人更多。所以醉的血河,很難養到三年以上,死的永遠比別的血河要快的多。像若水,已經算是最久的一個了。

「當然。」醉微微回眸,若水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沉甸甸的遞過來。月沒有伸手,魏青山輕輕接了過來。掂了掂,開口道:「比上回輕了。」

「那就只許招三日,三日之後,沒有選中,就回去。」月一開口,若水微皺了一下眉,剛想辯解,這邊醉已經開口:「龍牙蠱的份量不夠,我回去再補上好了。」

「只有三日。」月立住腳步,側眼看他:「不然你現在回去,把份量補足再來。」說著,他已經向著拱門而去。

若水微微咬了下牙,盯著他的背影,悄聲說著:「只招三日,哪裡能找到好的?只比上回差了兩個而已。」

醉微微回眼,看著若水的表情。若水猛的一噤,聲音不由的微微發顫:「醉君……」,醉輕聲說著:「我答應過你,只要有血河繼上。我便讓你入羅堂,成為我血族的一員。你何必如此焦急,是怕我反悔嗎?」

若水的面色微微的發青,手指不由自主的糾結成拳。喉間囈唔了半晌,頹然垂下頭來:「我,我只是希望……」

「算了,你心裡希望什麼,不需要跟我講。龍牙蠱為什麼會少兩個,你最是清楚。」他輕聲開口:「同樣的事,不要再發生一次。」說著,他衣袂微起,已經轉身而去。若水面如死灰,看著他的背影。血族,是妖鬼之中最為古老而尊貴的一族。就算接受玄冰的力量,依舊難壓他的華美。於情於理,他比其他的君上更明瞭,或者說,更懂得。只不過,他根本不屑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