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海上飄蕩了一天一夜,這才看到海岸線,天空始終沒有出太陽,晚上也沒有星星。無法分辨方向,但他們確定的是,並非是他們當初來的那片海岸。因為他們看到山影,靠海的一座山。山峰峭陡,延出幾座山頭,有密密的林,遍佈全山。
但這裡海已經呈出藍色,驚濤拍岸,浪波四起。四魂敕令所喚出的鬼魂,都是體魂極強,悟覺很弱的鬼。他們同樣需要鮮血的補給,沒有的話,持續的時間就不會太長。一天一夜,已經到了極限。
他們勉強扎進叢林,攀到山腰,月和醉已經開始凝血。身體越來越僵,冥隱氣已經催行全身,這是一種受創後的自我修復,缺點就是當僵冷至極的時候,就跟死人沒兩樣。
洛奇看著他們,兩人倚在一株山桃樹下。醉已經閉上眼睛,呼吸也漸漸停止,他容顏平靜,像是一個沉睡的孩子。衣衫依舊如新,很難想像他曾經橫渡大漠,風塵僕僕。他雙手交疊著放在腹間,半曲著膝。若水在他的身邊,面白如紙,氣若游絲。但他的眼卻爍爍發亮,表情依舊漠冷,不言不語。
月伸手拉住洛奇的腕,手指冰冷而僵硬。他神情依舊,雙眼半闔,洛奇湊過去在他的臉邊,聽他輕輕說了一句:「我不是死了。」
「知道。」她垂眼看著他的手,手指修長而白皙。也只有這樣的手,可配得他的容顏。他不再說話,長睫覆住他的眼。長髮垂落在他的肩,像醉一樣,睡著了一般。滿山的山桃,杏,李,還有山槐。這裡不似太康,已經滿山成碧,滿樹嬌花,花瓣偶而因風而落,飄搖而柔美。到了天明的時候,一定是滿山怒綻的美景。
洛奇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裡不像有人居住,是個野山,如果攀到山頂,也許可以辨一下大概的方位。但她現在也沒有力氣,她也失了血。但好在當時包袱一直牢牢讓她繫在身上,現在該點堆火。一為取暖,二為驅散野獸。叢林裡時不時傳出幾聲梟鳴,可以聽到遠遠的有獸吼,他們兩個也不知道要在這裡睡上幾天,總不能讓他們給野獸叼去才是。
她攤開包袱來看,衣服還有兩套,有火石還有一些她的補藥。吃的東西已經差不多了,水還夠她和若水喝一頓的,看來明天她就得自給自足了。
她正對著東西發呆,突然若水開口說:「你不走嗎?」
「走?」她瞄了一眼醉和月:「要解決他們然後走掉嗎?」
「憑你我殺不了他們。」若水從懷裡掏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這些天,他一路吃的很少,都是憑這個唯持體力。他微微喘了一下,看著洛奇:「你曾經不是跑過嗎?在洛吉。」
「你也聽說了啊。」洛奇輕揚了下眉毛,轉頭看著若水:「你為什麼要跑,他不是對你很好嗎?」
若水哼了一聲,半垂著眼:「冥隱給他們力量,但是,血河才是他們力量持續的源泉。血河用鮮血換得他們的保護,與城主相當的權勢與地位,更可保持靈魂的自由,但代價就是今生的無望。」
「你倒挺明白的,不像馮鳶那麼白癡。」洛奇坐在地上,拿起水囊灌了幾口涼水:「力量不及人,也只能認了。畢竟我們想在魔宗手裡存活,就需要他們的保護。」
「他們此行,來冥門與人間的交口,面對的是已經死去的亡魂。所以就算他們不受外傷,依舊會凝血。之所以選醉君來,因他是血族,魂體已經合一,不會輕易被鬼拿去。至於月君,冥隱之氣他為最強。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知道,此行於你我,根本難以活命回去!」若水抬眼看她的神情,一副驚愕的模樣。
「月君在出門前取過你的血,路上你養得差不多。但剛才又取了你的血,等他凝血恢復,還是會取你的血。而且最後一次,你還能睜眼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也一樣!」若水靜靜的說:「現在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留在這裡,死路一條!」
「他們恢復之後還會取血?」洛奇忍不住低聲說,伸手去撫自己的脖子。
「前陣子,醉君去太康,想借地招募血河,如果他能招成,也許會讓我成為他的族人。擺脫現在這個孱弱的身體狀態,靈魂與身體合二為一。」若水瞇著眼睛說著,洛奇愣了,他想當鬼嗎?成為妖鬼的一份子,放掉靈魂的自由,只為今生的強大?
「你為什麼想當血族?」洛奇問他。
「除非你的主人是離君或者漠君,不然血河的壽命也不可能持續十年以上。」若水半倚著樹,輕聲說著:「離君與漠君,一個是用自家傳承的技法,一個是用自身天生的本能。冥隱氣固然可以成為他們的良輔,但他們不需要時時運轉冥隱以增功。他們的血比一般人溫涼,但不會總受冥隱的凝凍,所以他們取血的週期都很長。我聽人說,漠君要一年左右才會取一次血,離君可能短一些,大約半年到八個月。這種週期,對血河的身體幾乎是沒有任何影響的。但你我不同,一個月就需要供血一次。我比你更慘一些,有時根本不到一個月。
短短幾年的壽命,榮華富貴已經毫無意義。我以前還覺得人生有點希望,清源死了以後,更是無望起來。但我沒有魔宗值得收買的地方,沒有高明的招法讓他們收攬。甚至連打上七星印的普通人也不如,他們至少換了一生的平靜。但我連自由都沒有,我只有一腔好血,唯一可以借助的,只有現在這個身份,讓醉君將我變成血族,由此成為魔宗弟子。用力量來填補我的缺憾。」
「但我現在,連這個希望都沒有了。醉君在太康沒有招到血河,不但沒有,卻用四十個龍牙蠱換了一個病到快死的女人。這個女人根本不可能成為血河!醉君現在已經拿不出足夠的代價再去他城招募,甚至,他受了那個女人的影響。對我也開始不滿意起來!」若水微睨著她:「你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嗎?她在太康的時候可是一直叫你的名字呢!」
洛奇一直怔怔聽他說話,他最後一句一出,讓她的心突然亂跳起來。不可能!病到快死讓她想起一個人,但這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在太康。但是,若水卻說,她在叫她的名字?她只認識一個病弱的女子,只認識這一個……
「她姓崔,名迎舞。是羽光送來給月君的,但月君不想要。醉君卻對她很感興趣!醉君感興趣的,是她血裡的妖力。所以願意加碼換她,卻放棄了在太康招募血河的機會。也正是因此,破碎了我最後的希望,將我帶到這裡!」若水看著她越來越青的面色,微微笑了起來:「不肯跟我走,你的結局也一樣。對,你的身體狀況可能會好過我一些,但……」
「別說了,我不會走了。你不說這些,我也沒打算走。」洛奇突然抬頭看他:「要走你自己走!」
「哦?你真的不怕死?」若水淡淡的看著她。
「沒人不怕死。」洛奇突然伸手向腰:「你別亂動,把手從你的懷裡拿出來。慢一點!」她斂起神情,盯著他一直探在懷裡的手:「你一直說這一大車話,是想勸我一起跑。我給你這個答案,你一定不高興吧?」
若水靜靜的看著她,直到看到她腰間掏出的彎刀,神情才微微的一變:「難怪你之前會被鬼拉著跑!」
洛奇瞇眼盯著他:「看來你這幾年沒白當血河,不像馮鳶那樣白癡,對魔宗直至七君都有挺細緻的瞭解。包括每個人的血河,你都細細的瞭解過。想拉我走,知道我以前是個流浪漢,方向感還算不錯。想利用我帶你出這片山林,找個安全的地方。然後隨便弄死我,你就自由了!我們的交情沒好到能掏心挖肝的地步,你說的這麼深刻,想來給我的路只有一條。要麼當你的嚮導,要麼死在這裡!省得日後出賣你。」
她慢慢站起身來,突然向他撲過去。刀鞘一甩而出,彎刀抵上他的咽喉:「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不會走。當你告訴我小舞的事,我更不會走了!我不知道你會什麼把戲,總之你手動一動,我一緊張搞不好就劃你一刀!」
若水沒料到她此時還能動作敏捷,微怔了一下,輕歎了一口氣:「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留在這裡等死便罷了!」這傢伙當初在洛吉就跑過一次,後來聽說在府裡對著馮鳶破口大罵。他以為她是一個衝動不知收斂的夯貨。卻沒想到,她比他想像的要乖滑的多。
「那對不住了。」洛奇哼了一聲,突然一拳就向著他的頸後悶了過去。若水晃了兩晃,他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一拳下去,不用洛奇再補,人已經軟癱下去。
洛奇伸手往他懷裡探去,摸到一個小筒和一小包藥。她不知道這個小筒是不是用來放暗器的,沒敢亂碰。直接全收到自己的包袱裡。然後把若水的外衣脫下來,用刀劃開成破條子,拿這個當繩子把若水給捆成棕子。她不想真用刀捅死他,但也不放心他醒過來會不會搞七捻三,反正他也幫不上忙,捆著當死狗她也比較安生。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累得氣喘如牛。現在她體力不濟,比不得以前了。她歪著臉看著月和醉,這兩個王八蛋,趁老子不在拿小舞子當貨送來送去是吧?洛奇拿刀在他們兩人的臉上比劃了半天,真想把他們的臉上都畫上王八!
她不能走,先不說月有什麼引魂珠。就算沒有,她現在也不能走。比起自己找,寄托漠去找老爹更有希望,她想在這裡等消息。第二,她是不知道迎舞為什麼又出現在魔宗。但她既然來了,總得找機會見她一面才是。至於若水說的,他們醒了之後又要取血。她有些擔心是肯定的,但總覺得不至於死。他估計說的誇張了些,無非是想讓她也生出跟他逃亡的心。
她瞇著眼,搓著下巴盯著這兩個人,這兩個人搞不好冥隱氣護體,如果衝上去揍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反彈回來?她不想用殘餘的體力去冒這種險,但也不能便宜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