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洛奇再不能成眠。這幾年,她見多生死,以為自己早已經麻木。其實不然,遇到不平事,依舊心中憤懣,而自己的良心,依舊在心中鮮活。她知道自己如此,不過是徒增煩惱,但她無法抑制。不過令洛奇不解的是,為什麼在自己因惡夢糾纏而心生恐懼的時候,會想也不想的到他這裡來尋求安慰。他是無法安慰她的,因為他根本不瞭解內心這諸多情感的滋味。他不會覺得內疚,更不會因殺人而不安或者恐懼。他自己體會不到,又如何去安慰別人?但是,她還是只想到他。他的懷抱對她產生了安撫的作用,即便他不懂,也沒有關係。他的存在,可以讓她覺得安全。
「小竹怎麼樣了?」洛奇突然想起來,白天的時候,她換了衣服拎了刀就走了。當時小竹紫脹著臉還要跟著,她怕再有事,就讓小竹留在院裡。結果後來出了事,洛奇直接嚇蒙了,忘記問她的情況了:「這事跟她沒關係,不要牽扯上她。」
「她在配府的藥樓裡,大夫在幫她解毒。好了就讓她回來。」他聽她聲音漸定,也覺得安生起來。
「哦。」她一聽放下心下,轉念一想,突然一推他抬起臉來:「那為什麼之前我受傷了,你都不捨得找大夫?當時我流了那麼多血,都快死了。也算是重傷了吧?」她咕囔著,他看著她的表情:「事實上,你當時地情況要比她糟糕。」他看她一副又要翻臉的樣子:「怎麼?你又對你的生活不滿意了?」
「沒。沒有。」她此時就是有一萬個不滿意也不敢表現出來,如果他一腳把她踢下床怎麼辦?她現在實在沒膽回去自己躺。但她實在想糾正一下他總用她試藥的錯誤行為,她並不是說自己比小竹矜貴,她只是想要求同等待遇,比如生病了可以看下大夫什麼的。再說了,她身體好了,對他也有好處麼!
「你就是病的快死了。我也不給你找大夫!」他這話說得她直翻白眼,他重新把她兜過來。是她自己害怕跑過來讓他抱的,現在就不要隨便推開他。
「不想吃我配地藥,唯一的方法就是別生病。」他輕聲哼著,聲音微微帶出鼻音,似有昏昏欲睡般的慵懶,卻是帶出別樣的誘惑味道:「還有就是,不要讓自己的血質有變化。不然,我把藥罐子排在你面前,你就天天給我往嘴裡倒!」他玩味的腔調聽得她發怔。她暗啐了一口。好吧,她要加倍鍛煉身體,讓自己連個頭疼腦熱的都沒有。她才不要天天吃藥,吃得身體青麻麻的。像馮鳶那樣,好像隨時就會一頭栽到鬼門關去。
「你有近一個月的時間調養,六月初三我們要遠行。而且這一次,不會太快回來!」他替她掖緊被角說著。其實她說的沒錯,他地確只不過是一台只為執行任務的機器。他不會恐懼,亦不會退縮。收或者放,皆由身後的人做主。而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將自身變成花火。只為那成功的一瞬,粉身碎骨也不惜。並不是他心中存有必勝的信念,而是因任務的需要。死或者生,都不重要,因為於他看來,生命全無分別。
但是這一次,有些不同,甚至於出門前已經開始有點不安。或者說,是恐懼。為了填補這種恐懼,他迫切需要提升她的力量,因為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他無法令她萬無一失。但他不知該如何下手。所以今天。當他知道她用刀捅了地時候。他當時甚至是有些愉快的,鬼刀飲血之後。力量會有所提高。而這第一股熱血就至關重要!是的血而非他人,這點讓他有些愉快。也許有一天,力量也無法填補內心地不安與恐懼,但目前而言,他的確希望她能有更安全的保障。希望,他也有希望了!雖然這種希望,比起他日漸紛亂的心而言不值一提,但至少,他不再是無痛無覺,無喜無悲的木偶!「從明天開始,把你的會的拳法一樣一樣的打出來給。合章法地也好,你自己亂來的也好,通通給我使出來!」他開口,既然有了這種希望,再無從下手他也要下手。哪怕效果微不足道也沒關係,比起以前,因他想得更多,條理自然分明。把她掛在褲腰帶上也不見得安全,安全是需要全方位的考量,更細緻的布劃。而這一點,正是他曾經所欠缺的,那麼從這一個月開始彌補。早或者晚都不重要,重要在於他地內心。
「啊?我是什麼水平你還不知道麼?我那套伏虎拳是我自己胡編地,根本打不死老虎。」洛奇一聽呆住了,她最高明的就是能在林子裡蕩來蕩去,眼一瞅就知道能不能跳過去,或者哪根樹枝可以支撐住她地衝力。
「我要知道更詳細的,一個月之內,你必須給我變成高手!」他雖然一向蠻不講理,但不會說這麼蠻不講理的話。洛奇無言以對,高手?她何嘗不想,只不過這東西不是說變就變的吧?她又不是巴梁山的豬精,一會變豬一會變人。但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估計是一個月之後他又要去什麼鬼地方,搞不好比歸棲嶺還要恐怖。一想這個,洛奇哆嗦起來:「我就算變成高手也打不過妖怪,不是一個級別的好不好?你別異想天開了,要我說…….」
「這次出行的週期長,不可能把你留在太康。其次,留在太康你也不見得會乖乖等我回來。再次,就算你肯乖乖等我回來,待得妖鬼出冥你也不見得安全。總之這一個月你哪也別想去,除非你通過我給你的測試。如果你真是一個提不起地廢物,我只好打斷你的腿。用五鬼鎖魂的方法把你封在寒潭等我回來!」他的話讓她不寒而慄,她不由自主的掙扎起來:「寂隱月,你把我打成殘廢我不是死的更快?那寒潭扔進去我還能活嗎?你什麼意思?再說了,我手斷腳斷你還吸個屁血!」她急頭白臉,這傢伙現在語無倫次了。
「用冥隱氣罩封你的全身,你感覺不到冷。至多五感受到敗壞,斷手斷腳。血行受阻,才能在寒潭裡生存。你這樣活蹦亂跳地才死的快!」他伸手捏她的臉:「顧不了全部,只好先顧住你的命。不想變成殘廢,就要通過測試,向我證明,你拉出去照樣可以活下去。」他聲音淡淡,她卻聽得倒抽一口氣。這廝不是一般的鑽牛角,他偏執的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聽他的口氣,魔宗要發生大事,所以他不肯讓她留下。但他又沒把握把她帶到身邊也能安全無失。所以他有點偏執起來了。如果他覺得她水平太次,就想了個法子讓她既不會跑掉又能活命。那法子他剛才說了,她聽一聽就快吐了。什麼魂什麼氣的她聽不懂,但她聽明白一點,就是要把她往那寒潭裡藏。但是藏在裡面的下場就是,活著也跟死了沒區別,無非就是多口氣!但他就是要她這口氣。連血都可以不要,氣得留著。這傢伙夠狠,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之後。其它地都可以放棄。當然保全最好,不行就全扔一邊去!她正胡思亂想著,最重要的……等等。她不是血河嗎?最重要的,該是一腔熱血才對。但是現在,他顯然把血也放棄了,斷手斷腳,氣封全身,血質肯定差到極點。她就算活著,也是個廢人了,還有什麼用?五感都敗壞了。不會哭不會笑的活死人,只有一口氣了還有什麼用?
「你怕我死呀?比起我的血來,你更怕我死翹翹對不對?」洛奇看著他那一臉的面無表情,雖然精緻如故,瑩潤如月。蒙光之間。更帶妖媚。但此時看來,卻似是與曾經不同。那眼中深幽,憑添顏色,有如牽掛。
「也怕你跑掉。」他坦然而言,自私,的確是。他怕她死,也怕她跑。他或者還不瞭解當中的複雜,但他知道是自私。現在讓他選擇,便只有一個,要留住她,而且是活的。
「我不跑,答應過你地,就不跑。」她低語,他這樣會把別人都嚇跑,就算有感動也得先嚇跑。但她看著他,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巴巴。雖然她也同樣因他的話心驚肉跳,但她說的話卻是真地。她不跑了!
太康山主殿峰後,更有數座險峰。凌絕萬丈,與雲天霧渺相連。斷腸峰,天刀峰,詭奇峰,天蕩峰,層層於後。以半環狀相拱,環谷之下,幽潭徹徹,只見蒼黑。谷底皆是玄冰,將山體襯得鐵黑,枯木連連,沒有哪種耐凍的植物可在此等陰寒之下存生。除非,並非為天地所恩養的妖鬼之木。巨大的盤根,將玄冰團圍,汲取冥寒之氣幽幽而生,在谷地如蛇一般的蔓延,形成巨大玄冰之界。
此時,四峰圍拱之下的深谷,黑色的蟒迷樹正勃然的生長,說是樹,卻不昂然向上,而是橫向出枝,枝幹有如觸臂,萬千攀爬,黑森森之下,是玄冰地幽藍。藍色的深處,隱隱可以看到一些影子。他們有些還很小,似是嬰孩,有些已經成年。有些蜷曲,有些筆直。有些,像是人,有些,似是半人半獸。他們在這藍色之下沉睡,或者說,在這藍色之下暗長。
一個玄衣的身影,立在這巨大的觸枝一節,他身形修長,黑色的大氅將他團團包裹。在他身周,有兩個圓圓地瑩石不停地兜轉掠飛,時而碰撞,時而又散開。
「想讓我回去嗎?」他的聲音冷冷,乾枯而半揚。似是戲謔,又像是嗟歎。斗蓬遮住他地臉,只看到團團的黑氣:「這個身體也快不行了,不知何年,我的肉身才能拿回。」他慢慢伸出手,手指蒼白而乾枯,微微的發著黑藍,皮膚像是打磨過一般的光滑,卻不見瑩潤的柔光。他動作有些僵直,像是在擺弄一件快要壞掉的器具。
「冥界的冰獄,汲取了世間的怨恨。同樣流連人世而化身成妖鬼,冥羅玄冰,你的歎息,我同樣可以聽到!」他慢慢的平展手臂,兩顆瑩石繞動越急,帶出妖異的光圈,將四周的景,變得扭曲。
「魔是什麼?是心中的怨憤,貪婪的執望,不休的掙扎,墮落的快意?若只是如此,受到懲罰的,該是衍生他們的世人,妖怪。並不該是已經化形成鬼的我們!他們摒棄便可以成神,驅散我們就能悟真。那我們該如何?在這世間,為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誅之?笑話!」他的聲音慘慘,喉間卻發出輕笑:「孤檀憂剎母,你魂體合一,人間無法誅你,冥界不能分魂。將你拉入九幽懺悟道,你悔了嗎?你悟了嗎?」他說話之間,雙石已經漸漸融於空,景物開始扭曲,巨觸發出顫鳴,混合了他的聲音,在山谷之間悠蕩迴響。並非只有歸棲嶺,是兩界的出入口。冥界玄冰化為妖鬼的地方,同樣可以連接兩界,以兩界石,通開這扇已經銹重的門,直達鬼界三千域,將那些已經分魂的妖鬼重新喚回人間,將那魅眼血族的元祖,魂體無法相離的孤檀憂剎母,再度的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