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洗過了澡,換了衣服,額頭上的淤腫更是明顯起來。 加上她哭得太久,人都有種虛脫般的癱軟。兩個眼睛澀痛的要命,嗓子也覺得疼痛起來。她爬上床,沒一會就睡過去了。
月歪在床邊,輕輕撥開她刻意掩在額上的發。現在已經過了子時,這裡看不出晨昏,其實這一天也的確過得很是瑣亂。
早上的時候她醒來不久,兩人就去見了休葉盤。然後去溢歡館,不久又上來見岳輕弦等人,安頓妥當已經是傍晚。現在這樣一折騰,她頭上又磕出個大包來,之前也沒怎麼養好,現在連傷帶氣,更加的虛軟。想起去年冬天,她逃到巴梁山附近的山林裡。餐風露宿,朝不飽夕,卻是精神矍爍,渾身的力氣,一副意氣風發打不倒的樣子!是啊,那時她有希望。
他腦中反覆想著她剛才說的話,不要拿走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希望。朋友,親人,以及安全感!
現在再想,或者他當初真是不應該將迎舞交給醉。如果他當時沒有這麼做,現在她會不會快樂一點?快樂?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還有一個詞叫幸福,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看著她,指尖輕輕撫過她的面頰。那種觸摸的感覺如此清晰,讓他的血液靜靜的流淌。他側身躺到她的身邊,伸手兜到她的頸下,將她拉到自己地懷裡。他的手指在一點點的臨摹她的五官。將她的輪廓印在心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她地樣子,習慣了她的行為,甚至習慣了她所有的惡習。習慣之後,順其自然地接受。漸漸變成理所應當。她血液的溫意,循循不絕的傳遞給他。讓他的呼吸,都漸變成與她一樣的頻率。如睡一般的沉澱。
他地冥隱日漸深重,入達神魂。除非鮮血的浸潤,否則無法像人類一樣的暢流。所謂妖鬼,也就是活著的鬼,會呼吸的鬼,溫熱要靠別人的血來填補。自己越加的寒涼。卻有著妖化一般的怪力亂法!血河是他們必不可少的輔法工具,冥隱越深重,越是隔絕他地觸感,情感就越是淡而化無,就更加需要良血的入體。其它的方法都無法再調動他的熱力循環。
但是他現在,依舊可以從她的溫意之中得到促脈的力量,因他從她地血裡獲得了感覺。當這感覺越濃烈,這溫意就越明顯。
其實當他最初開始從她的血中嘗到情感的滋味的時候,當他嘗試著用其它的方式獲得熱力的時候。==他已經受到那感覺地蠱惑。只不過,他自己渾然未覺。或者說,是他還不懂!她並非真正地極品血河,他卻用引魂珠去復建一個普通人的靈魂。現在回想,原來從那時起,他已經不想放開手!也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去想為她省血的方法。去嘗試那,自從冥隱功六重之後就無法再用的方法。暖爐!現在她時時刻刻都是他的暖爐。就算她穿著再厚重的皮裘他依舊可以得到溫意。
他再去撫摸貼觸她的時候,已經不再是為了想要那血的溫意,而是想無限接近,更多的得到內心的慰籍。她,是他的希望!於這個世上。僅有的希望!
輕弦坐在屋外的台階上。抬首看著高攏半合的牆體。從這裡看不到天,只有盤恆的巨枝與交錯的籐架。巨大的攏在更高更遠的地方。這個小院裡山石羅列,邊上小樓倚立。環拱著一人多高的院牆,爬滿了綠蘿。山石間花影紛繁,星星點點的燈火將這裡照得永如白晝。
他支著肘,眼眸在燈光的映下璀璨,面容帶出淡淡的薄暈。他現在體內有獄蝶的蝕力,無法盡展華陽真經。他有些擔心師父,不知道他能否擊退孤檀。金輪光耀一出,妖鬼會被灼毀。但她並非是普通的妖鬼,於鬼界懺悟道受困百載,定也是汲收了不少陰魂的力量。 那五個借封存獄底金身而下界的人,不知道他們能否解除華陽的劫難!
如果父親和師父知道他此時在幫助魔宗的人藏身,一定會怒不可遏吧?他微微瞇了眼眸,他要去,就算他現在可以衝破獄蝶蝕骨的力量。他還是會去!只有到了那裡,他才有機會見到楓師叔。十七年,十七年前一定發生了很多事。
師父曾經說過,楓師叔也是在十七年前離開了華陽。楓師叔不像是姑姑,關於他的事華陽留存了很多。曾經金絞盟的大弟子,如果不是他離開。現在登上宗主之位的,並非是師父。師父說,楓師叔雖然入門很晚,比師父足足小了二十歲有餘,但他天份極高,極得師祖的厚愛。所以不到三年,便將名字改為天楓。如此前景光明,為什麼又要轉投魔宗?十七年前,魔宗還在為一統北方而征殺,懟怒橫生,昏天慘日,不為人間界所容。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棄明投暗?難道說,和姑姑也有關係?
他舒了一口氣,反撐著手仰頭輕歎。太多的事無法明瞭,鬱結於心終會成為死結。他要親自打開這個結,同樣的,他也想試一試,他岳輕弦體內的灼熱,能不能抵制玄冰的冥寒!他內心的防線,究竟可不可以驅除陰霾的糾纏。他是金絞盟的大弟子,同樣也是固守天路的門徒,要想捍守三界的平衡。絕不能有一顆脆弱搖擺的心!
在華陽山上與寂隱月大戰,他有一霎的動搖,殺戮的念頭在瞬間蒙住他的眼睛。他清楚的知道,那一刻,他心中有陰暗!正是這陰暗。鎮魂獄之門打開,將他也一併收汲進去。也正是因此,他無法再安享什麼華陽大弟子地空名。他同樣要找到自己內心的平衡!要去挖掘那些被人刻意掩埋的過去,讓自己的心,更堅強。
他忽然輕輕笑起來。帶出明媚動人的光彩。他有收穫,他找到一個妹妹!而且她靈動又雀躍,沒有被烽煙陰鬼迷失靈魂。他始終記得他們當初分別時地。她那跳躍揮臂的背影。自由得有如展翅的飛鳥,嚮往高天與流雲。就算她衣衫襤褸,依舊難掩她地富足。她的夢想與希望,她那堅持追尋的心,就是她最大最讓人羨慕的財富!
洛奇看著邊上的月,他居然還在睡?這廝裝的吧?洛奇腦子裡第一時間反應出來地就是這個。她瞪著眼看了他半天,睫毛都不帶顫一下的。呼吸輕的就跟斷氣一樣!她與他離的太近,看了一會突然覺得腦子發熱,那股莫名的感覺又竄上來了。她無法長時間的盯著他的臉看,她會心跳失衡,腦血沖頂。
她錯開眼,開始看床頂上的罩紗,這個宜春館的床就是很規矩地那種了,雕花床框。床架,設雙層罩幔,床頂上還蒙著紗,以隔離從屋頂上落下的灰塵。睡了一覺,她覺得全身都輕鬆了不少。臉也不是因腫脹而感覺那麼緊繃繃了,頭也不怎麼疼了。
最重要的是。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場,整個人都輕鬆了!她雙臂直直的向上伸著,握著拳頭向天空推擊了兩下:「花洛奇,你是最厲害的!天下無敵!」她努著嘴,沒敢喊出聲,小小聲給自己鼓勁。
雖然爹娘已經不在人世。但老爹臨走時候地話她還記得。一定要活下去呀!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好好的活下去。翻開塵封的過去,去尋找他們曾經的足跡與點滴。以此奠他們在天之靈。她想著想著,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雙眼彎彎。她無意中偷瞄了他一下,忽然看到他正睜著眼看著她!
她嚇了一跳,忙不迭的縮回手去,手肘差點捅到他臉上。她一個翻身坐起來:「你,你裝睡!」
「沒有,我剛醒。」他半支著肘看著她,眼中帶出笑意來。
沒有睡眼惺忪,連頭髮都沒睡成亂草,臉上也沒印子,哪裡有半點剛睡醒的樣子!而且他此時真像大變活人一樣,居然一醒來就笑瞇瞇。當然,他這副德性不能稱之為笑瞇瞇,拉出去隨便讓人看照樣是沒表情。但是在洛奇地眼中就已經可以歸成笑瞇瞇了!
「笑什麼笑?我還沒跟你和好呢。」洛奇從鼻中哧了一聲。
「要怎麼樣你才肯跟我和好?」他輕聲開口,他一帶出這種微微如歌般地音腔,她就像鬥敗的雞一樣蔫頭搭腦起來。
「把夜意心給我找回來。」她憋了半天,說了這麼一句。
「還有呢?」他地眼半睜半閉,似是要睡過去一般的慵懶。長髮披散流洩如水,帶出靜靜的柔光。
「以後不能動不動就要殺我的朋友和表……」她吞吐了一下,最後一個字終是沒敢吐出來。
「還有呢?」他接著問。
「還有,還有就是,以後別老拎我!」她擰著眉毛,伸手到自己後脖領子作一個提的姿勢:「我也有尊嚴的,你這樣拎來拎去的我很沒有面子!」她氣咻咻的開口。
「嗯。」他輕揚了下巴,算是應了。眼中笑意卻一直沒有散,淡淡的,卻弄得人心癢癢的。
「那沒事了。」洛奇知道和他談條件的底限,說的太過份了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差不多得了,見好就收。她扒扒頭髮,爬起身準備下床。
「我答應你三個條件,你總該回報三個才算合理。」這廝果然沒憋好屁,慢條斯理,卻讓洛奇的臉皺成一個大疙瘩。她半弓著腰,回頭看他:「老大,是你昨天非搞出事來。現在你裡外裡還佔便宜!」
「那就是談不攏了?」他一翻身靠在枕頭上,微微垂著眼。
洛奇咬牙切齒,瞭解感情了,就會威脅人了。他根本不用說威脅的話,那個德性已經是威脅了!
「你說吧。」她從牙根裡咬出這幾個字,拳頭攥得咯巴咯巴響。
「沒有我的同意,不得離開我的視線。不然等同逃跑,後果自負。」他這話一出,洛奇眼珠子快瞪出來了:「你乾脆把我拴在你褲腰帶上好了!」
「沒有我的同意,不得離開我的視線。」他微掃了她一眼,重複:「沒有我的同意,不得離開我的視線!」
「知道了,然後呢。」她翻白眼:「你用不著說三次這麼惡毒吧!」
「沒了。」他曲起腿讓她下床:「去換衣服吧,一會拿藥酒再揉一揉頭。」
「哦。」她咬了半天牙,還是老老實實哼了一聲。
在她要站起身的一剎那,他忽然輕聲問:「你昨天哭誰?」
她愣了一下,坐直腰低聲說:「哭我老爹,他連個墳頭都沒有。」她啞了下嗓子,揉揉鼻子:「還有我娘」
他微微牽了一下唇角,眼眸低垂,長睫有如輕羽,為他投下迷幻光影:「你下回還哭嗎?」
「啊?」她愣了,下回?她哪裡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情感崩發想大哭一場,這也說不好的。她撓撓頭:「下回指不定因為什麼事哭了,不過誰沒事想哭啊?」
「下回你想哭,記得要告訴我。」他聲音低如輕歌,恍惚間讓她的心飄搖。她突然向他湊過來,伸著脖子看他:「老大!」
「嗯?」他抬眼看她的紅綠臉譜,想伸手去捏,終是沒捨得下手。
「我死了你哭嗎?」她忽然問,大眼亮閃閃。一句話出來讓他的心猛的一窒,臉孔微微的一緊,這話她曾經問過一次。在她初來太康的時候,她問他,如果她在西雷讓人打死,他會不會為她難過。當時他的回答是,他不知道什麼叫做難過。但現在他知道了,不但知道,而體會的更深刻。當她再度問他的時候,只是這句話,已經讓他刺痛。
「算了,看你的樣子,也是不會掉眼淚的主兒!」洛奇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他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肘,姿勢依舊如故:「如果我死,我會先殺你。」
她並不意外他的回答,低頭看著他:「我知道。」
「你只會比我早死一會,所以我不哭。」他鬆開手,輕輕的回答。他不會讓她遠離他的視線,也不會將她讓給任何人。更不會讓她死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