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們自沼離分別,自秋而冬,不知覺間又是數月。 卻不曾想到,居然能在這遠僻之地再度相遇,一如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不能不讓人唏噓。
他們一徑回到迎舞與醉在鎮上的暫住地,是位於鎮西南一隅,細窄穿弄裡的一處偏矮的小院。草篷茅舍,只得一間半,有一處在院內靠著簷搭了棚,充作廚房,所以只能算是半間。另一間由中間搭個簾分成兩半。外側為廳,內側為臥。因外頭搭了棚,將原本極小的院子擠的幾乎沒什麼地方。屋內極是簡陋,牆壁掏個洞,蒙上層油紙便算作窗。屋內也沒什麼傢俱,一張半咧著口的桌,幾把竹椅子,裡頭是一個泥草糊的土炕,鋪著幾床舊被褥。床頭還放了一口掉了漆的箱子,似是用來放衣服的。
洛奇初見迎舞之時,心內極是激動。迎舞知道她心中所想,自己心中亦是心如濤海,巴不得與她獨處。一至住處,便拉了她出去,至廚房要給她燒水洗澡。廚房很小,除了土灶之外,還有一口缺口的大缸用來裝水。迎舞自灶側牆根處拽出一個大盆來:「只得這個,湊合著用吧?熱水是現成的,一會再燒些蓄上,灶一熱,這裡一點也不冷的。」
洛奇挽了袖子過來幫忙,略哽了嗓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沒事的,我就知道我們總能見面的!」她說著,眼淚都快出來了,「小舞子,你真的很厲害!」
回來的時候,迎舞略略說了些分別的經過。洛奇知道她此行是要去找父親,竟是從羽光分文未取。實在讓她心裡又是酸楚又是心疼!
「我知道你瞭解我,必不會認為我在自己找罪受!」迎舞笑著,把棚頂上卷的簾子扯上來掩住門口,然後蹲過身開始填柴燒火,她盯著爐腔低語,「若有可能。我真想與你一起上山打獵,下水摸魚。可以有得一身好本領。便是孤單一人,也能堅強生存!你是我的榜樣,給我很多希望!」
洛奇聽她說著,生生憋回自己欲落的淚滴:「你做到了,縱是你一人孤單上路,也絕不會比別人差半分。」
「我知道我的極限,計謀或者聰慧。有時不能讓你生存。」迎舞回眼衝她笑,「若沒你們的保護,我不能。所以我便盡可能的多體會,最大限度讓自己更堅強!」
洛奇伸手摟過她:「在我眼裡,你從來不是弱女子。要知道,我這麼霹靂無敵都讓你耍了呢!」洛奇挑著眉毛,此時也不忘記吹噓自己一下。說著,她湊到迎舞邊上:「我包袱裡有衣服,你去幫我拿來,我生火吧!」她把迎舞拱到一邊去。擠著眼睛死撐眼底那泡淚。她知道迎舞如此,是不想與醉在此多生事端,便能多享受些太平日子。奢華地生活固然讓人迷醉。但在這泱泱亂世之中,平靜比任何都難能可貴。她能保持這樣的平靜,已經是最大地富足了。
迎舞見她,亦也心馳難平。何嘗不是強忍內心激動澎湃,她明白洛奇是不想當著她的面掉眼淚,洛奇不是同情或者可憐她。洛奇也曾經在山野裡打滾,從不認為貧窮就需要被人可憐,她不過是心疼而已。
迎舞站起身來,撐著膝看她肩膀亂抖。忽然伸手去抱她的肩,將臉貼在她的後背:「我喜歡你,洛奇!」她輕笑,想著當初見她從男變女的情景。那時她多麼失落,甚至絕望,她覺得自己一切的夢想和支撐都不再有意義。她苦苦在魔宗掙扎生存卻成了一個笑話。她覺得心無依。當初那個為她拚命的男人原來是夢幻泡影。
但卻奇跡般地。她卻從灰燼裡重生。洛奇給了她新地希望。並且教會她一個道理。她不該動搖自己曾經地心。不該把夢想寄托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她當初離開家。就是不想再成為被人守護地卻易碎地珍寶。不該把生命消耗在無謂地等待。她因對洛奇產生愛意而一時忘記了初衷。卻因這愛地幻滅搖擺了自己了堅定。是洛奇喚醒了她。雖然擊碎她地夢。卻讓她撿回了最初地堅定。她說。崔迎舞。我當初見你。你可不是這個死德性。落在魔宗又怎麼樣。照樣有法子可想。你給老子振作起來!她說。你不是累贅。是我地好朋友。她說。我願與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所以。她還是喜歡。無論是男還是女。每當她支撐不下去地時候。洛奇都會一再地鼓勵。帶著她瘋跑並且給她希望!無論是西雷。在魔宗還是在沼離!
洛奇被她一抱。身體微微一衝。眼淚一下掉出來。她恨恨地揉了一把:「小舞你真討厭。非讓我哭一把你才高興!」她哽著嗓子哼著。「我十天沒洗澡了。快去給我拿衣服啦!」
「呵呵。」迎舞笑瞇瞇地。趴在她地肩上。「我覺得你還好。」說著。她站起身來。一撩簾子。正瞅見輕弦往外走。她微是怔了一下:「這晚了你還出去作什麼?這裡雖然小。總不致沒地方睡地。」
輕弦微偏了頭。摸摸鼻子:「雨萱跟著一道來地。剛她上山找吃地。」他笑笑。「結果一碰到你們。把她給忘記了。我去找找她。」雨萱下山瞧不見他們。她地覺感不至敏銳到能一路追過來。他還是出去找找地好。
「哦。那你快去吧。」迎舞說著便忙擺著手。「我也想不到能在這裡遇到你們!」
「說來話長了,一會再細說吧。」輕弦微凝了眼,看著她笑。
她讓他這種淡淡的笑容弄得有些尷尬,不由的摸摸頭髮:「哪裡不對了?」
「我倒覺得,如此的崔迎舞,比以往更動人!」他說著,便向外去了。倒把迎舞弄了一個大紅臉,忙撇了他往屋裡去。
醉與月此時正坐在桌邊,洛奇的包袱就擺在桌上。月一見迎舞進來,便拎了包袱站起身:「我去給她。」他那副樣子,讓迎舞哪能伸得手去跟他搶,只得側了身讓他出去。這裡面地方小,人一多更顯得狹窄。迎舞瞧著他出去,微微歎了口氣向著醉:「我怎麼覺得他瞧我不順眼?」
「你剛抱著他的女人跟人家說喜歡。他能瞧你順眼才怪!」醉戲笑著,把迎舞噎得直瞪眼。醉微微收了笑,睨著外頭說:「想不到冥界居然這麼快便出來,我倒真想知道,夜魔羅究竟為冥界何物所化,值得他們如此興師動眾!」
「他們在太康直接破開虛空,擒拿夜魔羅。」醉瞇了眼。「我總覺得月和以前不一樣,但卻說不上哪裡有變化。不知冥界會不會追到這裡來!」
「他們的目標既然是夜魔羅,自然這裡是安全的。我倒是怕,華陽覺得輕弦背叛師門,會對他不利。」迎舞坐在凳上,「還有雨萱,她中了孤檀憂剎母的魅黑毒,你真地一點法子也沒有?」
醉支了肘,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瞧著她:「你這般當著我的面關心他,當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我本來就沒把你放在眼裡。」她突然一笑。站起身來,看醉面上微微一變,伸手便過來揪她。她一個躲不及便跌進他懷裡。她掙扎著要起,便聽他略低地聲音響在耳畔:「你再說一次!」
「本來就沒把你放在眼裡。」她扭過臉,一本正經的說,「把你放在心裡!」
他眼瞳微微凝縮,伸手抱緊她:「再說一次。」
她面略紅起來,看著他地黑眼珠:「我把你放在心裡。」她的聲音輕不可聞。屋內油燈昏暗,撲閃搖曳卻讓她更加嫵媚。他牽起唇角,勾過她的頸,抱緊她:「尋得你爹,咱們再回來,這裡最好不過了。「
她閉了眼,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月拎著包袱進了小廚房,見洛奇正趴在地上吹火筒。臉又讓熏個烏漆麻黑。他伸手把她拎起來。洛奇一見是他,不由的向他身後看去。不待她開口。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抹她臉上的灰:「這裡實是住不下,去鎮上看看有沒別的落腳處吧?」
「可以,我們打地鋪。」洛奇看著他微垂眼眸的樣子,嘿嘿笑了兩聲,「你地臭毛病又犯了吧?大爺當慣了吧?月君?」
他哼了一聲,伸手把她的臉捏來揉去,弄得她呲牙咧嘴:「本來就住不下。」他睨著眼看地上的盆,「這怎麼洗澡?」
「我可以洗,先乾搓,再拿水兜頭一澆就好了。」洛奇一副混不吝的樣子,看他衣不沾塵的樣子,「你衣服比我的乾淨,明兒找個當鋪當了去。」她伸手扯著他的腰帶,「這上頭是珍珠,拆下來賣錢!咱們吃頓好的。」
「這裡能有什麼好的?」他略牽了下唇角,「我不打算讓你在這乾搓。」這詞他聽了就覺得彆扭,崔迎舞樂此不疲,拿這個當樂趣,是她以前錦衣玉食,不知艱苦滋味。但洛奇不一樣,她餐風露宿過,孤單飄零過,摸爬滾打過。他不打算讓她再艱苦下去,沒這個必要,他也不願意!這與他是不是好潔沒什麼關係,他就是不願意。
「好不容易碰上了,我想在這裡陪她幾日。」洛奇拉著他的腰帶,略垂了眼說,「也不知能陪幾日了。」
「那先找地方洗洗,你再回來陪。到時打地鋪也行。」他忖了一下,終是退了一步。但實在不願意讓她在這裡乾搓。之前在小溪窪邊,他知道她定會嫌水冷,不會下去洗地。她怕冷他又怎麼會不知?只不過,他是想看她哇哇亂叫混賴的樣子。每每她生龍活虎,鬧嚷不絕的時候,他都會格外踏實。踏實,就是如此。他一向對吵鬧地承受力低,但她的吵鬧不一樣,他聽起來會很踏實!
他們趕了十幾天的路,一路風馳電掣,只想越遠越好。冥界於太康山破虛空而出,擒拿逃離的夜魔羅。虛空初開只在太康,很快便延至整個太康城。萬鬼攝魂之陣,力弱無可能敵,靈魂被直接攝收而去。虧的他與輕弦和洛奇在一起,他們混和妖鬼與華陽真經的灼力混淆了冥界地視線。他們才有機會趁著夜魔羅與冥界相鬥之際逃離。
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如果冥界成功擒拿夜魔羅,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他的體內,亦有夜魔羅的魂力。他帶著洛奇,不能再讓她與自己一同下幽冥。輕弦說洛奇與岳家有血脈相親,其父一定會保住她。說他與莫天慈有祖孫之系,天慈不會坐視不理。於此他沒什麼感覺,他認為莫天慈當年不會管他,今日更不會管他。更何況他寂隱月,從不寄望於他人。他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而洛奇,也唯有他來保護才可以。
他南來只是與北方離的遠,越遠越好,他不打算尋求華陽的保護。他只想帶著洛奇飄洋過海,遠離中土。若三界真是混亂,再遠也無法逃脫,但至少,他還能有一段平靜的時光。既然如此,他便要盡可能給她好的,再好一點,更好一點。
洛奇看著他的樣子,知道這是他最大讓步。和他談條件她一向知道適可而止,他的偏執已經為她而改變了不少,但不能要求他太高!
「那一會還回來哦。」洛奇哼著,看他點頭,拉了她便走。洛奇忙扯著脖子吼了一句:「小舞,我出去洗個澡就回來啊!你別鎖門等著我啊!」
迎舞聽了聲音走出來,兩人已經閃沒影了,她倚著門框笑著。月是捨不得洛奇受罪地,之前在林子裡估計也是小憩,讓她跳到冷水裡洗澡,不過是自己過嘴癮罷了。比之以往像洛奇所說地,直接把她往湖裡扔可大有不同。月,也慢慢懂得了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