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前一天輕弦給了洛奇一些心理準備,但洛奇一到播雲城城主府的時候還是嚇了一大跳。烏泱泱的可謂是萬頭攛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熙熙攘攘讓洛奇誤以為進了市集正中心,她目瞪口呆的看著滿院連帶滿堂的人,一時間竟怔愣的沒敢邁一步。
「這,這都是岳,岳家人?」洛奇舌頭快吐出一大截,轉眼看著笑盈盈點頭的輕弦,一時間要瘋,「就這,還敢說人丁單薄?你們家也太貪心了,要多少才算子孫蔭盛啊??」
輕弦快笑出聲來了,伸手一拉她的胳膊:「同宗的,有些是遠親。」說著,便拉著她往裡走,人們見了他們過來,便自動自發的讓出路來。院內霎時靜了下來,皆是笑瞇瞇的點頭,卻不言語。岳家早在天宗初期便在此扎根,這麼多年下來,已經成為一個大家族,旁枝極多。現在由嫡系一支的岳伯凱為宗族的族長。
但這一支的確是人丁比較單薄,輕弦的祖父有四個兄弟,但是這兄弟五人,最終結婚生子的只得兩人。有兩人是為天宗捐軀,死於平妖戰事之中。一人資質極佳,更是全情投入真經之法,根本無意娶妻。二十六歲那年便登天上路,入了天界。
唯有輕弦的祖父以及其兄長兩人持掌家業,其兄倒是妻妾娶了不少,但卻沒兒子。女嫁外姓自是不言。而輕弦的祖父倒是得了兩個兒子,並且都長大成人。一個就是伯凱,一個是惜雲城的城主仲凱。但伯凱和仲凱也是,都是只得一個兒子。一個是輕弦,一個就是輕馳。也正是因此,伯凱才會特別在意後代的培養,甚至不惜去干涉其妹的婚事。
其實若是鶴雲資質平庸,也許伯凱也就不那麼掛心。偏是他們兄妹三人之中,唯得這個女兒資質最好。父親死的早,他這個長兄扛著家族的擔子。難免覺得壓力巨大。鶴雲的個性,其實跟其兄極像,兩人都是認死理,倔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一個非要管,一個堅決反抗。壓力越大,反抗越大。反抗越大,就更要強壓。最終才搞到無法收拾,至親骨肉反目的結局。
這些年,伯凱何嘗不痛。此事無人再提,卻有如墜心大石。鶴雲淒厲之色,總於他眼前鮮明。這一年又一年,口中不肯認輸,心中千瘡百孔。他也不止一次派心腹去打聽寒天地消息。但人海茫茫,寒天若是有心躲他,如何能得知?
所以。當天慈向他提起,說鶴雲之女尚存人世,他聽得之後,真是無異於五雷轟頂,炸痛不已。真至昨日見了洛奇,真是恍如鶴雲復生一般。一時間,他何止是百感交集?昨天下山之間,他想了一路,寂隱月為魔宗七君之一。天慈尚不掩藏。於弟子面前承認過往!而當年,他所犯的錯,比天慈更甚。鶴雲子息仍存,是鶴雲的希望。他當然要認,不但要認,還要當著所有岳家宗親的面。所以當晚,他便召集住的近的宗親,遠地,也都飛信相告知。
有時想想。人生兜轉,緣來緣散,有時也實在是奇妙。當年無論他們如何撮合,錦楓與鶴雲終是不能成雙。二人可成知己,可成兄妹,但就少了這夫妻之緣。但冥冥之中竟有安排,偏生這二人不成,其子女卻成一對。想必錦楓與鶴雲,在天之靈。也覺安慰。
今日一大早。他已經與其弟仲凱,其侄輕馳。以及宗親一眾長輩來到正堂大院。先將之前過往一一坦述。當年這樁事,其實宗族之中所知者並不是很多。很多人都以為鶴雲叛離天宗外逃,箇中原因並不知曉。所以一石激起千層浪,嘩者有之,歎者有之,唏淒哀者亦有之。
至洛奇一行人到達,於伯凱引領之下見了宗親長輩,因她畢竟是外姓,不必於家廟祭祖認宗。不過是見過大舅二舅,平輩的兩個表兄,至內苑見了兩位舅母等等。輕馳比輕弦只小一歲,拜在天慈的師弟門下,如今也位列金絞盟,亦屬第五代之中出類拔粹的弟子。與輕弦眉目之間略有幾分相似,因岳家家風比較嚴,所以神態之間與輕弦亦是很像,不苟言笑,亦是溫文爾雅。
洛奇這次回來。是抱著要替父親掙臉面添光彩來地。母親當年與父親私奔。得不到岳家地承認。昨天伯凱在山頂上大放悲聲。終是喊出「妹夫」兩個字。讓洛奇地心中也是感概。所以她今天過來。乍一見這諸多人等。更是讓她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讓父親蒙羞。要讓他們知道。就算自己長於深山。食不裹腹。沒有這種華屋美服地優渥條件。但她地父親同樣可以把她教導成一個行端坐正。不失儀於人前地優秀子弟!
她以前是有一些不良地習慣。一是因生計問題。自小與父親山中行獵。二是她長期混於行伍。名為軍旅。實際上也就跟流寇差不多。所以有些行為舉止就不那麼端正。諸如站時就七扭八歪。坐時就大咧咧岔著腿。吃飯有如餓狗爭食。唏裡呼嚕怪聲四聲。還有一些小動作。諸如抖肩膀。搓下巴。拍大腿。跟人說話時就勾肩搭背。不時還一副流氓無賴相。這種習慣時間久了成自然。她很難改。開始跟月在一起地時候是讓他扳正過一些。她自己也知道約束著點。不像當初那樣地放肆。但後來月漸漸開始對她放縱。最後乾脆對她地惡行惡狀視而不見。讓她也漸漸就不把這些當回事了。
但是今天可大不相同。讓月和輕弦對她刮目相看。突然發覺。其實她只要她願意。她真地可以做地很好。神情慎謹端正。不卑不亢。言語進退有儀。不失不過。行為舉止也是一樣。並不是刻意學著嬌滴滴地女兒相。而是很落落大方。甚至連聲音都控制得很是柔和動人。伯凱於樓中設席。她也是極有規矩。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伯凱和仲凱。是越看她越像鶴雲。乖巧又伶俐。眼睛亮亮地。看人不會怯生生。就像鶴雲一樣。既有男子地豁爽不拘。亦有女子地溫脈柔美。更是讓他們心中五味參雜。一時間俱嘗個盡。
若是當初便是同意了這門親。洛奇便不至流落山野。於華陽悉心栽培。說不定現在也是一個出類拔粹地華陽弟子。不由又想起寒天種種地好來。他雖然出身平庸。家境不裕。但他聞古知今。博學強記。更心志曠大。無一般書生酸腐之氣。當日若是許他入贅。這播雲城中更會添一個好幫手。當日若是能有今日之心念。就不會害得楓一去不回。鶴雲因願墜獄。讓華陽生生折了兩個極佳地人材。不會讓月自冰中長大。不會讓寒天和洛奇飽受生活地磨難。更不會最後父女離散。寒天屍骨難尋!一時地執著。兩家地破敗。三代人地痛苦!人生自是無返途。一句悔不當初。又怎能盡言述?
洛奇能來此。肯叫他們一聲舅舅。不僅是她心性寬善。更是寒天從不淒淒過往。若寒天時常於孩子面前傷春悲秋。細數曾經種種不公之遇。常懷憤怨之心。那定會在洛奇地心中恨根深重。對她這個沒見過面地大舅咬牙切齒。
寒天從未這樣做過。就算被拆地與妻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日。就算與女遠避山中。過著朝不保夕地日子。就算最後孤單地死去。一股願魂不散而至清波。都沒有表露出任何地怨懟。他以身作則。教給洛奇最正確地人生態度。讓洛奇一直都活在希望與美好裡。縱使物質地潰乏。她依舊活在快樂與滿足裡。
這是寒天所能給予她的,最重要也是最珍貴的財富,這將陪伴洛奇一生,讓她的生命裡,不會有陰影。縱是有。也不可能長存。因為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不執著過往地是與非。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快樂,哪怕只有微光一現。這些,便可以幫助洛奇驅走陰霾,恐懼,憤怒和仇恨。讓她心中就算盤距陰影,也會很快潰散!
席上,伯凱沒說什麼,也無法再說什麼了。補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現在這個關頭,所有地一切都有如空中樓閣,存在與消亡不過只是朝夕。虛空的羅疊,會讓一切變成虛無。短暫地平靜,有如鏡花水月。承諾未來,甚至不如眼前地一餐飯。儘管他的心裡,想補償的意願有如籐蔓攀纏,爬的密密麻麻。但他,依舊沒有開口。縱是太平年景,他也無法開口。事實上,他並不認為自己比洛奇更富有,他還能補償什麼呢?
吃完了飯,輕弦便帶著洛奇和月出去逛播雲城,其實逛城是假,主要是洛奇那樣子實在讓他有點不習慣。並不是不好,而是真的不習慣,其實比他更不習慣的是月,眼睛都有點發直了。而且月在那裡,一是因為他曾經是魔宗的人物,二是他實在長得太招搖,所以人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裡怪氣。加上他才不會跟著洛奇叫什麼大舅表哥之類的,讓伯凱都有些尷尬,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招呼他才好,所以索性出來。伯凱心裡也明白,便順手推舟讓他們自己尋自在去。
這這播雲城有兩個練兵校場,一個在城西,挨著城主衙門。一個在城南,靠著華陽直屬官館。城南這個,基本上是華陽地弟子使用的,而非一般的軍隊操練。洛奇說要演示如何用夜意心出堆雲斬,這裡就最是合適了。這個城因在山下不遠,沿山略環,所以道路很少是直通東西的,多是斜街。街上行人也很少,估計和現在局勢有關。雖然官門裡都不會把亂民心的事隨便召告,但這裡距華陽山最近,山中的一些動向還是會多多少少的讓百姓心中能猜忖些。因此,雖然是正午,今天天氣也好,但依舊少有人閒庭信步的遊逛。
洛奇一副笑瞇瞇自得意滿的樣子,看兩人神情古怪就知道自己今天大變活人有多成功了。其實她只要平日裡少少地約束些,她早就如此了。輕弦就不用說了,那與她朝夕相對的月,也是一個絕對連邁步都要保持最佳風采的人,不是刻意,而是習慣。
「你今天錯了筋了?」月睨著她的滿面春風,突然覺得,她偶而像這樣規規矩矩的,也很可愛。但是以前那賴兮兮的,他一樣也甘之若飴。
「不能讓我爹丟臉嘛。」她笑嘻嘻。伸手把腰間的刀摸出來,剛要說話。突然見月眉毛一挑,聲音高了幾個階:「那你就能讓我丟臉了?」他突然想起她在三吉鎮那一嗓子,這廝急眼了什麼都敢往外嚎。
她歪著頭看著他,嘿嘿一笑:「那我以後都這樣,不讓你丟臉。」她明知道他提的是哪件事。故意不接他的茬,還特別擺出一副很真誠地樣子。
他看了她半晌,鼻間哼了一聲:「算了,你不累,著都累了。」
洛奇彎著眼睛,把刀柄晃來晃去在指尖:「老大,一會到了校場,我可要展示堆雲斬嘍!我要是能使出來,你可不能賴。」
月看著她。眼中忽然**笑意來。他略抬眼看邊上地輕弦:「怪不得說今天就能使出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洛奇腳底下一歪,嘴角有些抽抽。輕弦淡淡笑著慢踱,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
「灼息引魂。岳輕弦,難怪你現在灼氣淡的都感覺不到。入了魂了!」月微瞇了眼看他,洛奇在邊上直瞪眼,當時他忙著把夜魔羅的魂體吸收,輕弦根本沒在他面前用過。他怎麼知道地?連名字都知道。
月伸手拍拍洛奇的頭:「你能到什麼程度,我最是清楚不過了。我雖是沒見過,但太康的時候,你的氣時而豐盈,時而斷續。通常豐順的時候。岳輕弦都不會離你太遠。」
洛奇縮了下肩,抖著手指張著嘴:「哦你早就發現了,那還故意要答應我今天演示。你太壞了,你想憋著抓個正著,但又怕到時抓不著證據,就得挨我一百拳!所以就先說出來。」
輕弦瞠目,他剛知道居然是賭打一百拳。她居然跟自己的相公打這種賭,而且還是迫切的想贏!一百拳,她下得去手嗎?
「你怎麼知道是灼息引魂?」輕弦突然說。「這個名字根本是我隨便起的。」
「郁天楓曾經是華陽的弟子,身體真經純厚。我在魔宗未出地時候,所有華陽招法已經識個七八,他曾經說過。真經最灼,可以灼息喚魂,以熱力讓命魂不散,止魂不開,已經達到逆轉命輪的力量。而你這招比那喚魂更加高明,身體只要帶些真經之灼。你便可以借力催力。像是操縱人偶一樣,將自己的灼息納入。同時也引發對方地真經的力量。不單單是簡單的操縱,而是重疊加倍的力量!」月睨著輕弦,月雖然依舊直呼楓於魔宗的名字,但是他此時亦明白,為什麼在他以前每每上山之時,總能碰到楓練功。更像是,在示範,所以他對於華陽的招式,總是比其他幾人要瞭解的多。
「既然比灼息喚魂更高明,而且是一種比鬼偶還要高明的縱魂方法。那麼就不該叫喚魂,引魂,牽魂,縱魂,隨便猜了一個而已。」月淡淡的開口,表情是依舊。
輕弦地笑意卻更是深:「猜中了,就是引魂。」洛奇一見輕弦說出來了,心中希望霎時破滅。一時間垂著頭:「既然讓你識破了,那十年以後再賭吧。」
月垂眼看著她:「昨天說好的,今天你就得演示。」
洛奇咬了咬牙,寂隱月!他看著她扭曲的表情,補充著:「能使出來就讓你揍一百拳,不行的話,你知道是什麼下場!」他眼睛裡閃著亮晶晶的小星星,看的洛奇頭皮發麻,就差直接竄起來咬她。
輕弦看著月,從未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根本就是眉飛色舞。他輕咳了一聲,低聲提醒著:「他只說使出來,又沒說不讓你借力。」他不是在鑽月言語的空子,而是看出月的想法。月根本就知道洛奇地水平,他不過就是想逗洛奇,讓她上竄下跳。還有,他想見識輕弦的招法。與其說他對新招好奇,不如說在他心裡,輕弦是一個他正視的對手!
洛奇一經提醒,又有些愣了,看著月平靜的表情:「那豈不是白白輸我一百拳?還是說你就是想看表哥怎麼引魂,順便再挨我一百拳?」
月突然伸手把她抱起來,這畢竟是大街上,人少不代表沒人。他像抱個小孩一樣,讓洛奇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看著他的眼神也有點躲躲閃閃。
「你自己能縱氣而成固然好,就是不行也無妨。我只是想看你使出堆雲斬的樣子,多少拳都值得。」他看著她的表情,她曾經說過,堆雲斬很好看,但需要摧氣,她無法連貫始終。現在正好有個機會可以讓她也親自試一把,不是很好。
「既然如此,你幹什麼還說出來。就當不知道,讓我贏了不就好啦?我又不會真的狠揍你,讓我得意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她的聲音小了許多,哼哼著說。
「我不說,你心裡就得時時想著不要讓我發現。這種引魂聚力地招,心神不專容易出岔子,我可不想你再脫了魂去!」他地話讓她微哽,讓輕弦微笑。月想的很周道,地確是,就算輕弦會加倍仔細,月還是不願意賭這個萬一,有些時候,他真的心細如髮。
他們正說著,忽然之間,兩人的身體俱是微微一震。不由自主的眼向著華陽山的方向看,突然輕弦的眼瞳一下縮緊了。他看到了,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