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愛與恨,難言說

黑霧之中,那團蘊帶微白的藍光顯得分外柔和,少年的面孔精緻嫵媚如故。\\藍光之下,那原本碧綠的衫袍此時看起來微微透著幽彩。他微微的半揚著臉,晶魄般的眼眸此時亦微微**一絲詫然。鮮少在他的臉上看到平靜以外的神情,也正是因此,這時的風臨止有著別樣的風情。

顯然,他也並未料到,此時此地,可以見到他們。他左肩上坐了一個小女孩,六七歲的模樣,頭髮梳成兩個小團髻。微尖的臉上,一對大眼卻是極亮。她穿了一身花衣,一時間竟是瞧不出是什麼底色,只見大大小小的繡花堆滿了衣襟。洛奇目瞪口呆的盯了他們半天,忽然有些憤怒起來:「風臨止,你真是個混蛋!居然用這麼小的孩子當血河,這麼多人死你怎麼不死啊!」

風臨止聽了她的話,忽然微微的揚著眉,身體倏然一閃,人已經貼到月的面前。他微狹的眼尾此時略略飛揚著,**別樣的明艷:「花洛奇,數月不見,你一點長進也沒有!」

洛奇怒目圓瞪,剛要回嘴。月已經開口:「她是妖怪,而且還是舊識。」月瞇著眼看著她,那孩的臉微微發緊,一言不發,卻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

輕弦看著那孩子,腦中不知覺間竟想到鸞信吾來。孩子的皮囊之下,是一個妖力強大的妖怪靈魂。鸞信吾曾經也是翩翩公子的模樣,容貌俊秀,姿態優雅。因他的本體就是人間極致美麗的火鸞,這種鳥兒生於南沙島域,聽說那裡的土石都鮮紅透亮,像是紅色寶石堆砌而成,遍地火沙,終年灼熱。信吾出身名門,其祖輩皆是名動天下的大妖怪。他自體火法精妙,更有同根三羽相輔相成。聯袂而出的獄火咒,可召喚神鳥降世,天火融焚。

但是,幾年前,天宗內部發生糾紛,因天路問題爭論不休。信吾一時激憤難平。率嫡系親族與金絞盟發生衝突。輕弦當時年輕氣盛,聯合眾弟子,將信吾打成重傷。雖然不致魂飛魄散,但信吾苦心所修的肉身盡被焚燬,真身再度聚力煉化,便只得一個孩童的模樣。現在想起來,輕弦也十分後悔。妖怪苦心煉化而得人身,肉身與元神相依。信吾當時並未出盡全力,否則他以真身而御。以當時輕弦之力,絕非對手。但這樣一來,信吾就得重新煉化人體。卻需要花費相當長久的時間。

而此時,坐在風臨止肩上地小女孩,似乎與信吾當時如出一轍。這妖氣因貼近讓輕弦越發覺得熟悉,隱隱的腦中忽然一閃,不由的低聲說著:「你,你是休葉彌迦?」

這話一出,洛奇簡直驚呆。不由的仔細盯著那女孩子猛看,越看就越覺得像。簡直就像是一個幼年的彌迦一般!但是,這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似乎又差地太遠。地沼龍即使化**形,也是灰眸銀髮,但眼前這小女孩,一雙大眼黑多白少,一頭黑髮與藍光相映,格外的柔亮。那女孩被洛奇盯著不自在,突然眉毛一揚,抬著下巴哼著:「沒錯,我就是彌迦!」

聲音一出。明明就是小孩子的童音,加上她非要弄出一臉很老成的表情,讓洛奇有點忍俊不禁。不由的指著她:「你,你怎麼變成這,這個樣子了??」洛奇好奇的要死,彌迦當時恨不得把風臨止千刀萬剮,如今卻坐在他的肩頭。不僅如此,他們怎麼會碰上的?風臨止一直在北方啊!當時他們被困在沼離城,就是以彌迦為人質才得以脫身。明明當時彌迦已經陷地而遁。既而他們便前往芫城一帶。洛奇怎麼想。也想不出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又湊到一起來的。

彌迦看著這幾個人,她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與這些人碰上。心裡隱隱有點發緊。她知道自己妖氣難掩,早晚得讓他們發覺。當時她被拘為人質,不得以才將他們放出沼離去。但那次地挫敗被她視為奇恥大辱,如何能讓她甘心?所以,她待他們走後不久,便令屬下固守城池,清理重建。而她自己便借地而隱,一路跟蹤他們。她一路都是遁於土下,借土而掩行跡。直至他們與魔宗而來的人碰面,前往芫城。她始終都潛於地下,伺機一報前仇。

誰知沒過多久,冥界為拿孤檀憂剎母,雷雲以西的平原縱開虛空,萬鬼攝魂。寂隱月入虛空之內,而風臨止與輕弦繼續北行。彌迦伏地而潛,發揮地沼龍地優勢,並不緊追,而是慢跟。一路跟隨他們直至北方魔宗屬地,那裡土地森寒,附近玄冰之氣。她強忍寒氣之蝕,一心只想找到機會,誅殺風臨止等人,一雪當初沼離之恥。

但是魔宗之地。四堂高手輩出。防衛極嚴。她一直沒有機會。只能隱於地下。直到太康虛空四起。北方開始大亂。彌迦才得以趁亂而出。當時虛空漫延。離魂無數。鬼哭魂號。陰坤華星大開虛空。大有將北屬之地化為荒蕪之勢。彌迦力量強盛。自不會被虛空攝魂。不僅如此。更借助虛空黑霧欲將風臨止至諸死地。

當時月和輕弦已經帶著洛奇離開太康。夜魔羅座下只剩渺心離。蠱漠。以及風臨止三人。陰坤華星目標是夜魔羅。彌迦趁其他們糾纏之機。便暗襲風臨止。與他展開殊死之爭。顯然風臨止並未料到彌迦居然不遠萬里。悉心潛伏月餘。彌迦據此先機。殺意縱橫。強法盡出。全然一副潑命之勢。也正是因此。熱血鼎沸。於這陰冥之間格外明顯。其息更勝從前。熱息灌頂。有如狂野。

風臨止惜其良血。艷其功法。恍惚之間。竟覺熱息不輟。源源而補。與冥隱相隱。帶動全身血行。安撫其力。於冥界虛空之間。溫意不斷。以致讓他狀態竟時時遞進。因此。風臨止不願斷其性命。只與她糾纏不絕。迷迦久不能制敵。內心怒狂。妖性頓起。於是化出真身。以地沼龍倒鱗狂舞之勢催出土石之傀儡。竟於虛空不散。亂卷泥刃無數。

也正是因此。彌迦妖性強願而生。殺意引發地願怒。令漫天鬼魂開始號哭。虛空之中自帶萬鬼攝魂陣。所有願念太深地生物都會被拉進冥府懺悟。這裡離懺悟道太近。又因陰坤華星虛空強大。彌迦地怨恨。令冥氣之中地鬼魂現形。森羅地獄向她張開大門。當她地心中充滿仇恨。不計一切地向敵人揮出屠刀地同時。同樣地。也將自己地靈魂。送進冥府地祭壇!

在那一刻。卻是風臨止向她伸出了援手。竟然是他!

迷迦直到現在也無法言說當時地心情。她不知道是該感到恥辱。還是覺得開懷?開懷?她當時居然有這種感覺。只有一霎。卻如此鮮明。

為了一雪前恥,她不惜萬里迢迢追蹤至此。為了將他親手斬殺,她甚至放棄了登天的機會。當她為了力量而展出真身的時候,就已經違反了妖怪登天路的最大前題。這個條件是人類訂出來的,但妖怪卻必須遵守。因天路,在人類地掌控之下。天路,在華陽的護衛之下。但是,在那一刻。登天已經從她腦中徹底驅除。她眼中只剩風臨止地身影!當他伸手去救助她的時候,她明明可以趁機將給他致命的傷害。但她沒有,她突然間迷茫,突然間覺得。她一路而來,真的是為了要殺他嗎?

他們的戰鬥有短暫的凝滯,並不是因迷迦心中的困惑。而是因,夜魔羅居然完全汲收漫散於太康山谷之中地玄冰。他完全與之合二為一,玄冰之中,凝聚了無數妖鬼。妖怪甚至於人類的願念。拉開了天幕,甚至扯開了那無盡地黑色虛空。天空之中,像被撕開一個新地大洞。另一種強大的汲力開始於北方旋收,那洞地深處,像是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在召喚著等待著他的子民進入。

陷入冥界虛空之中的魔宗之人,無論他們曾經是妖怪還是妖鬼,只要沒被冥界虛空攝走靈魂的。竟然盡數全歸於那不停旋轉的渦輪裡,包括渺心離。蠱漠。以及許多的冥羅四堂地弟子。那情景彌迦至死難忘,不是靈魂被攝走。而是連人帶魂皆盡歸去。有如那裡才是他們的家國,更有許多靈魂也被這漩渦汲去,不像是在號哭,卻像是歡欣鼓舞一般。

天界,人間界,冥界。三界構成這世界,但是那裡,卻儼然成了第四個世界。大量魔宗的子民被汲收,更像是被保護,被安撫,被包容。冥界的虛空因此產生震盪,甚至於連太康山都開始發生變化。當時天太黑,彌迦無法看到太遠。但這個同樣黑色的大洞,卻有著與冥界虛空完全不同的旋轉頻律。

風臨止同樣受到召喚,他的身體開始以一種非自控的方式倒退疾飛。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平靜,更有著非比尋常的艷美。但他所處的位置,正是剛剛萬鬼攝魂,欲拿彌迦的中心。陰坤華星摧出無數夜獄修羅,與這個異樣的第四界開始相爭。強大的冥力同樣在發揮效用,而風臨止在那一刻,就要被這兩種異世的力量生生扯成兩半!

當她看到此景的時候,腦中還是困惑和驚懼。但身體已經自發的開始行動,地沼龍柔軟又堅硬地身軀,如蛇一般地攀纏。以自己的真身與這種力量相抵,似如卵擊石。真是奇怪啊,求生地本能人人皆有,彌迦自妖法初成,便是父親手下一員悍將。在獨霸沼澤,與沼澤各種強妖相抗之中,為自己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何時該出手,何時該罷手,早就不需要人教。但是此時,她居然兩次做出了違背本能的事。

第一次,明知力有不逮,卻強摧真身與敵糾纏。以至心中願深,萬鬼陣來。第二次,亦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地沼龍的鱗皮再是堅硬,她也是血肉之軀。這種強悍的異世之力,根本不是她可以阻擋。但她,居然想救他!

真身之下所包裹的,是她摧煉數百年的人體。她妖怪的罩氣在這種撕拉之力之下,有如脆弱的蝴蝶之翼。她看到了許多蝴蝶,似乎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隻。她已經分不清,那是不是風臨止所召喚出來的,或者,那只是她身體碎裂之時,她在極痛之下所產生的幻像。

人生!有時真的很可笑。如果說,她不遠萬里追蹤而來,是為了殺戮。那麼她不惜肉身又是為了什麼?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的行為,卻做的如此乾脆而不遲疑。似乎之前那苦心的修行,就只為了這今天一刻。

休葉彌迦,你是瘋了麼?在她意識迷離的一霎那。她自己問自己,這個顛倒的世界,讓她的心也開始瘋狂!

破碎的鱗片沾染血光,飛舞如蝶。沸騰的鮮血噴濺如霧,但因她心中那仇恨的強願散去,卻恰恰成了她最後的救贖。因她完全想不出,自己會如此做。所以,她無願!因她無願,熱血成了消減冥氣的力量。鬼魂開始散開,虛空不再強持。她是人間的妖怪,她卻為了妖鬼的虛空,驅散冥氣。但是,她不是妖鬼,她也沒有成魔。

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死於這次瘋狂的行為。她打散了冥氣,風臨止可以無拘無束的前往他想去的天地。

但她沒有,她活下來了。妖怪的身體與所煉化出的人形全毀,但她的靈魂並未隨著冥界虛空墮入陰曹。她再度看到漫天飛舞的蝴蝶,在黑夜之中明明滅滅的鱗粉。它們構架了強大的法陣,後來她知道,這法陣名為獄蝶羅剎。獄蝶,這種詭異的妖鬼,已經附身於風臨止的體內。與他通體通魂,與他生死相依。借他的血與魂力而存,同時也是他的助力和武器。她在這法陣之下靈魂得到完整而平復。她的妖力仍存,因悟覺未散。

風臨止沒有走,他的面容在蝶影紛紛之中詭冶而妖異。明艷美麗得像是沼澤之中,盛放的艷瓏花。這種有著斑斕色彩,搖曳著動人姿態的花朵,是沼澤毒性最強的植物。一旦成妖,化**形,皆是美艷絕倫。無數的妖怪和人類被它們所迷,在恍惚之間丟掉性命。但在那時,風臨止艷如花朵,卻收斂了他的毒。

「為什麼救我?」他這樣問她,她敗壞的殘肢保存了她的靈魂。破碎的龍身讓她的聲音只能從魂魄之中震達心靈。

「不知道。」她坦白,既而問他,「你又為什麼救我?」

「你是好血。」他也坦白,聽了這答案,她突然覺得心痛。心痛的滋味,竟然是如此。比之身體被摧毀的疼痛,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是怪人。」他繼續說,「死了可惜。」

本來是心痛,卻因他最後那句,突然讓她的靈魂安靜而纏綿。如果她可以笑,她想她那時該是在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