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林輕語都將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家裡,父親的後事處理起來不容易,再經歷一次,用不同的心智看這樣的事情,林輕語才體會出當年,在失去了父親之後母親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

  於是當家裡的事情都忙完之後,林輕語再回學校,這時候才發現,蘇逸安竟然有點……

  躲著她。

  她不太理解,她找蘇逸安,可是有正事兒要說的。

  林輕語現在是覺得,留在這個世界裡已經沒什麼必要了,她不想再變成男人,也不想再用小孩的身份繼續生活,她想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迎接現實,直面生活的血雨腥風,然後努力的讓自己作為女孩子,也可以美麗的綻放,盛開。

  她相信,當初對她說,「你要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那個蘇逸安,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她想回到現實的世界,回到屬於她的生活裡。

  她現在好不容易終於想通了,達到蘇逸安的目的了,可這個傢伙卻……臨場退縮了!

  在這個世界裡,他們倆許下同一個願望,願望就會實現,然而現在她想回去,卻還沒有變回去,那只能說明,蘇逸安,在動搖,甚至是抗拒。

  林輕語嘗試過很多次和蘇逸安溝通,比如說跟著他回家,在上課的時候給他遞小紙條,在他課間去廁所的時候,一路跟著堵他。

  可每次林輕語攔住蘇逸安的時候,蘇逸安總會想辦法逃脫,上課遞的小紙條,他也總是看了就壓下不表,體育課音樂課和課間閒下來的時候,蘇逸安都會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像捉迷藏一樣,讓林輕語找不到。

  這樣的狀態就像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時候林輕語才回來上學沒多久,遇見了蘇逸安,然而卻被蘇逸安刻意針對,她不明所以,也是這樣想方設法的想找他談談,可每次都被他避了過去。

  只是比起當年的憤怒和痛恨,現在林輕語更多的卻是感到無奈和心疼。

  因為現在她瞭解他了,瞭解他的傷,他的痛,他的千萬種顧忌,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蘇逸安內心裡的那個孩子,感到不安了。

  所以她心疼他。

  碰巧,正是開春時節,小學裡組織學生們去郊外春遊。

  當年林輕語因為父親去世而心情低落,拒絕參加春遊,而蘇逸安更是早就遠走異國他鄉,這次春遊他們都沒參加過。林輕語想著,在學校外面看看春光明媚,曬曬太陽,心情大概會紓解很多,這個時候找蘇逸安聊聊應該會比較容易。

  於是她又在上課的時候給蘇逸安遞紙條了。

  先是讓盡心盡力傳紙條的小朋友們一個一個的把紙條傳給蘇逸安,可蘇逸安絲毫不為所動,不管是誰遞給他的紙條,他都一概不理,任由各種小紙條落在他的身邊。

  最後林輕語被他這冷漠的模樣給磨得怒了,撕了一大頁紙下來,也不浪費時間寫字了,直接把一塊橡皮裹在紙裡,揉成一團,趁著老師轉身寫黑板的時候,站起身來「啪」的一下把紙團狠狠扔在了蘇逸安的腦袋上。

  紙團裡裹了橡皮,重量不輕,蘇逸安被砸得偏了腦袋,這下終於是回了頭,目光冷冷的盯住了林輕語。

  林輕語同樣也用挑釁的眼神盯著他,四目相接,似乎在空中摩擦出火花,最終,在老師即將回頭的時候,林輕語安然坐下。

  「報告。」

  而林輕語怎麼也沒想到,蘇逸安竟然一舉手站了起來,撿了地上那塊裹了橡皮的紙團,直接和老師說了,「老師,林輕語騷擾我。」

  你二大爺……

  林輕語心裡一聲暗罵,沒想到蘇逸安竟然還能這麼厚顏無恥的告老師!這幾歲的人了!怎麼這麼幼稚!

  雖然……她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這節正巧是班主任的課,班主任聽了這話,拿著粉筆看著林輕語:「幹什麼?上課呢,要造反吶?」

  林輕語一咬牙,本來這要是在以前她覺得也就算了,可轉念一想,怕什麼,反正現在她還小呢,蘇逸安都可以這麼不要臉的打報告,她也可以稍微不要臉一點嘛。於是林輕語也舉手,順道還站了起來:「老師!我是有話想和蘇同學說!」

  「說什麼話不能下課說,林輕語你給我坐下。」

  「不行,老師,我要現在不說我就要憋死啦。」林輕語說完,也不管班主任同不同意,直接盯著蘇逸安,就在這一片安靜的課堂上,大聲說開了,「我就想說,蘇同學,你之前說喜歡我的事,我想過啦,你要是答應去這次春遊,那我也就答應做你的女朋友。」

  一通話說完,整個教室寂靜了一瞬,然後所有的小學生一瞬間就炸開了鍋,與大點的學生會起鬨不一樣,小孩子們吵炸了一片。

  而班主任則是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懵逼。待得短暫的失語之後,班裡已經炒炸了天,班主任連忙拍桌子,呵斥同學們安靜,一時也沒空去管林輕語。

  於是小小的林輕語就站在這樣一片喧鬧的環境當中,挑著眉毛,斜著眼睛,輕睨著同樣在一片吵鬧中,安靜坐著的蘇逸安。

  他們的目光在浮躁的空氣中黏黏,焦灼,有一種奇妙的曖昧與燥熱在兩人之間詭異蔓延。

  然而最後卻因為蘇逸安的撤退,而被迫分開。

  這大概是在林輕語與蘇逸安的交鋒當中,她第一次看見蘇逸安……往後撤兵吧。林輕語抱著手,坐了下來,彎著嘴唇,笑得得意洋洋。

  下了課,林輕語和蘇逸安都被叫去了老師辦公室,對於早戀……尤其是早得過分的戀愛,那個時候的班主任是十分緊張的。可這個時候林輕語卻矢口否認,她上課的時候就是開個玩笑,她對蘇逸安,蘇逸安對她,都沒有什麼喜不喜歡的事。跟別說男女朋友了,那是什麼她都不懂。

  於是看在林輕語的態度上請家長的事兒算是暫時被免了,但一通罰站卻是少不了的。下一節課的時間,兩人都被罰在走廊裡,靠牆壁站著。

  對於上小學生的課,兩人本來也就沒什麼興趣,走廊裡有陽光斜斜的照來,其他班的讀書聲,還有背後自己教室裡的老師上課聲都在耳邊迴旋著,清風一起,帶動林輕語的長髮和蘇逸安的校服衣擺,一切都充滿了小時候的校園味道。

  林輕語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蘇逸安。」她軟軟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同時也轉了頭,目光定定的盯著他,「其實我上課說的都是認真的。」

  蘇逸安沒有搭理她,目光依舊淡淡的看著前方,就像對四周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一樣。

  林輕語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結果,就哼了一聲:「去不去拉倒,我上廁所去了。」林輕語貓著腰偷偷走了,所以她也沒有來得及看見,在她轉身離開後的不久,在春日陽光懶懶照射的走廊裡,蘇逸安握住拳頭,抬頭一望天,深深嘆了口氣,順帶,還稍稍的紅了一下臉頰,任風帶走他嘴邊的呢喃……

  「女流氓……」

  於是,春遊的那天,蘇逸安果然是到了,在學校裡集合的時候,林輕語背了個小包包,蹭頭蹭腦的在人群裡找蘇逸安,終於當她看見蘇逸安的那一刻,林輕語立即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蘇逸安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小聲道:「我男朋友果然不捨得放我鴿子。」

  蘇逸安聞言,斜眼一瞥,目光鎖住林輕語,一本正經的開了口:「林輕語,我想你應該知道一件事情。」

  「什麼?」

  「信守承諾,是一個人的基本道德。」

  他說得正經,然而這句話背後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又帶著那麼幾分不正經,林輕語一時間竟被蘇逸安反調戲得有點害羞。

  她咳了一聲:「我向來說話算話的。」

  然後她就看見小小的蘇逸安,終於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這是在林輕語記憶當中,這副模樣的蘇逸安,很少有這麼微笑的時候,他笑起來那麼好看,因為年紀小,還有幾分可愛的味道,林輕語在此時此刻竟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有一天她能和蘇逸安結婚,和他生一個孩子,或許到了這個年紀,笑起來也會這麼漂亮又可愛吧。

  這個想法太遠,林輕語趕緊甩了甩腦袋回神,這時卻見蘇逸安已經轉身跟著學校大部隊走了。

  林輕語也連忙跟了上去。

  白天的春遊小朋友們玩得很高興,臨近傍晚,學生們在外面吃了晚飯就要坐大巴車回家了。

  林輕語一天憋著沒說回去的事,因為怕擾亂了蘇逸安難得開心的心情,到了這個時候,林輕語心想,如果再不說,回學校恐怕更不好開口了吧。

  於是在吃晚飯的時候,林輕語磨蹭磨蹭,終於磨蹭到了蘇逸安身邊,先閒扯淡的說了幾句,然後終於問了出來:「蘇逸安,你想回去嗎?」她盯著蘇逸安,一點也不希望看見他不高興的神色。

  但到底,蘇逸安終究是一怔。正在吃飯的筷子忽然一頓,他轉頭看了林輕語一眼,迎著她的眼神,點了頭:「嗯。回去吧。」他說了這樣的話,表情好似沒什麼不情願。

  林輕語眼睛一亮,正要再說一句的時候,蘇逸安卻道:「我先去個洗手間。」

  他又走了,不過剛才願望也算是許出去了吧,隔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到原來的世界吧,她會變成最真實的那個林輕語,然後懷揣著更多的希望,繼續奮鬥自己的生活……

  林輕語一邊在餐桌邊等著一邊在想,等她醒來會是怎麼樣的一副場景呢,她還是醉酒坐在路邊呢,還是被人拖回寢室了呢,或者乾脆她變成了植物人,在醫院度過了和這個世界一樣長的時間?

  她胡思亂想了很多,然而一直沒有眩暈感傳來,而蘇逸安也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學生們都吃完飯了,老師開始召集同學們集合,要一起坐車回學校了。

  蘇逸安一直沒來,林輕語有點著急,就先去公共衛生間找了一趟蘇逸安,而此時衛生間裡早已經沒了人,所有的學生都已經開始登車了。

  林輕語開始慌亂起來。

  她圍著衛生間找了幾圈,然後又在吃飯的地方找了一下,還是不見人,她終於忍不住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此時也在找她,見林輕語跑過來,班主任開口就道:「去哪兒了,就差你了。」

  林輕語一聽,眼睛亮了一下:「蘇逸安已經上車了嗎?」

  說完,也沒等班主任回答,林輕語徑直上了大巴車,班主任也隨她一起上車,然後車門關上,所有同學都就坐了,只有林輕語還在通道里走著,來來回回的找著蘇逸安。

  然而,她卻發現……並沒有蘇逸安。

  因為剛才的跑動,林輕語此時的心跳很快,不僅快,還有點發虛,班主任在催促:「林輕語,馬上就要開車了,你趕緊找位置坐下。」

  林輕語抬頭看班主任:「還不能走!還有一個同學沒上車!」

  班主任皺眉點了一下:「都在啊,你趕緊坐了,走了。」

  「蘇逸安……」林輕語聲音緊繃的說著,「蘇逸安呢?他還沒上車。」

  此話一出,同學們都面面相覷,班主任也是一臉茫然:「蘇逸安?」她翻了翻手裡的名冊,「咱班裡沒這個人啊,你記茬了吧。」

  這一句話,讓林輕語像是在大冬天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從頭潑到腳一樣,凍得她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心頭的惶恐像是寄生蟲一樣,鑽進了她的血液裡,隨著心臟的擠壓,爬遍了她的全身。

  他們都不記得蘇逸安了,蘇逸安在他們的記憶裡忽然間消失了。只有她還記著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是他們都在和她開玩笑,還是……這個世界,忽然之間……

  真的就剩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