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根,是安身立命之所,在國人的潛意識裡,只有擁有自己的房子,才總算不用漂泊了。
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寧願還幾十年的房貸,都要買一套房子。
而每個人對房子的要求也不相同,有些人想要大的,漂亮,環境清幽的房子。
有些想要溫馨的,周圍熱鬧人多的房子。
至於李大壯一家人,對房子的要求倒是不高——能住下五口人。
乾淨,安全,在城裡。
就足夠了。
李大壯雖然是個壯年漢子,但是高強度的做工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轉的。
如果連睡眠時間都保證不了,就更難撐下去。
李家媳婦比李大壯大五歲,她不僅把李大壯當丈夫,更多的時候是把李大壯當弟弟。
李大壯要上工,她倒不用,就給老家的親戚打了個電話。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李大成所在的地方。
李大成已經半個月沒上班了,也不願意出去找工作,頹廢的逃避現實,竟然還變成了一個酒鬼。
以往養成的每天要吃肉喝酒的習慣現在也沒有改。
這個家越來越窮,李大成卻越發大手大腳。
楊金釵並沒能找到工作——她嫌工作時間長,或者工作的時候要接觸農民工,總之就是有一百萬個原因,她不能出去工作。
李大成卻不在乎,他認為女人就該在家裡帶帶孩子,掙錢養家找工作,那是男人的事。
家裡的存款眼看著就見底了,李大成不為所動,每天依舊過著大手大腳的日子。
好在還有一套房子,李大成摸著自己的肚子想到,實在不行就把這套房子賣了,去城邊上買一套便宜的。多的錢足夠他們好吃好喝生活好幾年了。
然而李家媳婦的到來卻打破了他的妄想。
李家媳婦拿了個在二手市場買的喇叭,帶著一幫堂哥表弟站在李大成樓下,扯著嗓子喊話。
讓李大成從這裡搬走,房子是江岩柏父母留給江岩柏的,自家又有江岩柏的撫養權,這房子肯定是不能給李大成再住著了。
李家媳婦的親戚和她倒是很像,都是五大三粗的體格,氣溫逐漸升高,這些人穿著一件背心就來了。有些為了站場子,竟然把自家的鋤頭都帶了過來。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好人。
「李大成,你別逼我上去找你,識相的就自己滾,我們三天內來收房,你收拾好了把鑰匙給居委會主席。我到時候去居委會拿。」李家媳婦叉著腰,也不怕旁邊的人看熱鬧。
李大成就像是縮頭烏龜一樣悶在家裡,連窗戶都緊緊關著。
他不能走,這套房子不能丟,如果這套房子都丟了,沒有存款沒有工作的他,就只能帶著一家大小去露宿街頭。
這是他僅剩的財產了,也是他之後生活的保障。
李大成坐在沙發上,神經質的抱緊懷裡的李福,就連李福大聲喊痛也沒聽見。
楊金釵坐在廚房裡,她放下手裡摘了一半的豆角,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又去洗了把冷水臉。
直到李家媳婦帶著人走了,李大成才放開李福。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李大成摀住自己的臉,不想面對現實,「不能走,我們不能走。我就不信他們敢闖進來!這是私闖民宅!」
李大成崩潰地大吼:「她說是她的就是她的嗎?!老子照顧江岩柏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老子一套房子都要不了嗎?!」
「養育之恩!是能拿錢來計算的嗎?!」
但是楊金釵卻沒有說話,她低著頭,神態卑微,但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中午睡午覺的時候,睡在主臥裡的李福正打著小呼嚕,李茹卻走到了門口。
「啊!疼!」李福的痛呼聲從房間裡傳來,把在客廳裡打盹的李大成吵醒,李大成到底心疼兒子,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房門前,推開了門。
眼前的一幕卻令李大成驚呆了,他那個一直膽小怯懦的女兒,此時正在床單上擦拭佔滿了血的剪刀。她的神情嚴肅,好像自己是在做什麼神聖的事情。
而李福則是縮在一旁,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不停的流出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床單。
很顯然,他剛剛是準備教訓李茹的,結果再一次被李茹劃傷了手腕。
他不敢動了,直到看到李大成才蹦起來,一掃剛剛的懦弱模樣,大吼道:「爸!這賤人用剪子劃我!」
李茹緩緩轉過頭去,她臉頰上拿刀猙獰的傷疤就像一條毛毛蟲。
或許李茹以前不美,但還算清秀。可現在走在路上,都能把小孩子嚇哭。
同學們也不愛和她說話,明明是課代表,老師卻不再抽她上課回答問題。
父母漠視她,弟弟侮辱打罵她。
幼小的心靈就這樣逐漸扭曲。
就連李大成都被自己的女兒嚇了一跳,他已經很久沒關注過李茹了。
在這個家裡,李茹就像是個隱形人。甚至吃飯都是在房間裡吃的。
李大成剛要開口罵,李茹卻說話了,她頭一次面對李大成的時候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結巴,她只是很輕地說:「我把弟弟的臉劃了,再把你和媽媽的臉也劃了,以後我們就一樣了。」
一家人都這樣的話,她就不會被嘲笑了吧?
這樣就是一家人了吧?
李茹露出一個神經質地笑容:「爸,你既然不想要我,為什麼不在我生出來的時候把我溺死?」
「你瘋了嗎?!」李大成嚥了口唾沫,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這恐懼甚至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兒子。
李茹看著他,她像孤魂野鬼一樣站起來,腳步無力地走出去,李大成甚至沒有嘗試著攔住她。
隨後,李大成聽見一聲慘叫,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窗口,他頭暈目眩地朝樓下看去——
李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她還沒有死透,還在痛苦的呻吟,掙扎,慢慢有人圍了過去。
等救護車來的時候,李茹已經完全沒有體溫和氣息,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她活到這個年紀,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江岩柏或許比她更慘,但李大成好歹不是江岩柏的親爸,江岩柏還有逃離的機會。
可李茹是沒有的,她不知道逃到哪裡去。
她日復一日的接受著來自親人的辱駡,指使,以及刻薄的嘲諷。
毀容以後,她的生活就更慘了,連平常唯一可以獲得安慰的校園生活也變成了一種折磨。
李茹還給家裡留了一封遺書。
遺書上寫滿了詛咒,她用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詛咒咒駡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弟弟。
楊金釵從朋友家串門回來,看到的就是樓下那一大攤血和家裡這封幾乎無法入眼的遺書。
遺書上還有錯別字。
「我閨女,死了?」楊金釵抓住李大成的手,她神情恍惚,抓住李大成的力氣也越來越大,她又一次問道,「死了?」
李大成點點頭,他現在心情也很低落,就算李茹在他眼裡是賠錢貨,但怎麼說也是親骨肉。
「是你害的!」楊金釵崩潰了,她捶打李大成,像發了瘋的母獅,「是你砸的菸灰缸!小茹她毀容了!是你殺了自己的親閨女!」
李大成可不接受這指責,他一把推開楊金釵,楊金釵跌坐在地上。
「什麼叫是我害的?」李大成反問,「我是一家之主,男主外女主內,李茹出了事,你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還罵起我來了?」
楊金釵頭髮也亂了,衣服也垮在身上,曾經被人羨慕的富太太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還以為你是以前的李大成?」楊金釵一邊罵一邊哭,「錢也沒了,工作也沒了,房子也快沒了。男主外……李大成!你像個男人嗎?在外頭受了氣,就把氣撒在我和閨女頭上!你不是個男人!李大壯說的對,你個帶把的還不如沒帶把的!」
李大成也怒了,他上前去給了楊金釵一耳光。
以往從不敢還手的楊金釵從地上爬起來,揮舞著自己的雙手,和李大成扭打在一起。
指甲、牙齒全都用上了。
李大成去扯她的頭髮,楊金釵就用指甲去抓李大成的臉。
而他們的兒子李福,就坐在一邊看著,他臉上的傷痕也是塗了些酒精,又用藥粉止住了血。
家裡沒錢了,他連醫院都去不成。
李福吃著水果,看戲似的看著父母互相毆打。
他姐姐的死並沒有讓他感傷。
夫妻兩打累了,他們坐在地板上,兩個人都傷痕纍纍。
李大成漲紅了一張臉,喘著粗氣,他的臉上全是血痕,手臂上的牙印也冒著血珠子。
楊金釵就像失了魂一樣,她的嗓子就像破鑼,現在快發不出聲音了。
他們一夜都沒睡,第二天一早,楊金釵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坐車回娘家了。
她沒有把李福也帶走,也沒有操辦李茹的後世。
就這麼甩手走了。
李大成坐在沙發上,李福慢慢走了過來,他滿臉天真地問:「爸,這是不是就叫做家破人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