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李大成已經流落街頭的時候,容白正帶著江岩柏在街頭吃小吃。
李福被送去了福利院暫時安置,等著有親戚領他離開。
但是顯然沒有親戚願意接手李福這個燙手山芋。
至於楊金釵——已經沒人能聯繫上她了,她沒回娘家,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裡。
明明有爹有媽,可李福愣生生就成了個孤兒。
李福已經被李大成養成了幼年版「李大成」。
他和他那老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更加偏激,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
在福利院裡頭待了還沒一週,就不知道和別的孩子打了多少場架。
對待裡頭的女性工作人員,也總是沖人吐口水,出言辱駡。
李福已經從根子上壞掉了,家庭教育就這麼把李福給毀了。
江岩柏顯然對這一家人再沒了興趣,他拉著容白的手,正等著路邊攤的老闆把油餅子弄好。
容白低頭看了眼江岩柏,江岩柏現在穿著新衣服,不是什麼多好的布料,但是妥帖,乾淨。頭髮也不再像是口啃的,而是正經去理成了個小平頭。
「新家怎麼樣?」容白還是問了一嘴。
江岩柏點頭,他雖然還是苦大仇深的板著一張臉,但嘴角還是有些許上揚:「他們對我很好。」
這就好。
容白放心了。
江岩柏咬了一口油餅,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就墊著腳把油餅湊到容白嘴邊。
容白也不嫌棄江岩柏咬過,也吃了一口。
又酥又脆,只是稍微有點油膩。
這種油餅子買的人不多,畢竟造價高。
現在的人還沒有什麼健康觀念,畢竟油貴,不少人家都只是在鍋底抹少少的一層油。
就連吃肉,都是挑著肥肉吃。
缺油水的時候,肥豬肉都是饞人的。
江岩柏也是現在,偶爾才有機會吃這麼個油餅。
他知道容白的一切不是屬於自己的,他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容白的餽贈。
「以後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容白摸了摸江岩柏的頭,又去街邊買了個風箏,帶著江岩柏走去河邊。
「無論是去讀書,還是去做生意。」容白像個負責任的長輩一樣,他不懂教育孩子,只能用成年人的口吻告訴江岩柏自己的看法,「去做你想做的事,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
江岩柏點點頭,他抓著那個並不算貴的紙糊風箏,邁著小短腿走在容白的身邊,他忽然問:「你要走了嗎?」
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只是不願意問而已,但是現在,他忍不住了。
容白笑了笑,他的表情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說不定忽然就走了。」
「那你等我。」江岩柏扯了扯容白的衣擺,讓容白看著他的眼睛,江岩柏的語氣很堅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等我長大,我去找你。」
容白笑了出來:「你找我做什麼?」
「我會長高,變得強壯,我也會掙很多錢。」江岩柏一本正經,但還是帶著少許屬於孩子的稚嫩,「我會給你買大房子,給你買好吃的,你不用和壞人打交道,我保護你。」
容白愣住了,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過去。
那時的江岩柏就是這樣對他的,原來這就是江岩柏表達愛的方式。
這種「保護」,在當時容白看來是禁錮。
容白半蹲下身體,直視江岩柏的眼睛,他認真說道:「如果有一天,你喜歡一個人,想要和他度過一生。不要去「保護」他,要去瞭解他,去聽他說話。也要告訴他你的想法,不要把自己藏起來。」
江岩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他這個年紀還不懂這樣的話。
李大壯一家已經搬進了那套房子。左鄰右舍也沒有什麼表示。
城裡和村裡不一樣,人們總是有些隔閡,一個村裡的大多都沾親帶故,可城裡不是這樣。
要想和鄰居親近,打好關係,還是需要時間去慢慢熟悉。
李大壯還在工頭手下學習,他也不像之前那樣每天都是苦力活。
這套房子重新恢復了活力,這裡的一家人雖然貧窮但是勤勞。
李家媳婦把這個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自己也去市場找了個給人切菜的活。
喬老太不識幾個大字,卻為了能看懂江岩柏的功課跑去成人學校認字。
每天李家媳婦都會給江岩柏準備盒飯,送江岩柏去上學。
週末的時候,還會給江岩柏買點孩子們喜歡的小零食。
江岩柏也有了一點點零花錢。
雖然李大成沒能拿出江岩柏父母留下的那些錢。
可是李大壯家有手有腳,李大壯和他媳婦都能掙錢,日子會慢慢變好的。
富有富的活法,窮有窮的活法。
只要腳踏實地,有家人在身邊互相鼓勵,就是幸福的。
容白這段時間無所事事,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
江岩柏現在有了家,學校生活也很順心,學習也一直在進步。
可是關於什麼時候離開的短信自己還是沒有接收到。
容白偶爾會帶江岩柏出去玩,但避免和李大壯家進行直接的接觸。
他也不敢給李大壯家一筆錢,容白見多了有錢之後分崩離析的家庭。
不敢輕易去考驗人性。
又是一個週末,容白週五晚上去接了江岩柏放學,又給李大壯家打了個電話。
容白帶著江岩柏去看星空,就在白鶴山的山頂亭子裡,兩人爬了兩個多小時的山,還背著水喝零食。
容白累的不輕,他是個不常動彈的,爬一會兒就要休息一下。
以前他哪裡走過這麼多山路呢?他連農村都沒有去過。
沒去過市場,沒走過泥地。
他以前覺得自己肯定不能過那樣的生活,要是有一天破產了,他窮了。
那還不如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
可是現在,容白不這麼想了。
他去了滿地都是爛菜葉子和污水的市場,竟然覺得也沒有那麼糟。
他踩著山間被雨水浸泡的爛泥地裡,卻也不覺得髒。
他吃著路邊上看起來不乾淨也很油膩的小吃,味道竟然也十分不錯,他也沒有拉肚子。
以前他視為洪水猛獸的東西,現在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或許他不僅是來救贖江岩柏的,也是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救贖自己。
「喝口水吧。」江岩柏把水壺遞給容白,還用自己的手去給容白擦拭額頭的汗水,他的表情很專注,專注到讓容白有一瞬間的恍惚。
「水?」江岩柏又喊了一聲。
容白這才反應過來,接下了那壺水。
容白猛灌了一口,水量少了一大半,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江岩柏不解的問。
容白說道:「我只是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
沒有高科技的電子設備,沒有大量的帶著尾氣的汽車。
這樣的生活還不錯。
「我不想你走。」江岩柏看著星空,他不敢面對容白,也不想去看容白的臉,他有種強烈的直覺,他知道容白就快要離開他了,江岩柏低垂著頭,「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留下來。」
「現在這個家業不要了嗎?同學也不要了?好不容易有的朋友,安定的生活,都不要了?」容白笑了笑,顯然只認為江岩柏是童言無忌。
容白把江岩柏抱到自己的懷裡,他梳理著江岩柏短短的頭髮,最終,他低下頭親吻了江岩柏的額頭。
他終於能直視自己的內心了。
他愛江岩柏,從未改變過。
「你會結婚嗎?生個孩子?」江岩柏問道,「你會把我忘了嗎?」
容白搖頭:「不會,我向你保證,永遠不會。」
「但你肯定會找人結婚。」江岩柏的語氣悶悶不樂。
在江岩柏看來,容白終有一天會結婚,組建自己的家庭,他從來不是自己的。就算容白要離開,他也沒有任何資格留住他。
「會的。如果那個人還記得我,到時候依舊願意和我在一起。」容白的嘴角掛著笑容,溫柔的、甜蜜的、帶著愛的笑容。
「我更努力去瞭解他,去和他磨合。不再亂發脾氣,克制自己。改變自己,也去改變他。」
江岩柏沒說話,他年紀還小,但是此刻他卻怒不可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憤怒。但是他控制不住了,內心的野獸就要不顧他的阻攔衝出來,他跳到了地上,擺脫了江岩柏的懷抱。
江岩柏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他想要控制,但是卻控制不住。
「你為什麼要為了另一個人改變自己?」江岩柏怒吼、質問,「你這樣很好,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憑什麼要為那個人改變自己?」
「你不要走,你和我在一起,我很快就會長大,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江岩柏像是個小野獸,「你不用改變,你在我身邊就可以做自己,我會保護你,誰也不能傷害你!」
「我知道,別生氣,別生氣。」容白重新把江岩柏摟進懷裡,他不會把孩子的話當真,但是此時此刻,他還是有些感動的。
容白親了親江岩柏的鼻樑,他說道,「我知道,你是這個世上除了我的父母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岩柏,現在你幸福嗎?」容白的聲音越來越輕。
江岩柏把頭埋進容白的肩膀,他點點頭,但是沒有說話。
容白讓江岩柏躺在自己腿上:「你睡一會兒吧,好好休息一下,過會兒我叫你。」
江岩柏也累了,畢竟爬了這麼久的山,他看著星空,星辰璀璨,他緩緩睡了過去。
容白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打開手機,短信上只有四個大字「任務完成」。
江岩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伸了個懶腰,正想在容白的腿上撒撒嬌,卻發現自己枕著的是草地。
他喊了一聲:「堂哥?堂哥?……容白!」
沒有人回應他。
江岩柏發瘋似的尋找,他幾乎翻遍了半個山頭,直到太陽掛到了半山腰。
江岩柏喊的嗓子也啞了,在山間摔了好幾個跟頭,他找不到容白了。
江岩柏連爬帶滾地回到了城裡,他去市場找李家媳婦,他臉上全是泥,眼眶通紅,他抓住李家媳婦的手,聲音有些顫抖:「我堂哥不見了,嬸嬸,我堂哥不見了。」
李家媳婦不明所以,她問道:「什麼堂哥啊?」
江岩柏哽咽道:「容白,容白堂哥。」
李家媳婦皺著眉頭:「容白是誰?我怎麼不知道?」
江岩柏愣住了,李家媳婦是知道容白的,雖然不怎麼打交道,但卻是知道這個人存在的。
江岩柏又跑了,他跑去找李福,他抓住李福的衣領,在福利院的眾目睽睽之下問李福認不認識容白。
李福害怕的瑟縮著身體,但還是搖頭,他哭到:「不認識,容白是誰啊?我不認識。」
江岩柏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家裡。
他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但是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喬老太從房間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她以為江岩柏是在學校受了什麼委屈,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乖寶啊,怎麼啦?有人欺負你啊?」
江岩柏擦擦眼淚,他問道:「奶奶,如果有人不見了,所有人又都不記得他,那該怎麼辦啊?」
喬老太拍了拍江岩柏的背,安慰道:「那就等著唄,如果有緣分會再見的。」
江岩柏記住了這句話,如果有緣的話,總有一天會再次相見的。
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更強壯,更堅韌,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相信,容白一定會再次來到他的身邊,到時候,自己不會再讓他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