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上的鬧鈴響了,容白從被子裡伸出手,按下了關閉。
他緩了幾分鐘才坐起來,有些茫然的看著房間,他明明記得自己在一間純白色的房間裡,還看到了江岩柏。
對了……江岩柏還讓自己去找他來著。
容白感覺自己有些不清醒,好像喝斷片了一樣,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翻看了自己手機裡的短信,但是一無所獲,手機短信被清空了。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清理短信,他沒這個習慣,每次幾百條短信從來都不會刪。
容白更疑惑了。
這時候,手機正好接收了一條新短信。
上面寫了江岩柏現在所在的地點,年齡,正在幹的事。
甚至還科普了現在的時代背景。
整個短信似乎都在說:「快去找他,快去啊。」
容白不慌不忙的穿好了衣服,他下樓遛了一圈。
樓下開著餐館,不少人都穿著外套,早春還是有那麼一點冷,容白把運動衫的拉鍊拉起來,去街邊的小館子喊了一碗米粉。
直到米粉入口,容白才感覺有些不對,他直愣愣的看著自己手裡的筷子。
他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從來沒有進過這樣的小餐館,但無論是招呼老闆喊菜,還是根本不在意這看起來並不乾淨的環境,都不像是自己。
容白就這麼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的吃完這碗米粉,因為味道不錯,還多加了一份牛肉邵子。
街邊是大大小小的鋪面,也有不少擺地攤的,生活氣息很重。
人們穿著當下流行的衣服,大衣襯衫喇叭褲,女人燙著泡麵頭,男人梳著三七開。街頭還有喇叭,放著詞都聽不清的搖滾歌曲。
年輕人在街頭上跑著,騎著自行車。
現在汽車不多,但是街上也零零散散的跑著幾輛,都是大老闆才能開車。
這場景看著實在有趣,容白也就在紀錄片裡看過,他雖然也是這個時候出生的,但這會兒他應該還是小屁孩的年紀,記不住,也沒太大印象。
他有意識起,家裡就很富裕,爸爸的生意做得不錯,在帝都誰也會給幾分薄面。
有什麼好玩的新東西,他總是能第一時間拿到。
容白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的,他從來不缺錢,所以沒有金錢概念。
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是窮。
但大概是遺傳他身為高級教授的母親,容白的學習倒是一直不錯,雖然總是蹺課,竟然也能考上一個重本大學——雖然不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可也能勉強排進前十。
容白並不好學,大學畢業之後幾乎把所有不感興趣的課程知識全部還給了老師。
不過他媽媽倒是從來沒有對他高要求,雖然自己是高級教授,可是只要容白不幹出格的事,她是從來不會責駡容白的。
容白吃飽之後才慢慢悠悠的根據地點提示去找江岩柏。
現在的江岩柏已經沒讀書了,高中輟學,在外頭打起了零工。
容白也只是大致知道一點,他很少聽江岩柏提起這段往事,也不知道江岩柏以前過得好不好。
江岩柏不說,容白問了幾次之後也就不再問了。
短信顯示的地點在鬧市區,城中心,人是最多的,同時也是最髒亂的。
這裡的地價最貴,拆遷不起,週邊的大多數都在拆遷重修了,只有市中心還維持著十幾年前的樣子。
不過人多,熱鬧,商販也願意往市中心跑。
容白看了一路,從一開始興趣貿然變得興致缺缺。
大約找了半個鐘,容白才在一條老街的胡同裡看到了蹲在角落的江岩柏。
江岩柏戴著一頂遮陽帽,面前擺著小地攤,倒也沒賣多少東西,就是些小玩意。
主要是孩子們喜歡的一些卡片和小零食,成本不高。
不過他沒去到好位子,在這裡頭幾乎無人問津。
容白在攤位前蹲下來,不過江岩柏低埋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不清臉。
「看好了問我價就成。」江岩柏說了一句。
容白隨意翻了兩下,都沒什麼興趣,他搭話道:「你這樣賣的出去嗎?」
就在容白開口的一瞬間,江岩柏突然就把頭抬起來了。
容白背著光,江岩柏看不清他的臉,江岩柏死死睜著眼睛,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江岩柏不說話,容白倒是覺得有點尷尬,他見江岩柏眼睛也不眨的看著他,身上莫名其妙就起了雞皮疙瘩,容白又問:「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堂哥?」江岩柏虛著嗓子喊了一身,突然就站了起來,他發育的早,十九歲就有了一米八幾近一米九的個頭,比容白高了一截,容白還有些蒙圈的時候就被江岩柏給抱住了。
江岩柏雙手就環在容白的腰上,用力之大簡直要把容白攔腰截斷。容白喘不過氣了,他一把將江岩柏推開,氣喘吁吁地支著自己的膝蓋,態度很是不好:「誰是你堂哥啊!」
容白這麼一說,江岩柏也愣住了,他和容白分別了將近十年,周邊的人也像約好似的統一忘了容白的存在。他一個人守著那短暫的記憶,守了十年,自己也有些恍惚。
按道理來說,容白原本就比他大十多歲,又過去了十年,粗略算算,也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了。
怎麼可能一點變化也沒有。
這個站在他面前的人,和容白一模一樣,同樣年輕,同樣標緻,就連皺眉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江岩柏緊抿嘴唇,他抱著那麼一丁點希望問道:「你是不是叫容白?」
容白倒是嚇了一跳,他和江岩柏小時候可不認識,江岩柏是怎麼知道自己名字的?
可是容白倒也沒準備隱藏或者掩飾,很是自然的點點頭,反問:「怎麼?你見過我啊?我怎麼不記得以前和你見過?」
他竟然忘了?
江岩柏愣在原地,遲遲不出話來。
但是很快,江岩柏反應了過來。
忘了好,忘了也好。
自己小時候那麼慘的樣子,他要是一直記著,自己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剎那間,江岩柏又想起來自己現在的模樣,似乎也沒比小時候好多少。
打初那幾年,家裡還是不錯的,李大壯成了工頭,工資從三十變成了八十,李家媳婦也是個能幹的。去菜市場幫忙,後來找了路子,也租了個攤位。
家裡眼看著就起來了。
結果初中畢業那年,李大壯在工地的時候被鋼筋砸了,在床上癱了一年,身邊離不開人。
兩個老的年紀也大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兒子呢?
李家媳婦也只能回了家,照顧丈夫和公婆。
那一年,江岩柏原本不打算讀書了,家裡存款用光了,又背著債。
吃飯的錢都是問題,更何況自己讀書呢?
但是李家媳婦不同意,她咬著牙,逼著求著江岩柏去讀書。自己白天照顧家裡人,晚上去街頭撿破爛。
本來已經變成乾淨體面的她,一個月像是老了十多歲。
就這麼乾熬著,江岩柏熬到了高一,終於熬不住了。
李大壯雖然沒真的癱瘓,但是左腿使不上勁了,也走不了多久的路。原本他就沒什麼文化,就靠賣力氣掙錢。
看著媳婦這麼辛苦,江岩柏也輟學去找活路掙錢。自己的老父老母半夜也會偷偷跑去城邊的垃圾場裡,那裡離家可要走一個多小時。
李大壯一時想不開,就喝了農藥。
好在江岩柏正好回家,當下把李大壯背去醫院,才救下了一條命。
一家人不知道怎麼活了,但是哭過之後,第二天天亮,還是得站起來。
還是要活下去。
江岩柏白天就找個地方擺點小攤子,晚上去路邊攤幫忙,週末去那些大超市幫忙卸貨。
一天十六個小時連軸轉,他竟然也把這個家撐了起來。
偶爾也能買點肉骨頭回去頓頓湯。
李家媳婦也差不多,她掙得那筆錢要去還債,江岩柏掙得就是這個家所有的收入了 爺奶奶被江岩柏強制性的留在家裡,不准他們半夜再去垃圾場了。
江岩柏也害怕,要是哪天兩個老的倒在了垃圾堆裡,那怎麼辦?
好在還有一套房子,他們還不至於流落街頭。
欠債的時候,江岩柏也提議要把房子賣了,李家媳婦不准,她說這是江岩柏父母的遺產。賣出去簡單,買回來就難了。
一家人就這麼乾熬著,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債還完。
江岩柏埋著腦袋,不知道自己去看容白。
他曾經發誓,要讓容白看到一個更強大的自己,要讓容白知道自己可以保護他。
結果呢?到頭來,他並沒有好上多少。
「你怎麼不說話了?」容白有些奇怪,剛剛還那麼激動呢,「我說,你擺這些東西也不去學校邊上,在這兒賣的出去嗎?」
江岩柏悶聲悶氣地說:「學校邊上的位子早被佔了,我去不了。」
容白更不明白了:「那你去不了學校,你在這兒擺攤子,還不如賣些老頭老太太的喜歡的。」
江岩柏愣了愣,他腦子沒轉過這個彎,現在卻突然被點醒了。
容白忽然問:「要不我和你搭個夥,我和你一起做生意怎麼樣?」
江岩柏沒說話。
容白有些急了:「你說話啊。」
江岩柏這才說:「我不佔你便宜。」
他不想再依賴容白了,他要自己站起來,自己頂天立地。
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容白,要靠自己的本事。
容白卻不知道江岩柏在強什麼,他只覺得江岩柏不識好人心,和以前一樣的以自我為中心。
他這麼一想,自己也索然無味。
「算了。」容白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皺,他越是看江岩柏,就越是失望,江岩柏骨子裡頭就是這種人。
他把自己藏起來,什麼也不說,把門和窗都關上,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
容白最初覺得江岩柏有個性,後來覺得這完全就是心理缺陷。
即便兩人已經組建了家庭,可江岩柏就是不信任他。
容白越想越氣,索性不和江岩柏說話了。
江岩柏看著容白,他有些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讓他把自己所想的說出來,實在太難了,他艱難的解釋道:「我只是不想靠你……」
說完,江岩柏又垂下了頭,他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不想讓容白直觀的感受到自己無能。
容白愣了愣,他呆站在原地,顯然也沒預料到江岩柏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隨後,容白笑了,沒有任何掩飾,也並沒有絲毫造作,他露出一口白牙,帶著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欣慰,他像個哥們一樣去拍江岩柏的肩膀,口氣也變好了:「那有什麼?現在做生意誰不需要個合作夥伴?」
「再說了,我這個人向來好說話。」容白把手收回來。
江岩柏又不說話了,他簡直就像個悶蛋,三棍打不出個屁來。
但容白習慣了,他倒不是要江岩柏改變多少,但只要江岩柏稍稍服個軟,他也就軟了。
「你現在一天能掙多少啊?」容白倒也不嫌棄,並排和江岩柏一起蹲著,嘴裡還叼著從江岩柏那拿的棒棒糖。
他人長的白淨,即便這裡人不多,還是有不少人過來看他。
竟然還有十幾歲的小姑娘過來找他問電話號碼,兼帶著也買了不少東西。
不過都是小東西,賣價就便宜,掙不了多少錢。
「哎,帥哥,你哪裡人啊?聽口音不像是我們這塊的。」十幾歲的女孩正是花一樣的年紀,膽子又大,現在民風也開放得多,倒不覺得害羞。
容白笑著回話:「我以前在北方,最近才過來。」
「哎?」女孩有點不信,「聽說北方都是糙爺們,鬍子都不刮呢?哪有你這麼白淨的?」
容白忍著笑:「那也是小部分,再說了,我總不能說南方的男人都是矮個子吧?總有高的。」
「以前都矮,最近的小孩才變高了。」女孩自己大約就是一米五幾的個頭,她提起身高也不高興,「以前我這身高都是正常的,現在竟然算矮了……哎!」
「生活過好了嘛,營養跟上了肯定得長高。」容白是個話嘮,和誰都能嘮上兩句。
女孩笑著把選好的東西捧在手裡,江岩柏拿了個塑膠袋給她裝好,又算好了錢。
「你們以後還在這兒嗎?」女孩打聽道。
她是沒見過容白這樣的人,白白嫩嫩的,穿的也好看,長的也好,說話聲音也好聽。簡直沒有一處不完美,就算不能發展成別的關係,能交這樣一個朋友,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容白看了眼江岩柏,表示自己並不是能拿主意的人:「這我可說不準。」
女孩眼睛一亮,她建議道:「要不去我們學校那邊,我們那邊是新校區,周圍商店都沒有,連早飯都只能在家裡吃。」
「你學校在哪邊?」江岩柏開口了,他終於抬起了自己的頭。
原本根本沒有注意到江岩柏的女孩忽然愣住了,然後她笑容變得更大:「在三街那邊,新城區。」
那邊確實挺荒的,江岩柏很少關注這些,也不知道那邊建了個學校。
女孩看了眼容白,又看了眼江岩柏,如果說容白是好看的讓人想讓他成為自己朋友的人,那江岩柏就是男子漢的帥氣,他沉默寡言,有一種屬於純男性的魅力。
女孩嚥了口口水,她竟然有些緊張,結巴道:「那……你們會……過去嗎?」
容白沒說準話,只說:「再看看吧。」
「哦。」女孩有些垂頭喪氣,但很快恢復了元氣,她看了看手錶,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這才說:「你們要是過去的話,我幫你們帶同學啊,我叫李立夏!」
說完,女孩就提著塑膠袋跑了。
「去不去?」容白問江岩柏。
江岩柏強,但他不傻,現在那所學校旁邊還沒有商舖,最重要的一點還是現在的資訊不太流通,等大家都反應過來了,那邊也會變成一個香饃饃。
江岩柏點點頭:「去。」
「總不能一直擺攤。」容白雖然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城管,但是擺攤總是不方便,每天來來去去的,收拾東西都得花不少時間。
容白提議道:「要不看看那邊有沒有空商舖,學校旁邊應該是有的,我們去盤一個下來。」
江岩柏搖搖頭,他這回倒是老老實實地說實話了:「錢不夠。」
他掙得錢都拿回家了,還得還債,根本沒存下錢來。
更何況他只有白天的時候擺攤子,晚上還得去大排檔幫忙,不然光靠擺攤的錢,混口飽飯吃都難。
容白倒是不以為意:「我有啊,你要是不好意思,就當是我借你的,以後還就成了。」
江岩柏可不是這麼想的,他一言不發,說道:「我會想辦法的。」
容白有些好奇,江岩柏看樣子一窮二白,他能有什麼辦法?
容白覺得江岩柏的堅持是沒有意義的,完全是打腫臉當胖子,既然有人願意幫助自己,這種天下掉餡餅的好事,為什麼不能坦然接受呢?
「走吧。」江岩柏彎著腰收拾東西,把攤子前的東西都用一個蛇皮袋子裝好,扛在肩上。
容白就走在後頭看著江岩柏的背影,他就這麼看著江岩柏,心裡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
此時的江岩柏就像是最普通的勞苦大眾。哪裡還有他曾經見過的那個叱吒商場,說一不二的男人的影子呢?
他是怎麼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建造自己的商業帝國的?
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以後那個位子的?
容白忽然產生了好奇,他也問過未來那個江岩柏,但江岩柏從不告訴他曾經經歷的事。
就憑江岩柏這個臭脾氣,商場講究圓滑,講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又是經過怎樣的打擊和挫折,才最終成功的?
「這會兒去哪?」容白很自然的問道。
對容白而言,和江岩柏別分也沒有幾個月,他沒什麼陌生的感覺。
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應該是和江岩柏第一次見面,並不應該這麼熟稔。
江岩柏也不應該這麼習慣。
江岩柏想了想,他之前也常跑去容白曾經住著的房子裡,結果裡頭住著的是另外一家人,裝修格局也全都變了,沒有容白生活過的痕跡,他也不知道容白現在住在哪裡。
有時候江岩柏也懷疑容白是不是妖怪,雖然覺得這樣的想法十分可笑,但是江岩柏卻寧願相信容白是妖怪,是真實存在的,而不僅僅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
「你餓了嗎?」江岩柏問道。
容白吃的那碗米粉早就已經消化了,這會兒還真感覺有些餓,他點點頭:「是有點,那我們去吃飯吧?」
「行。」江岩柏說道,「去我家。」
容白來了興趣:「你下廚啊?」
江岩柏點點頭。
容白還沒吃過江岩柏親手做的飯菜呢,他躍躍欲試,以前江岩柏從沒做飯給他吃過。只會帶著他去西餐廳,吃那什麼牛排,他那中國式的舌頭品嚐不來外國的美味。
可是又怕浪費了江岩柏的好心,從沒抱怨過。
現在容白稍微明白了一點,這大概就是江岩柏一直以為自己是吃西餐長大的吧?
他以為自己是個多麼金貴的人,實際上,容白喜歡吃川菜,重油重辣的尤其喜愛。
這麼看來,其實江岩柏也沒有好好瞭解過他。
換個角度來說,自己也沒有給江岩柏瞭解自己的機會。
江岩柏還是住在那套房子裡,現在在市中心,周圍都立起了新房,修建的一棟比一棟漂亮。江岩柏原本這套房子就顯得老舊破敗了。
他們只等著拆遷,拆到自己這邊來,聽說能1:1.5的比例兌換。
這套房子一百五十個平方,拆遷的話能換到一套同樣大小的,還能再得到一套七十五平方的小戶型。
所以哪怕房子再舊,住戶們都不願意搬。
江岩柏帶著容白走上了樓,一路上和不少鄰居打招呼。
他也想帶容白去吃好的,但是他沒錢,江岩柏有時候好面子,有時候又很務實。
在生活面前,面子就是紙糊的老虎,風一吹就散了。
江岩柏把蛇皮口袋放在地上,從褲兜裡掏出鑰匙去開門。
「我回來了。」江岩柏邊喊邊把蛇皮口袋放去陽臺,陽臺基本上堆的全是雜物,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江岩柏習以為常,他招呼容白在沙發上坐會兒,自己又去洗衛生間堆著的衣服。
家裡沒有洗衣機,只能靠手洗。
容白坐的百無聊賴,他沒手洗過衣服,基本都是拿去專門的店裡乾洗,他看著江岩柏坐在矮凳上,也從客廳拿了個矮凳,坐在江岩柏旁邊。
他隨手拿了一件短褲也學著江岩柏的樣子開始搓。
江岩柏一把把短褲拿過來,臉上飄著可疑的一抹紅,連耳朵都紅了,說道:「我自己來就成,你去客廳坐著就成。」
這條可不是短褲,江岩柏穿的內褲都是大號,因為是批發市場買的,上面都是花花綠綠的大花,看起來不像內褲而已。
這可是貼身穿的,怎麼能讓容白洗呢?
容白莫名其妙,他又一把把短褲搶回來,態度可不怎麼好:「都說了我洗,我又不是多金貴的人,連條褲子都不能洗啦?」
江岩柏臉越發的紅了,他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要不你洗這件吧。」
江岩柏把一件外套遞給容白。
「我就洗這個。」容白說什麼也不放下那條短褲,江岩柏不讓他洗,他偏要洗。
為什麼就這條短褲自己不能動?難不成是誰送他的?男的女的?
女的吧?男的還用這麼小心?
容白臉黑了,一看就是一副:「別來招惹我,我現在很生氣」的表情。
江岩柏倒是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他也搞不懂容白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內褲有執念?那也太尷尬了。
就在兩個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喬老太正好出來上廁所。
她嚎了一嗓子:「幹啥呢?你們搶褲頭幹啥?」
褲頭?
容白沒明白,他不知道有些地方把內褲叫褲頭,便問道:「奶奶,我不能洗這個嗎?」
喬老太也是無法理解,但還是語氣溫和地說:「你是哪家的小夥子呀?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你是我家岩柏的朋友嗎?」
「我剛從外地過來,是岩柏的朋友。」容白說起謊來表情穩定,一點不讓別人看出破綻。
喬老太一聽是外地來的,這才反應過來,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所以自己說話嗓門也大:「按外頭的說法,這是內褲呢!你搶他內褲洗幹啥。」
容白:「……」
然後容白立馬鬆開了手,沖江岩柏說:「那你自己洗。」
說完,容白的臉也紅了,他自覺丟了人,便站起來,扶著喬老太去了客廳。
喬老太左右打量容白,很是和藹地笑道:「小夥子,你叫啥名字啊?家住在哪兒?爹媽呢?還在外地嗎?」
容白倒也不嫌煩:「我叫容白,家在和州那邊,爸媽也還在那邊。」
「和州啊?」喬老太也不知道在哪兒,只知道離得遠,她這輩子就沒走出過這個市。不太瞭解外頭的世界,哪怕是省城,在她眼裡都離自己十萬八千里。
喬老太又問:「那你來我們這幹啥啊?窮鄉僻壤的,哪有和州那麼熱鬧。」
容白搖搖頭:「就是想出來走一走。」
「走一走也好。」喬老太鎚著自己的腿,「我是老了,不然我也想出去走走,我們國家這麼大,我還沒去看過呢。」
容白對待老人比對待年輕人有耐心,他基本是母親教養長大的,功課雖然沒怎麼聽,但他媽媽著重是教他仁義道德,雖然他還是沒怎麼聽就是了。
可是耳融目染之下,容白並沒有長歪。
江岩柏在衛生間洗衣服,容白就陪著喬老太嘮嗑,喬老太身體不好,最近上街的時間也少了。
李老太爺比喬老太大了五六歲,身體機能比喬老太更差,現在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
也就江岩柏每天抽時間給李老太爺按按身體,翻翻身。
李大壯雖然腿不行了,但手上還是有力氣的,他每天就編編竹筐子,李家媳婦會拿到市場上去賣。雖然錢不多,但李大壯眼看著就有了活氣,不再頹廢,有動力了。
「您就好好保養身子,等過兩年家裡好了,就能出去看看了。」容白安慰道。
喬老太嘆了口氣,沒說話,她雖然老了,但她不瞎。家裡現在成了這樣,她心裡也是有桿秤的。之前整夜整夜睡不著,認為是自己家拖累的江岩柏。
要是換個親戚,為了這套房子,肯定也願意收養江岩柏,日子也肯定比自己家現在過得好。
哪裡需要江岩柏這麼好的孩子,這麼好的成績,就這麼離開學校,出來打拚了呢?
都是他們這些做大人的沒用,才累得孩子天天也腳不沾地。
這孩子竟是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
喬老太一想,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好幾次看見江岩柏早上出門的時候不自覺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她就在窗臺上看著。
一看,心就揪了起來,哭的直不起腰。
怎麼就這麼難?他們一家也是老老實實生活,勤勤懇懇做事,怎麼老天爺就不給他們一條活路走呢?
江岩柏把髒衣服洗了,就去廚房用簸箕把菜裝著,接了水洗乾淨。
他像是常做飯的樣子,切菜速度也快,很有大廚的架勢。
估計是因為容白來了,江岩柏才從廚房外頭的檯子上拿了塊臘肉,切成丁,混著豌豆炒。
李大壯杵著枴杖從房裡出來,他也沒多的話,只問了一句:「是江岩柏的朋友吧?」
容白點點頭:「是,我叫容白,叔叔好。」
李大壯點點頭,笑著說:「你坐,把這兒當自己家,別不好意思。」
說完,李大壯就在客廳編竹筐,他動作麻利,手上力氣大,一下午的時間能編三四個出來。拿出去賣,也能賣十多塊錢。
現在工資又漲了,人均能有三百多,人們手上的錢多了,也就不像以前節省。
竹筐這些東西,還是買的居多,就不費時間自己編了。
容白陪喬老太說了會兒話,就去看李大壯編竹筐,他是個看啥都手癢的人,徵得了李大壯的同意之後,也在一邊有樣學樣的開始做。
他雖然沒經驗,力氣也沒李大壯那麼大,可好在細心,也不打擾李大壯,不懂的就多看幾次。
慢慢摸索,竟然還叫他摸索出了經驗,吃飯的時候,他那個小竹筐已經編了三分之一了,還挺結實。
就連李大壯也說容白是個有天分的。
容白自己也挺得意,他從小就聰明,只是沒用在正道上。
但凡是別人覺得好的東西,他都不喜歡,他就是不願意和別人一樣。
「吃飯了,去洗手吧。」江岩柏把乾淨的毛巾掛上去,又把髒的拿去搓了,肥皂也換成了香皂。
容白反應慢半拍,感覺不到江岩柏對自己的特殊照顧,徑直去洗了手,乖乖的坐在飯桌前等吃的。
他肚皮已經癟了,餓壞了。
江岩柏給容白打了一大碗白米飯,桌上的菜並不多,但是份量足。
豌豆炒臘肉丁,韭菜炒雞蛋,外加一大盆青菜湯。
李家媳婦是不在家吃飯的,她要在市場上看攤子,淩晨四點過就要去市場卸貨,晚上十點過才回來。
並不常在家。
這個家基本就是靠江岩柏偶有間隙的時間回來打理。
容白吃著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有那麼一點心酸。
就在江岩柏的這個年紀,自己在做什麼呢?
他正和同學蹺課,在街頭上想著要去哪裡玩,誰家有車,誰能去偷偷把車開出來。
他沒有為吃喝發過愁,錢包裡的錢總是夠的,他花錢向來大手大腳,從來沒有想過這錢會掙得艱難。
容白看著那碗白米飯,看著那並不多的臘肉丁和正在往自己碗裡夾肉的江岩柏。
容白鼻頭一酸,但好在忍住了,刨了一大口飯。
大概對江岩柏來說,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尤其是容白的。
他好手好腳,自己腳踏實地的掙錢,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是苦點累點,也能把這個家支撐下去。並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吃完了飯,江岩柏又去收拾了碗筷,在廚房清洗。
容白倚靠在門框上,他看著江岩柏的側臉,原來江岩柏年輕的時候這麼嫩。
雖然一如以往以往寡言少語,但是還帶著年輕人的那麼點靦腆。
「我們一起做生意吧。」容白說,「我不知道怎麼做生意,我也是個新手,但是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來得好。」
還不等江岩柏拒絕,容白又說:「我現在身上也沒有多少錢,我也不想去給別人打工,還不如開店呢。」
江岩柏深深地看了容白一眼,要說容白沒錢,他卻是不信的。
他總怕自己去佔了容白的便宜,雖然他也知道在現在這個情況下,自己的這種堅持實在是有些可笑。
但是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改不了的。
「江岩柏,你說話!」容白看江岩柏又閉嘴不說話,心裡起了火,聲音也變大了。
他最討厭江岩柏這一點,有什麼事從來憋在心裡不說,好像讓他說就會要了他的命!
江岩柏張了張嘴,看著容白一點就炸馬上就要發火的樣子,他是捨不得容白髮火的,只能點頭說:「行。」
容白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馬上就笑了:「這才對嘛。」
「學校旁邊賣什麼掙錢?」容白問道,「小吃?還是服裝店?剛剛那女孩說,她們學校現在旁邊連賣早飯的店都沒有,要不然去開……哎!我想到了!格子鋪怎麼樣?」
他讀大學那會兒,學校的女生都愛往格子鋪跑,品質不見得多好,她們自己也知道。
容白還問過一個關係好的女生:「你們天天往裡頭跑,就不膩?品質也不好,還不如去專賣店呢。」
女生反而說他:「我們就是看個新鮮,而且小東西,哪個大商場把小東西集在一起賣啊?我們不是買東西,是享受挑東西的樂趣。」
容白雖然不太懂這個道理,但總算是知道愛美的女學生的錢,那還是比較好掙的。
比那些臭小子的好掙。
江岩柏聽都沒聽說過格子鋪,他轉頭看著容白,挑了挑眉毛:「格子鋪?」
容白解釋道:「就是店面裡全是大大小小的格子,大格子也放點衣服和包包。小格子就放手飾和化妝品,還有指甲刀鏡子什麼的。」
「比開飯館方便的多。」容白說道。
容白自己名下也有幾家飯館,要跑營業執照就不說了,還有衛生安全許可證。
還要檢查消防措施,耗時太長了。
耽擱開業。
江岩柏自己沒見過,還是不太能瞭解什麼是格子鋪。
但是收拾化妝品什麼的,江岩柏還是知道的,這些東西在大商場裡賣的可貴了。
都是有錢人家才買呢。
進貨的錢都沒有,更何況掙錢了。
「手飾口紅什麼的,那都貴。」江岩柏把洗乾淨的碗碟放好,毫無意外地給容白潑了盆冷水,「我們這也不產這個,我上個月想去給我嬸嬸買一支口紅,最便宜的也要二十。」
確實是,交通不方便,外頭賣的便宜的東西,在這裡能翻幾倍十幾倍。
「去沿海那邊進貨啊,那邊便宜。」容白又說。
江岩柏苦笑一聲:「你也看見了,家裡離不開人。」
他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壯勞力了,去外地的話,好幾天都掙不到錢不說,家裡也沒人照應。
「要不我去,我先去看看。」容白自己也沒一個人旅遊過,他很有些躍躍欲試。
他也想坐坐看以前的老式綠皮火車,去感受一下這個時代的人文生活。
然而江岩柏是不放心的,他皺著眉:「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去?」
好嘛,這又把兩個人限制住了。
容白想了想:「那要不,我幫你照顧家裡,你去進貨?本錢我出,除開本錢以外,掙的我們對半砍。這總行了吧?」
容白一看江岩柏又要開口,他立馬說:「你再說不行,我這會兒就走了,以後再也不管你。」
他這話說的絕了:「就算見了面,我也不跟你打招呼。當不認識你這個人!」
江岩柏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說:「那我去跑一趟吧。」
容白提著的心放下了,但難免小聲嘀咕:「榆木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