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的場子在城中心,戲要開場了,裡頭就坐了小貓兩三隻。偌大一個堂子,稀稀落落的,看著就冷清,現在已經沒人看京劇了。所謂的大家名家,出場費也低的很。
容白之前就專門到場子裡看過,他有些錯愕,唱老生的梁先生,也是上過電視的,在這個圈子裡似乎很有些地位,但是人家對著台下十多個觀眾,看著那麼多的空位子,也唱完了整齣戲。
聲音洪亮,氣足,做派也好,就是容白這個不懂京劇的人看,即便說不上來什麼,也覺得好。
容白也去打聽過,像梁先生這樣上過央視的名家,出場費一場也才一千多塊錢,還不是走個過場,而是老老實實把戲唱完,唱完了還要給戲迷們簽名,和和樂樂地說上幾句話。
戲是下午三點開唱的,容白中午吃過飯就開車去找江岩柏,他知道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就連穿衣服打扮,也是費了好一陣功夫。
他記得以前,只要他穿著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江岩柏的眼珠子就像是長在他身上一樣,挪都挪不開。所以今天他就穿了這樣一套衣裳,江岩柏喜歡他這樣,看起來青春洋溢,走在路上就像個小太陽。
江岩柏今天也沒去上班,除開休息日之外,江岩柏從來沒有請過假,就算是生病,也從來都是帶病上班。
所有人都覺得奇怪,唯獨秘書一言不發——他是知道的,江岩柏這是吃了迷魂藥,看起來就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容白的車開到了江岩柏社區的門口,今天是他約江岩柏出來,那麼一切都是要他一手包辦的。
他沒追過人,但是成和還是給他出了主意。容白也有些忐忑,但是這次成和出的主意,似乎還是比較靠譜的。
容白已經訂好了今天的行程,先去看京劇,看完了也就到了吃飯的點。
江岩柏愛吃甜口的菜——容白認為,這是他小時候沒吃過糖的緣故。
他愛吃櫻桃肉、糖醋裡脊、京醬肉絲這些菜,江岩柏別的味道也能吃,就是不太愛吃。
以前陪著容白去吃火鍋,回家還要自己炒菜煮飯,不然就要餓著肚子。
他們兩的口味南轅北轍,性格也天差地別,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成了一對。
容白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大家就像是那些長輩說的,都是緣分。
江岩柏從樓上下來,他今天什麼也沒帶,也沒穿他的黑色西裝了,裡頭穿了一件背心,外頭穿了一件運動衫,一條黑色的運動長褲,腳下也踩著運動鞋。
看起來年輕了不少,不像是三十歲的人。
江岩柏站在車旁邊,他如果不是自己開車的話,坐車愛坐後座,這是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
但是容白開車……
江岩柏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把安全帶栓好,才對容白說:「走吧。」
容白髮動了車子,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但是所有注意力其實全部都集中在了江岩柏的身上。
「你吃午飯了嗎?」容白喉嚨發緊,很有些緊張。
江岩柏面無表情,回道:「吃了。」
容白:「吃的什麼?在外面吃的還是在家裡?」
大約是太緊張了,容白現在的腦子已經空白了,停機了,主機都快炸了,話題就圍著中午那頓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江岩柏表面上很是鎮定:「在家吃的。」
容白:「哦。」
然後容白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氣氛冷了,又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江岩柏不是個話多的,他十分體貼的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是沒休息好,需要閉目養神或是小憩一會兒。
容白把車窗搖了上來,又調高了車上的空調。
江岩柏沒出聲,但內心還是覺得容白十分體貼,他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長大的人,但即便是江岩柏這樣五大三粗的男人,心裡也還是希望有人記掛自己。
他內心湧過暖流,明明在狹小的車內,但是四肢好像都舒展開了。
「到了。」容白輕輕搖了搖江岩柏的肩膀。
他們現在已經到劇院了。
兩人做的是第二排的位子,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茶水和瓜子,但是環顧四周並沒有什麼人。
這個劇院可以容納一千多人,但現在裡頭坐著的觀眾只有十多個,還都是中老年人,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年輕人,基本都是陪著家裡長輩來的,現在正埋頭玩著手機。
江岩柏坐在位子上,喝了一口熱茶,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容白,卻發現容白並沒有像別的年輕人那樣把手機掏出來,他也學著自己的樣子品茶。
看起來十分笨拙,有十分可愛。
「我打聽過了,今天過來的有梁先生、陳先生和江老師,是劇院從北京請過來的人。」容白說道。
他是專門打聽過的。
江岩柏點點頭:「梁先生唱得是雲遮月了。」
容白:「啊?」
看來這還是功課沒做好,江岩柏笑道:「是說梁先生唱得好,初聽時會覺得乾澀,越聽越覺得嘹喨動聽,韻味醇厚,一般是誇老生的。」
容白點點頭,他雖然做了功課,但還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也就不會不懂裝懂,也不是什麼多麼不好意思的事。
今天唱的第一出事小商河,梁先生唱的岳飛的戲份,整齣戲唱了半個多小時。
台下的觀眾,除了容白和那幾個年輕人以後,個個都聽得認真,還真是如痴如醉,有些老人聽入了迷,還要跟著唱腔搖頭晃腦,拍自己的腿。
江岩柏倒是沒有這樣,但也專注地看著臺上,偶爾才喝一口茶。
臺上唱完了最後一句臺詞:「為國捐軀死,馬革裹尸還!」
眾人才紛紛下場。
等這齣戲唱完了,江岩柏才問容白:「聽懂了嗎?」
容白點點頭:「這出是懂的,講的岳飛抵禦金人的進攻。」
江岩柏點點頭,看著容白的眼神是越發的柔和了。
容白有些渾身不自在,江岩柏看他的眼神,有時候是充滿愛意的,有時候是無奈的,甚至是憤怒的。但是這一次……如果不是他感覺出了問題,那還真是帶了長輩的關愛。
兩人看完了戲,江岩柏和容白才從劇院離開。
江岩柏和容白聊了幾句戲,發現容白其實不是很懂,只是知道個皮毛,倒也沒說什麼。
江岩柏不蠢也不傻,他看得出來,這小孩不曉得是從哪兒知道自己喜歡看京劇了。
就投自己所好,這是最近才去臨陣磨槍學的東西。
他心裡不是沒有觸動,他接觸過的他,有尊敬他的,恨他的,嫉妒他的。但是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想盡千方百計討自己喜歡,卻並不是圖利益,圖錢的人。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容白帶著江岩柏去吃飯。
地點是城北的私房菜小飯館,這是個精品飯館,裝修的古色古香,但價格也高,吃一頓飯要價要上四位數,是做的有錢人的生意。
但是生意確實是好,等閒都排不上號,要不是飯館的老闆和容白以前在飯局上打過照面,估計都訂不到位子。
服務員面帶微笑地把容白和江岩柏引到小包間裡,又倒好了茶水,才開始記菜。
容白點了三菜一湯,這裡份量不多,正好夠兩個人吃,估計也剩不了多少。
等他點完了菜,服務員出去了,容白才發現江岩柏正目光複雜的看著他。
容白輕聲問:「怎麼了?」
江岩柏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容白點的菜都是江岩柏喜歡吃的,江岩柏是個自律的人,他喜歡什麼從來都不會表現出來。
就連和他共事了那麼多年的秘書,也從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江岩柏垂下眼眸,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這滋味他從未品嚐過,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他們家的糖醋裡脊好吃。」容白沒話找話,「味道正宗,也不膩,我空口都能吃一盤。」
這倒是真話,容白雖然偏愛重油重辣的飯菜,但是也不全吃那些。
江岩柏看著容白,笑道:「你喜歡吃什麼?」
來了來了!
容白端坐著,語氣很溫柔:「我喜歡吃川菜,也喜歡喝茶。但是甜口的菜我也喜歡,不怎麼挑食。只是不吃豆腐,不吃菌類,不吃蔥,不吃……」
江岩柏乍舌:「這還叫不挑食啊?」
容白委屈了:「我不吃的都是輔菜,我還有朋友不吃豬肉,不吃鴨肉,不吃羊肉,不吃兔肉。」
江岩柏長見識了,也有些好奇:「那他能吃什麼?」
容白:「牛肉和魚肉。不過魚也很少吃,不想挑刺。」
江岩柏:「……」
容白乘勝追擊:「現在是不是覺得我不挑食了?」
江岩柏無奈地笑道:「不跟好的比,要跟更差的比。」
容白轉過頭,不搭江岩柏這句話,反而問:「你晚上有事嗎?今天山上有燈會。」
江岩柏看著容白若無其事,臉頰卻有些泛紅的樣子,有些狹促地說:「晚上有事。」
容白「啊」了一聲,似乎有些無措,只說:「那好吧。」
看起來是有些洩氣了。
江岩柏笑道:「和你開玩笑的,晚上沒事,我們去看燈會吧。」
容白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不過也沒說什麼,只輕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