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會是榕城一年一度的當地盛會,此時城裡所有的樹枝上都會纏滿小燈泡,河邊還會有大型的燈展,大多數都是做成植物或是動物的樣子,到晚上十點,河邊還會放煙火。
容白在榕城生活這麼久,其實並沒有去看過燈會,他懶,又有別的興趣,一個晚上的時間從不想浪費在這上頭。
但是大約江岩柏是喜歡看的,容白也摸不準。
江岩柏這個人,真要說喜歡什麼,估計自己都說不出來。
容白停好了車,和江岩柏走在河邊,最近幾年榕城又重新修整了一次,河邊不僅乾淨,花草樹木也是修剪好了的。
路邊有賣飲料的店舖,容白去給自己買了瓶果汁,又給江岩柏買了瓶烏龍茶。
江岩柏接過那瓶烏龍茶,神色複雜地說:「謝謝。」
容白很是不以為然:「就是瓶水,這有什麼,你不要和我客氣。」
江岩柏沒說話,跟容白並肩走在路上。
這時候看燈會的人基本都是拖家帶口來的,一家人過來熱鬧,河道兩邊還有放風箏的,大人小孩都有,看誰的風箏樣式最好看,飛得最高。路燈上還掛著燈籠,一派喜氣洋洋。
容白還是很新奇的,他邊走邊看,差點忘了自己是出來約會的。
好在江岩柏覺得他還是個小孩,也沒說什麼,看容白興致貿然的樣子,他嘴角也不自覺帶了笑。
小的時候,容白他爸媽也帶他出去玩過好幾次,說起來也有些好笑,他家裡也算是有錢人家。可是爸爸要管著偌大一個公司,媽媽是老師,平常也很忙。
好不容易等容媽放了寒暑假,又要到處去學習和開會。
一家人其實也是聚少離多,雖然父母對他好,可是一家三口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長。
「你沒看過燈會?」江岩柏忽然問。
容白笑了笑:「沒有,以前懶得出來看,人又多又吵,還覺得不如在家裡打遊戲。」
這確實還是個小孩。
江岩柏看著容白笑起來眼角彎彎,真想上手摸摸容白的頭,但是手舉到一半又放下了。
他目光暗沉,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三十歲了,按老話來說也到了而立之年,以前認識的人,別說比他大的,比他小幾歲的現在也早就結了婚有了孩子。
江岩柏知道自己到現在都沒談戀愛是性格的問題,在商場上混了這麼多年,沒混出頭的時候,也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混出頭了,總算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
可是他心理有了陰影,誰都不信任,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人家一接近他,他就覺得人家是圖他什麼。
之前江岩柏也專門去看過心理輔導,但是人家醫生只說是他壓力太大了,別的也沒什麼。
原本江岩柏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他是個孤兒,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也沒人會逼他傳宗接代。
可是容白不一樣,這小孩是有爸有媽,嬌生慣養長大的,就是他不要孩子,他的父母會同意?
更何況他還年輕,心性都還沒有定,以後怎麼樣從沒有打算過。
江岩柏嘆了口氣。
容白有些詫異:「你嘆氣幹什麼?不喜歡燈會嗎?」
江岩柏沒說話,他看著別人閤家歡樂的樣子,還是有些羨慕的,嘴上不說,眼睛騙不了人。
容白當然也看出來了,以前江岩柏就說過,他想要一個家。
只是那時候的容白只想要愛情,不想要家。
就連江岩柏求婚,容白當時也並不想答應,他以為自己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婚姻束縛。
可是現在,容白覺得,自己大約,也是想要一個家的。
就算家裡只有兩個人也沒有關係。
小孩子放風箏,永遠是盯著風箏不看路,小胖墩的後背就撞上了容白的腿,一股屁坐到了容白的腳上,小孩還愣了愣,風箏線斷了,從他手上飛走了。
小胖墩眼看著風箏線被帶著飛的越來越遠,也不起來,張開嘴就開始大哭,也不看坐著的是誰的腳,就抱著容白的腿,眼淚全往容白的褲子上掉。
容白被撞的時候還嚇了一跳,看見是個孩子才雙手把這小胖墩抱著站起來,蹲下去問:「摔疼了嗎?」
小胖墩吸吸鼻子,搖搖頭,帶著哭腔說:「我不疼,我風箏沒了。」
「你爸媽呢?」容白皺著眉頭,燈會人多,又亂,一個孩子跑丟了,那就不容易找了。
小胖墩這才反應過來,他嚇傻了,哭都不會哭了,呆愣愣地說:「我爸媽……我爸媽呢?」
這會兒知道找爸媽了。
容白又問:「你記得自己住在哪兒的嗎?」
小胖墩一臉無辜地看著容白,搖搖頭:「我住在倉河鎮。」
倉河鎮,雖然屬於榕城,但離榕城還很遠,現在高速公路還沒有通,走山路要開三個多小時的車。
江岩柏說道:「帶他去警察局吧。」
就算現在找不到父母,只要知道是倉河鎮,員警也能把他送回去。
一個鎮子並不大,人們基本也相熟,都是認識的。
這是個膽子大的孩子,知道自己要去警察局了也不怕,還問容白警察局有沒有糖吃。
容白沒怎麼和這個年紀的小孩相處過,他以前不怎麼喜歡小孩,又吵又鬧,遇到家長沒教養的,就算小孩犯了錯也不教育,養成個小皇帝,熊孩子。
但是這個小胖墩還挺可愛的,容白難得的有耐心哄了幾句。
好不容易送到警察局,這孩子還挺喜歡容白的,走的時候還說:「哥哥,你要是有空就來看我啊。」
容白也沒答應,舉手之勞,要是專門跑過去,人家還以為他要脅恩求報呢。
江岩柏問道:「你很喜歡小孩?」
容白嚇了一跳:「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江岩柏:「你對那孩子挺有耐心的。」
容白搖搖頭:「算了吧,讓我看孩子,一會兒還好,時間長了就沒耐心了。」
江岩柏點點頭,沒說話。
容白想到了什麼,試探性地問道:「你喜歡孩子?」
江岩柏嘆了口氣:「也不怎麼喜歡。」
他太忙了,就算有孩子也沒時間教養,還不如不生。
以前那幾個合作夥伴的孩子,一個個被養的受不了一點苦,吃不了一點罪。只要見面,伸手就要紅包,一點不合心意就要打要罵。
江岩柏也知道,這不怪孩子,怪父母,教不好就不要生,生了不教,還不如不生。
容白鬆了口氣:「那就好,不然以後你說要領養一個的話,我多麻煩啊。」
他這話只是說順嘴了,腦子沒過彎,看見江岩柏正眼睛也不眨的看著他,容白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容白有些尷尬,他看了江岩柏一眼,就低下了頭,心裡罵自己不長腦子。
江岩柏似乎沒覺得有什麼,反而笑他:「你想得還挺遠的。」
容白期期艾艾:「也沒想多遠。」
江岩柏失笑:「都想到孩子了。」
容白哼了一聲,不答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江岩柏才狀似無意地問:「你爸媽知道你是個……嗯……同志嗎?」
容白差點笑出聲來,也只有江岩柏這個年頭還把GAY叫成同志了。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要是我有了對象,肯定要回去跟他們說的。」容白很是正經地回答,「我爸媽疼我,更何況我是個同志,以後就算結婚了,也是糟蹋了別人的閨女,我爸媽做不出來這種事。」
即便是再疼你,再不捨得糟蹋別人的閨女,做父母又哪裡會同意你找個男人過一輩子?江岩柏沒說出來,只是在心裡默想。
他是知道同志的,他剛出來打拚的那幾年,認識的人裡也有一個同志,還有個物件。
那時候他雖然不理解,但畢竟是別人關起門來過日子,江岩柏也不太在意。
後來聽說其中一個的父母來了,還跑去另一個的單位上鬧了一通,把人家的工作鬧沒了。
結果兩個人,都被雙方的父母送去了精神病院。
現在都出來了,江岩柏又一次還看見了,竟然又湊到了一起,做點小買賣,他看在眼裡,也覺得不容易。
容白看江岩柏不回話,有些急了:「你怎麼又不說話了?我爸媽那邊,當然有我去說。我從知道自己是同志開始,就沒想過要結婚生子,腿長在我身上,我爸媽總不可能刀架在我脖子上讓我去結婚。」
他是已經出過兩次櫃的人了,這是第三次,一點也不怕。
「你別急。」容白忽然說,「我這段時間就去給我爸媽說,等他們答應了,你再考慮也可以。」
容白緊盯著江岩柏的眼睛:「你給我點時間。」
江岩柏沒有動作,容白看了他好久,他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是小孩向自己表忠心呢,江岩柏心裡清楚,也覺得暖心。
兩人走在路上,夜裡河邊的風有些大,江岩柏走在容白旁邊,不動聲色地側身給容白擋風。
容白毫無察覺,面帶笑容的和江岩柏說著話。
直到燦爛的煙花驟然照亮天空,兩人才一齊抬頭,臉上都倒映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