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忤看到那個小姑娘從裡面出來,臉色還是慘白,也不知道董事長同她說了什麼。董事長平時是不苟言笑,與公事無關的事情,話都不多說一句,典型的女強人形象,很多需要與人溝通,圓場的活,都是童忤盡心盡力的在做。他做徐蔓之的秘書五年了,還頭一次看到她對於公事之外的事情感興趣,今天的同凌落塵的談話,是大大的意外之舉。
童忤好奇歸好奇,見凌落塵出來,並沒有放下手邊的工作迎上前去,只是同她點了下頭,協議的事情,也不知道董事長有沒有新的指示,簽也不急在一時。凌落塵好像也忘記了這件事情,對童忤也躬了下身,道別,就出來了。她現在頭疼的是債務問題,那個徐蔓之最後的話好像話裡有話,現下也沒心情細思量,等事情發生時候再看吧。
等來了電梯,正要關門下去,童忤追了出來,「凌小姐,等一下!」
落塵忙按住開門鍵,童忤一閃身,擠了進來。「等一下,凌小姐,我們董事長交待,送您回去。」
落塵多少有點愕然。「太客氣了,不用了,這邊到我家有直達的公交車,很快就到家。不用麻煩您。」
「董事長特別交待過,一定要用車把您送回家。」
童忤並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把她帶去地下車庫。
落塵想,畢竟還是要和他們打交道的,商戶那邊,他們說話是有用的,何必過分拒絕人家,送就送吧。也就上了車。車很寬敞也很漂亮,落塵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好的車,但坐在裡面並不露怯,落落大方。
落塵的家的確是不太遠,現在已經過了上班的高峰,不到二十分鐘,車就開到了。路上,除了說明回家的路線,他們都沒有再交談。童忤是恪守本分,不該知道的不多打聽。落塵覺得,不論你們葫蘆裡面賣什麼藥,總是得吆喝吧,等你們吆喝再說,不對症,我照樣不買。其實我拿什麼買啊。
兩個各揣心思,到了,告別,客氣得很。其實都是莫名其妙,但也都心安理得的莫名其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都是他們的處事哲學。
回到家,落塵乏得不行,原本最近就沒有休息好,這一上午體力超支,竟然有點虛脫的感覺。忙爬上床,什麼也顧不得,就沉沉睡去了。
這邊童忤回到商廈,回稟了董事長,人安全送到,董事長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擺擺手讓他下去。然後站到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午,三點,董事長把童忤叫進去,問他:「接觸了幾次,你對凌落塵的印象是什麼?直觀的說,不必忌諱。」
「是個很沉的住氣的女孩,有勇氣,但似乎身體並不好。相貌方面,還是小女孩,但看得出以後是清秀類型的,並不搶眼,但勝在氣質夠好。」
「你對她的總體評價呢,好或是不好。」
「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我認為她有超出年齡的淡然。我對她的評價都是正面的,但好或者不好,是見仁見智的。」
「很好,你現在開車去把她接來,我有話同她說。」
童忤出現在自己家門口,凌落塵多少感覺有些意外。她打開門,讓童忤進來,說:「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情麼?」
落塵剛剛睡醒,臉上還有熟睡過後的嫣紅。童忤看著這樣的她,又覺得,她就是個平常的小姑娘,不知道董事長一再的約見她有到底有什麼用意。
「董事長讓我接您過去,說是有事情同您談。」
「哦,」落塵望瞭望童忤的臉色,看他也不像知道內情的樣子,就說,「好的,正好下班之前我也要趕過去。」
童忤覺得,這真是個奇怪的姑娘,好像周圍發生什麼事情,都是很自然的,與她並沒有多大相干,她就接受就好了。
落塵拿起外套和包,鎖上門,就隨童忤下樓了。
很快,他們就到了。
上午才有說不上很愉快的會面,下午又再召見,不知道這個董事長是不是太閒。這麼想著,少有的有點惡意的笑容出現在落塵臉上,給她增添了少有的生氣。
敲敲門,帶她進去,倒茶,然後退出,關好門。
屋子裡好像從來只有徐蔓之和她兩個人似的。
這次,徐蔓之坐在她的辦公桌後面,落塵坐在對面。感覺似乎比上午更正式了些。
「我這個人比較直接,你的狀況,我也瞭解的很清楚。我比較喜歡你的性格,如果我能幫你解決你現在遇到的一切問題,你能付出什麼代價。」
「一切問題,指的是錢麼?」
「包括錢在內的一切問題,比如你們姐弟的生活,監護權,以後的教育,甚至就業。」
這個董事長和人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她是在談判。她忽然把這麼大的一個問題拋出來,卻似乎並沒有給她考慮的餘地,好像篤定她一定會為瞭解除現在的困境答應任何條件。
「您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聰明的女孩,我提問的時候,必然已經設定好條件。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能為了我所能提供的,讓自己做到什麼尺度。要知道,你並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對於逼良為娼也絲毫沒有興趣。雖然你也不過十五歲,我覺得你是能對事情做出判斷的,對自己負責。」
落塵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也有不解的地方,自己的容貌實在平常,164的身高,也並不高挑出眾。雖然成績不錯,但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並不是要栽培她,而是同「娼」有關。她說的明白,自己的確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件事只是一個契機,是自己要邁向什麼樣人生的契機。
落塵想了下,道:「我是有興趣的,但是能否詳細解釋一下,我不是很明瞭您的意圖。」
「如果不能確定你答應,我是不會多說什麼的。選擇權在你。」
「您可以給我時間考慮一下麼?」
「當然,這是大事。我可以透露的是,我要你做的完全是你能做的事情,並不會對你的人生有什麼大的影響。關鍵是看你自己的價值判斷和道德標準是否允許。我就是欣賞你什麼都漫不經心的態度。我可以保證你和你弟弟的生活會讓你完全滿意。我希望一天的時間足夠你考慮,明天這個時間我會讓童秘書接你過來。你的債務不忙處理,先回去吧。」
她拿起電話,交待童忤送她回去。神色平常,好像剛才討論的並不是決定一個少女一生的大事,好像只是隨便說說那麼簡單。似乎感應到她的想法,徐蔓之看著她,又道:「我是十分認真的,希望你也能認真的好好考慮,不論什麼決定,都沒有後悔的餘地。」
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也忘記了是否和童秘書再見,畢竟那位不苟言笑的董事長給她的這個信息實在是突然,要做的決定也過於重大。現在都充盈在她的腦子裡,理不清楚頭緒。
看了看時間,落沙也要放學了。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原來被嬌慣的很是嬌氣的弟弟,現在都是自己回家,盡力的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給姐姐增加負擔。落塵看在眼裡,似乎看到年幼的自己,不是不心疼的,但也沒有辦法,自己也是一週都沒有上學了。但是,儘管如此,家裡的事情也還是一團糟。比如父母的戶口註銷,存摺、房產的更名等等一切瑣事,還都沒來得及著手處理。
自己真的是有點累了。以往在家裡幹活,在學校上課,照顧弟弟,都是很單純的工作,並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依靠自己就能夠處理好。但是,現在,什麼都是不確定的,與誰辦事都要看誰的臉色,自己還沒成年,還不知道那些手續能否正常辦理。這些,並不是不想就能夠解決的,頭疼的問題依然會讓你頭疼。
現在有人告訴你,什麼都可以幫你解決,甚至包你一生無憂,但要付出的代價是未知的,是會觸及你的道德底線的。而你明明還是有些錢的,也可以不理會這樣的提議,可以和弟弟艱苦的生存下去的,也可以寄希望於將來,或者會有奇蹟出現,或者一切都會好的,就如突如其來的災難一樣,幸福也會突如其來的降臨。
想到這裡,落塵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下,從來不做不切實際的幻想的她,也被今天發生的一切弄的有點神經兮兮的了,還是抓緊時間做飯吧。落沙最近吃的很少,給他做個他愛吃的糖醋排骨,炒個青菜,也就行了。
這邊想著,那邊就忙活起來,到落沙進門的時候,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好了。落塵招呼著明顯瘦了一圈的弟弟洗手吃飯,自己卻食不知味。
她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沒有什麼選擇。被遺棄的時候,她還不通人事,5歲時候被養父母領養,是人家選的她,她也別無選擇。幸好,養父母為人不錯,即使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也還是一樣的對待她,並沒有想把她送回孤兒院的想法。現在,有個機會在你面前,就是要不要好的生活的問題。那個董事長是很認真,不像是騙人。
弟弟吃完飯,做作業,然後就睡覺了。還是緊緊拉著落塵的手。落塵等他睡熟了,就把手抽出來,看著弟弟,她不能好好思考。
落塵坐在廳裡的沙發上,一次次回想自己才到這個家的情形。環顧這個並不是很大的兩室一廳,卻覺得似乎自己最快樂的時光都在這裡,卻也似乎在自己沒有刻意珍惜的情況下,都過去了。家裡什麼東西是什麼樣的,什麼時候添的什麼東西,在哪個地方有過什麼趣事,弟弟小的時候,都爬到過哪個角落,弄壞過什麼物件,好像這一切一切都歷歷在目。父親憨厚的和母親有些刺耳張揚的笑聲,也迴響在耳邊似的。雖然明知道他們不是真正的父母,自己對他們也都是客氣有餘,親熱不足,他們對待自己和弟弟的差別,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落塵覺得自己一直在努力長大,學好本事,好離開這個她寄居的地方。可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把他們當成是最重要的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由於真心的愛護,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是這個家的一部分。這個房子不只是房子,還是落塵和弟弟的家,留有父母氣息的家。
天亮了,想著想著好像就睡著了。落塵並沒有想出什麼所以然來,畢竟她並不清楚徐蔓之需要她做什麼。叫醒落沙,兩個人吃了早飯。就收拾收拾出門了。落塵覺得自己也得去學校一趟。今天是星期五,這周的課都沒有上,得去問老師同學解筆記,落下的作業也要補上。
落沙的小學和落塵的初中離的並不遠。他們中午都是在學校買盒飯吃,以前有的時候,他們也會一起到小吃部吃個米線、麻辣燙什麼的。落沙先到了學校,和姐姐再見就進去了,家裡出事,倒是讓這個小毛孩成長不少,臉上有的時候甚至有落塵的表情,兩個人倒真的有點像親姐弟了。
落塵直接去辦公室見了班主任,班主任姓馮,是個很好的中年女老師,教外語。她體諒的看看落塵,說,家裡有什麼困難,可以找學校,你還小,很多問題不是你能解決的,不要逞強。馮老師一直很喜歡這個不怎麼言語的女生,她沒有當下女孩的那種嬌縱,成績很好,也並不愛出風頭。雖然沒有做學生幹部,但如果老師有要求,她總是盡力配合老師開展工作。學校的各項競賽,要她報名,她就積極準備。她的英語很好,上次全國競賽,還得了二等獎。凌落塵的家庭狀況,事實上學校是不很清楚的,只是奇怪她家怎麼還能再要個小弟弟,明明不是少數民族什麼的。落塵也不解釋,大家就自以為是的理解為,反正沒有人能約束個體戶,他們就想生男孩,接受罰款來著。
所以大家也想當然的認為,凌落塵同學的早熟啊,家裡條件一般啊,這些都和她父母要二胎有關係,所以內心裡面多少是疼惜她的,對於她不同尋常的沉默寡言很是優容。
見過老師,取了很多的資料和題,下周要期中考試了,自己也得抓緊複習了。正想著,學校的大喇叭開始奏樂了,早自習結束,要開始作早操了。落塵加快腳步,想快點離開。她並不想看到同學們。她的性格和每天過於嚴格的作息時間決定了她沒有什麼太好的朋友,她的時間都用在了家裡。在學校,也就是和附近的女生能說上幾句話,男生更都是分不清誰是誰。
落塵快些走,並不是怕同學關心她,向她打聽什麼。她只是覺得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被別人看。下午就要見徐蔓之了,自己確實還沒有想好。
走出校門,回頭看那些嘻笑著、打鬧著、或手挽手親密的走出來的那些學生,落塵忽然發覺,即使自己還有父母,還有完整的家庭,自己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自己的不一樣,不是因為身世的緣故,是自己的性格就是這樣,就長成了這樣,就算是按著最標準的規矩要求自己,自己也不能成為心裡暗暗羨慕的那種笑的肆意、無憂無慮的形象。自己只能是我行我素的成長,這個世界最應該無條件的關心你、肯定你的人早已經放棄了分享你成功喜悅的權利,自己只能是無聲無息的成長,甘苦自知。
忽然間,凌落塵覺得自己豁然開朗。我拿那些條條框框的標準為難誰呢,眼前既然能有解決問題的捷徑,人家提供了方便,這樣的機會擺在面前,我在堅持什麼,高風亮節麼,誰在乎,除了我自己,現下誰還在乎我。這麼想似乎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緒在裡面,但落塵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既然這樣能讓我和弟弟生活的好,我相信我自己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好好的生活,對自己好。既然要付出的代價是自己,自己又只有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和害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