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正在看那紙協議,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
童忤拿起電話,說:「是,董事長,是老凌他們欠款的事情,對,來的是他們的養女,是,現在在我這,正打算簽關於拖欠租金解決的協議。好,我馬上帶她過來。」撂下電話,他對凌落塵說,「我們董事長想見你一面,請。」落塵很納悶,董事長見我做什麼啊,但自小逆來順受慣了,也就什麼都不想,站起來,隨童忤進去了。
董事長室是同秘書室相連的一個房間,中間有落地窗相隔,應該是裡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裡面。童秘書打開門進去,落塵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進去。啊,董事長室裡面非常氣派,董事長竟然是位很有氣質很漂亮的阿姨,穿著高雅,就是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麼事情找她。董事長看到他們進來,就走到沙發那坐了下來,讓她坐在對面沙發上。童忤去倒茶,然後站在董事長身後。
凌落塵坐在那,背挺的直直的,等著董事長開口。董事長喝了口茶,然後開口道:「你好,凌小姐,我是徐蔓之,是這棟商廈的所有者,也可以說是你養父母的老闆。我叫你進來,並不是租金的事情,你放心。」說到這,她回頭看了下童忤,說:「你先忙吧,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和凌小姐談談。」童忤點點頭,然後看了看凌落塵,落塵也正好抬頭看他,好像交換了什麼信息,又好像沒有,童忤轉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打量落塵,也不急著開口,好像在考驗這個女孩的耐性。落塵目不斜視,只是低頭看對面徐蔓之的鞋尖。這是她同大人打交道多年養成的習慣,別人不說話的時候,低頭看對方的鞋,表示謙恭和尊敬,等人家開口說話,就看對方的眼睛。因此,落塵雖然話少,卻很得老師和養父母的歡心。徐蔓之就靜靜的看了她半晌,一絲笑意慢慢的爬上她的嘴角,還沒等綻開,她緩緩開口道,「談談你的情況吧,既然是養父母,那親生父母呢,怎麼被收養的。現在情況究竟怎麼樣?」
徐蔓之的嗓音低婉,沙沙的,很是動聽。但落塵聽到她問的,覺得多少有點莫名其妙,這個人怎麼要打聽我的身世呢。心底裡面有個壓了很多年的小火花冒了出來,難道,難道,她或許知道些我的身世,她看的我那麼仔細。落塵出生就被遺棄,心裡面不是不怨父母的。但是在孤兒院,院長啊,阿姨啊,都勸告他們,父母有父母的難處,給他們生命就應該感激,應該對已經獲得的滿足,不要奢求業已失去的東西。小的時候不大懂,就知道,不去想就對了。大了些,同養父母生活久了,看到他們對落沙的疼愛,心裡也不是沒有隱痛,但想著自己還健康的活著,能享受獲得的一切,現在還有家庭溫暖,也就刻意的不去觸及親生父母的問題,埋藏在心底最深處。
養父母出事之前,落塵無意中看電視,有個孤兒得了白血病,社會上很多人捐出善款給他治病,他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同伴也去看他,一直陪伴他到生命最後一刻。在他最後清醒的幾天,記者問他,有什麼心願,之前他總不肯說,只是說,能遇到這麼多的好心人,已經很幸福了,這樣死去也知足了。最後他終於開口了,他想找到他的親生父母,想知道他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是誰把他帶來的,他們為什麼不要他。他說,並不怪父母不養育他,只是在死之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這就是他最後的願望。他一再的強調並不怪父母,落塵聽到他在電視裡說的話,潸然淚下。這何嘗不是落塵心裡永遠記掛的啊,就想知道自己是誰,想知道自己應該姓什麼,是那裡人,父母都是什麼樣的,不需要他們疼愛,也不需要他們撫育,只要讓她看看,似乎這一生就什麼憾事都沒有了。但是,最後,多方的努力,也沒能給那個男孩找到父母。落塵心裡想,若是我找父母,也多半是找不到的,那麼小就被遺棄,都忘記我曾經存在過了吧。
落塵這邊心思電轉,但表情上並沒有露什麼聲色,只是黯然中帶點期盼,想了想,抬眼對徐蔓之說:「謝謝您的關心,我剛出生就被放在安心孤兒院門口,好像是夜裡放的,據說早上阿姨發現我的時候,我正發燒。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也小,沒打聽過父母的事情。所以,父母是誰什麼的,我並不清楚。」
頓了頓,她又道:「我是五歲時被養父母收養的,後來父母生了弟弟。服裝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他們才打算出門進貨,好多賺點,還出了事。現在,」她看看徐蔓之的臉色,實在揣度不出她問的用意,或許人家只是隨便問問呢,說多了,好像招人同情,求人憐憫似的。落塵覺得社會就是這樣,求人不如求己,何況求了也未必有人會真心襄助。
「現在還好,雖然欠了些錢,但是,如果把房子什麼的賣了,也可以應付。」
徐蔓之挑了挑眉,問她,「多少?」
「啊?」
「欠了多少錢,具體數目。」
「二十六萬。」
「你把什麼都算上就能還上麼?」
「本來以為櫃檯能抵三萬的,這樣大概就差三萬左右。但現在……」
「房子賣了,家裡錢都還債了,你和弟弟的生活怎麼辦。你現在還不到法定年齡,是不可能取得你弟弟的監護權,甚至你自己,都不可能獨立生活。如果沒有人領養你們,最可能的是由福利機構出面,你們去孤兒院。」
這樣的問題落塵何嘗沒想過,但那些商戶看來是不好說話的,根本沒有意思給打個商量什麼的。弟弟還小,才上學。自己是在孤兒院待過的,其實再去也沒什麼,父母養了她十年,已經足夠幸運了。但是弟弟剛失去雙親,又要到那樣的環境生活,況且他的年齡,已經不大可能被收養,或許就要在那裡待到成年,根本不可能受到好的照顧和教育。可自己又能怎麼辦,現在的狀況是自保也難,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十多萬對你們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人亡家破後,還要傾家蕩產的還債,你似乎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就看命運把你們推向哪裡。好的話,你初中畢業找個工作,供你弟弟讀書。差的話,你們就靠體力賺錢,永遠生活在社會最底層。」
落塵更疑惑了,這個董事長說這些話,明明都是很悲慘的事情,都是刺在她的痛處,但卻絲毫沒有憐惜之意,就像在說一些和誰都不相干的話一樣,聽得她驚心動魄的難受,而說話人卻毫不動容。
落塵不願意接茬,覺得徐蔓之在拿她的事情消遣,既沒有相幫的意思,也沒有任何目的,就是說說,玩味別人的傷痛,自己解悶。之前的種種幻想此刻已是全消,更覺得世態炎涼,更懶得開口了。
徐蔓之見她挺直著背,端坐在那裡,神情比進來時更嚴肅,聽完她的話後,就低下頭,並不言語,似乎就等著她結束談話。
「這就惱了?原來你也是個不成事的小姑娘,算了,你走吧。」
「我只是聽不出這樣的談話有什麼意義。還是謝謝董事長的關心,我先回去了。」
落塵站起來,向徐蔓之躬了下身,轉身就走。
「不是一味的沉悶恭順,也不是不好。」徐蔓之在她身後說道,「如果你想改變現在的生活,我們還會見面的。很快會見面。」
落塵對於這些,更是聽不明白,逕直開門走了出去。唉,晚上還要來面對這些商戶。這個商廈對於她來說,就是麻煩的代名詞。可要繼續生活下去,只有解決這些麻煩。難道真的要變賣所有家產?可即使都賣了,也還差幾萬呢,我現在又有什麼能力賺錢償還呢。必須快點想些應對的方法,安撫這些債主,再慢慢的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