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緒的臉色黯淡下來,「我不是故意要消失。上次,從你這裡出去,車開的快了些,出了事故。幸好只是左側肋骨無移位骨折,固定了四周,也是剛剛才拆掉胸帶。」說著,林緒解開衣扣,給落塵看受傷的部位。淤血早已經不可見,能看出來的是還有敷藥的淡淡的黃色。
落塵伸出手去,用指尖輕碰了一下,「很疼麼?」
「還好,打了封閉,只是睡覺只能右側臥,不大習慣,還有些累。沒事,都好了。」
落塵突然朝那個地方猛按,「不疼是麼,那就是還記不住,誰讓你開快車!」雖然,剛剛還想的是他說清楚,了結了算了。可是,知道他在某個時候,可能命懸一線,落塵就恐慌得厲害。失去他,也希望只是自己失去他,而不是他就此消失。
林緒瑟縮了一下,可是沒敢躲,硬是挺在那裡,任落塵發洩。他的車,是撞到路邊防護欄上停下來的,巨大的撞擊過後,林緒的腦子一片空白。然後,他想到的是,會不會就這樣死去,還沒有和落塵結婚,沒有立遺囑,沒有好好安排她的生活,不能就這樣死去。
當然,事實證明,他再一次幸運的只是受了輕傷罷了。他今天一到公司,就跟律師約了時間,想把部分產業轉贈給落塵。這樣,就算自己真的有什麼意外,也不用擔心落塵無依無靠。
落塵見他就杵在那裡,愣愣的,終是不忍心。「林緒,你以後不要自己開車。」
林緒慢慢握住落塵的手,「你還是擔心我的,是吧。我在那個瞬間,懷疑自己是否要死去的瞬間,很想你。想你給我做的炒飯,想你給我泡的茶,想你深夜躺在沙發上等我回來,想我錯過了很多本該擁有著幸福的東西。」林緒很少一口氣說這麼長的句子,但這些話,似乎不需要考慮,就這麼自顧自的跑了出來。
落塵看著變了一個人似的林緒,自己要的是這樣的他麼,是要他服軟,說他錯了,說他愛自己,好像也不單單是這樣。但是,這樣的林緒,觸動了落塵的另一根神經,她看著他,怎麼也不忍心搖頭。
「林緒,答應我,嗯?別自己開車了,別再受傷出事了。」
林緒把頭仰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上眼睛,此刻的溫馨平和充滿希望,真像是兜轉了千百年,才回到那個點上,似乎罩在頭頂的烏雲忽然散退,久違了的開闊又重回來。他握著落塵的小手,就是這只小手,可以翻雲覆雨,難為的是,自己最怕的是,她失去這種興趣。
「落塵,你怎樣才肯嫁給我呢?」
落塵輕嘆了一聲,「我不想嫁。」今時今日,似乎結婚就是塵埃落定了一樣,而此時的林緒,根本不能激起她任何結婚的念頭。她輕輕靠在林緒身上,這麼平易的林緒,讓落塵很自然的想說點什麼,「林緒,楚荊揚或許找到我的父母了,可是,他們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分不出這是好消息或者壞消息,也一直沒有人可以說。」
林緒擁緊了落塵,「好或者壞,要看你是否需要。」其實,落塵的身世,當初徐蔓之已經調查了七七八八,之所以沒有告訴落塵,徐蔓之是覺得,沒有什麼好消息,不需要多事。而以林緒的涼薄,根本沒覺得,落塵的親生父母有什麼重要可言,這件事根本沒放在心上。此刻,落塵提起,對他而言,舊事重提,又是另種味道。「楚荊揚真是關心你。」他的話,酸得讓落塵失笑。
「嗯。不過我打了他一頓,怪他多事,是不是有些不識好歹?」
林緒用自己的額頭頂著落塵的,蹭了蹭,「你打的對,不過我看出手的力度不夠,他還活蹦亂跳的,還有力氣給我一拳。」
「他打你了?」落塵驚呼。
林緒揪住落塵的辮子,不讓她起來查看,重又抱緊她,「沒事,你不都沒看出來。」
「他為什麼打你?」
林緒笑笑,「大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不過,如果你早點嫁給我,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落塵過了好一會才開口:「林緒,我覺得,我也喜歡楚荊揚,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會很開心,會很幸福,會覺得高高在上,我是不是太虛榮了些?」
「但是,我不想嫁給你,想和你分開,又完全不是因為他。即使我們不在一起,我也不會同他發生什麼,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就好像我同你怎樣我都可以接受,我都不奇怪,但同他,我就拘謹很多,或者是太過美好,更不敢有任何的嘗試去哪怕萬一的破壞。」
林緒理解的點頭,「我就是破罐子,而楚荊揚是危樓,雖然他看著好點,可還是我這個比較保險。」
落塵扯了扯嘴角,「你現在真是名副其實的破罐子了,這裡不是才被撞凹了。」落塵比了比他創口的大小。
「嫌棄了?我都不計較你殘疾。」
「停,你不是要我接著說身殘志堅之類的吧,」落塵倒下。
愛著的感覺就是這樣,多嚴重多原則的問題,也能在這些言不及義的話語裡消弭,儘管他們未必意識得到,但這種感覺會指引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那個夜晚,對於落塵來說,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她驚訝於自己的轉變,又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似乎理所當然。或者,說不清,也不需要說清楚,想不清,也不需要想明白。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幾歲時候糾結於感情那麼幼稚,在她看來,或者林緒就等同於生活,同他在一起,生活是愉快和愜意的,這已經足夠。
夜裡,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同楚荊揚一起坐著公車。兩個人並肩坐著,車窗大開,他和她講著什麼,任她怎麼努力也聽不清楚。他越是大聲,聽在她耳裡越是不明含義,就像是亂碼或者天書一樣。然後,楚荊揚忽然就憑空消失了,那種悵惘,讓落塵在夢裡都覺得鼻尖酸酸的,有種酸楚始終堵在那裡。
落塵驚醒,睡意全無。她睜大眼睛呆呆的望著,不知道這個夢,暗示了什麼。明明是應該滿懷幸福,不是麼,明明是笑著入睡,怎麼會夢到楚荊揚,怎麼會想哭著醒來。尤其,是在這個預示著完滿的夜晚,落塵無從解釋自己的反常。
輾轉反側了許久,落塵終於嘆著氣,拿過手機。寫信息,「夢到你,驚醒。對不起。」確定,發送,選擇電話號碼,楚荊揚,發送成功。這麼做,其實也改變不了什麼,求個心安罷了。但是,心呢,會不會這樣就安穩了呢,落塵知道,這也是未知。那根心弦被撥動了,就是撥動了,它振動,它聲響,都是實實在在的,雖然不會弄散了這盤沙,但畢竟還是有沙粒,會記憶它曾經存在過。
握著手機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電話就響了起來,並不大的音量在午夜顯得特別的尖銳,像是利刃劈開靜寂。楚荊揚三個字在屏幕上面閃動,落塵按下接聽鍵,楚荊揚的聲音傳來:「我把你嚇醒,你為什麼道歉?」他的嗓音,沒帶出一點倦意,清清明明的。
「對不起。」落塵還是說,她心裡的不捨和抱歉,又豈是這三個字可以表達。
楚荊揚慢慢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幾乎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對不起。」落塵又說,但這次,把她的淚水終於帶了下來。
「你在哭麼,凌落塵,你是為我流淚麼?」
落塵沒有說話,她不知道,除了反覆的這三個字,還能再說什麼。
「別哭,我曾想過,不再讓你流淚。你選擇你要的,還哭什麼。」
落塵靜靜的聽著,似乎每個字都那麼珍貴,以這樣的身份,以這樣的心情去面對他,或者也是最後一次了吧。同林緒的重聚,就意味著同楚荊揚某個意義上的訣別,正是這種分離,讓落塵覺得捨去了一個很大的世界。
「別想了,睡吧。以後,就不會夢到我,不會驚醒了。」楚荊揚先掛斷了電話。預感到會有事發生,沒想過,來的這麼快。沒奢望過幸福,但幸福就擺在手邊,怎麼能忍住,不去想要。似乎碰觸到了幸福,但它就在指尖,輕輕的擦過,留下的,卻是刺痛。縱是想要安慰,也已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