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一個人,走了很久,不辨方向的,就是那麼走著,也不想任何事,只是走著。風那麼冷,那麼刺骨,似乎也沒讓她覺得任何不適,她整個人,就是木木的感覺,似乎神經都已經被掐斷了,一切活動,只是生理性的條件反射而已。
落塵低頭走著,前面,一對小情侶跑跳打鬧著。女孩追著男孩,男孩背對著落塵倒退著,他身材高大,正好擋住了女友的視線。女孩雖然只是撒嬌的撲過來,男孩格擋閃躲著,既要別不小心手拙弄痛了她,又得挨打敗下陣來得不那麼刻意,自然全副心思都在對面的女友身上,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落塵。
他向後退了一大步,身體還有些仰著,順著女孩撲過來的衝勁,想接住她。可他的腳落在了落塵伸出的腳上,一滑,控制不了身體的平衡,向後倒去,腳跟還踩住了落塵的鞋尖。縱然是落塵應變好的時候,也未必躲得過去,此時,就只能看著一座大山就這麼壓了過來。她只能閉上眼睛,向後栽倒,難道,我的親人都是遭遇這種無厘頭至極的意外過世的?傷痛能治療重創,這或者也是一種移情作用,在男孩和女孩砸過來的力道接踵而至的時候,落塵只來得及這麼感嘆了一下,就被著地後的鈍痛之後的尖銳刺痛淹沒了。現在,不需要醫生,她自己也能診斷,她是骨折了。
不是樂極生悲麼,不是福禍相倚麼,落塵疼得抽著氣,怎麼落到自己身上,就變成背字到底了呢。
身上的這對小情侶也知道闖禍了,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後,就忙過來扶落塵,還一疊聲的道歉。落塵勉強依靠他們的扶持站了起來,可受傷的左腳根本不敢著地。「我的腳好像受傷了,能送我去醫院麼?」
女孩很利落,馬上鬆開落塵,讓她倚在男友身上,衝到路邊招出租車。然後,和小男友一起,把她扶到車上,坐好,還小心翼翼的托著她的那隻腳,這期間,還不時的道歉。她愧疚得樣子,弄得落塵還很不好意思安慰他們,「你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一樣有責任,我沒有看路。」
路上,他們兩個人還罔顧她的意願,執意要送她去最好的醫院,所以,落塵又出現在她最不喜歡的醫院,這個她最近一段時間,頻繁出入的醫院。
他們也就是高中生,一看,就是家境不錯。送她來的路上,他們就表示,一定要負責她所有的醫療費用,他們的慌亂,完全是因為意識到他們是真正的闖禍了。到了醫院,他們又把自己的家長叫來,所以,落塵就在一幫人的噓寒問暖中,拍片,接骨,固定,最後送她回家。她的狀況,起碼要45天之後,才能拆除石膏,這期間,左腳不能受力,所以,基本上,只能依靠輪椅,在家休養。
兩個孩子的家長除了支付了所有費用,還堅持要僱人護理落塵,並提出要給落塵一定的賠償。這些,太超出落塵的預計了,她其實很怕別人那麼熱情,因為自己沒準備好同樣熱情的回報,所以,會覺得很有負擔。可是,不用的話,說了數遍,也擋不住那兩對家長自顧自的商量、安排。看看旁邊那兩個不說話的孩子,落塵也只能無奈的噤聲了,暫時把場地讓給這些大人吧。
直到落沙回來,才總算是以落塵需要休息為由,把他們一行六人送走。
落沙看著落塵包得巨大的腳,愁壞了似的皺著眉頭,「他們談戀愛,怎麼會把你撞瘸,你尾隨人家了啊!」說著,拿起旁邊的藥,開始記服藥的方法和時間。有些中成藥,還得提前熬好,給落塵吃。
落塵拉住落沙的手,「落沙,原來,我只剩你一個親人。」
落沙點點頭,「現在傷殘了,知道我重要了啊。呵呵,我也就你一個親人啊!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嗯,你請假吧,最近別上學了,天冷路滑的,也不方便。」
落塵才有些傷感的情緒,又被轉移到現實中來,「可是,快考試了。」
「不正好在家裡複習,不用上課了,你給濛濛姐打個電話吧,這是醫生的診斷,你需要靜養。」
落沙看落塵遲遲不動,「怎麼,怕人家笑話你走路也能摔骨折啊,我來打啊?」
落塵推開他要拿電話的手,「你今天話真多。」
「逼供的人話不多,怎麼審犯人?」落沙忽然很嚴肅,「說,你是不是看上那個男生了,所以遭到人家正牌女友痛毆,導致踝骨骨折?」
「什麼男生,比你還大呢,沒大沒小的!」落塵看著落沙皮皮的樣子,被他逗笑了。有機會,再找楚荊揚問問吧,當沒事發生,已經是不可能。
「姐,你別再出狀況了,我進來時看你躺在床上,圍了一屋子人,真是嚇到了。」落沙虛弱狀的說。
「讓你擔心了。」
落沙老氣橫秋的搖搖頭,「知道有人擔心,就保重自己啊,天天到醫院報到。」然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姐,告訴林哥哥麼?我白天上學,我想讓王媽過來照看你一下。」
「不用了,落沙。」雖然變成這樣很不習慣,但也沒至於到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時看護的地步,這麼多天呢,落塵不想麻煩別人,尤其是不想告訴林緒。這種情緒,怎麼說呢,並非逞強或是怎樣。似乎是覺得,自己出事時,他理所應當就在那裡,他不在那裡,那就是他的失誤,他失誤了,就是他的問題,他的問題,就需要他自己想辦法,而不是借別人的梯子下來。
落塵慢慢適應了靠一個手扶的支架,在屋裡挪動,也適應了出門坐輪椅。這期間,那兩個孩子的家長輪流帶她去拍片,換藥,負責到底的態度,真是讓落塵不配合都不好意思。
拖著一條腿在家裡呆著,雖然也有濛濛時不時的帶午飯過來慰問,也同落塵鑽研一條腿在浴缸外的洗澡方法,但她也要上課,不可能天天都在。所以,落塵難免會有無聊的時候。
楚荊揚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知道她的受傷的事,濛濛來這裡,他有時會負責接送,借此也過來看看,但始終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幾次他欲言又止,都被濛濛或者落沙的出現打斷了。
這天,落塵正推著那個支架,在屋子裡慢慢的活動,突然聽到有人敲門。落塵的左腳,現在的狀況是,讓腳受力不行,但完全不活動也不行,除了晚上需要按摩,白天,落塵自己在家,也會來回走動幾次。她慢慢的向門口挪動,門外的人似乎知道她不方便,敲門聲並不很急,只是敲了幾下,就耐心等待。
落塵走過去,把門打開,門外的竟然是消失了近一個月的林緒。他的出現,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落塵呆愣了一下,就慢慢挪到沙發那裡坐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緒關好門,走進來,沉默的走到落塵對面的沙發坐好。
「你怎麼來了?」一個月不見林緒,落塵覺得陌生得很,他的膚色有種病態的蒼白。多親密過的人,長久的分離,也終會疏遠。兩個人的感受不同步,哪裡是溝通可以彌補得了的。
林緒起身給落塵倒了杯水,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才又重新回來,坐好。「腳怎麼樣了?」
落塵抬抬眼,懶得說話,包成這樣,病了這麼久,他這麼問,未免顯得太過矯情。落塵也說不清楚,對其他人,或者都可以大度,單單對著林緒,就計較的很多。
林緒坐過來,把落塵的左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我今天才聽楚荊揚說,你受傷了。」他的手在落塵腳上輕按了下,「這下,你的腳和你的心一樣硬了。」
落塵用右腳踹了下林緒,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的風涼話。「我的心怎麼硬了?」
林緒伏在落塵的腳上,「我都被氣跑那麼多天,你都不哄我回來。」
「哎?你錯亂了啊!」落塵乾脆踹了下他的頭,他也知道說這樣的話得把臉藏起來啊,怎麼感覺他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
「落塵,跟我回家吧。你這樣,落沙也不方便照顧你。」
「這就是我家,我哪裡也不去。」林緒越是低聲下氣,落塵越是覺得委屈,現在才知道自己不方便,這麼多天,不一樣不聞不問。隨時想消失就消失的人,又怎麼能信任,又怎麼去依靠。
「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林緒抓住落塵在他頭邊的右腳,也放置在他膝上,兩隻腳一對比,更讓他覺得心驚肉跳。「怎麼弄的?」
「楚荊揚那麼喜歡說,沒說?」
林緒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我沒等他說清楚,就……」
落塵動了動自己的右腳,林緒握得太用力,都有些疼了。「摔的。」
林緒挑挑眉毛,「你才多大,一摔就骨折了?」
「下次你試試,腳被人踩住,然後兩個人都砸過來,看看你的腳踝,柔韌性夠不夠?」
「一會我聯繫專家,給你會診。除了現在的治療,對以後的復健也要詳細計畫一下。」
「不用了。」落塵連忙擺手。落塵真是被折騰怕了,雖然骨折後,才真正意識到一隻腳是多麼的不方便,以後,會更加的小心。但在一隻腳狀況下的頻繁檢查,對於落塵來說,一樣是折磨,一樣是荼毒。「別小題大做了,再過幾天,就可以拆了。」
林緒並沒有堅持,落塵擺手的樣子,可愛極了,受傷的她,更鮮活一些。他靠了過去,輕輕的吻了下落塵的臉,就像親吻嬰兒一樣,滿是喜愛,伴著小心翼翼。「凌落塵,我發覺,你對我,已經太習慣說不。現在的僵持,你還希望繼續多久呢?我就那麼不可原諒?」
「我不知道林緒,我不知道。」落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又重新開口:「林緒,一直以來,我覺得,離開了你,我就是開始了新生活。可是,你又重新出現,你無處不在,又隨時可能消失。」
「你看到了,單就我的身體而言,我過得不算好。但是我的內心呢,我問自己,分開後的感受,它告訴我,它很舒服,很踏實。」落塵的雙臂交叉,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抱著自己。「對你沒有了那麼多的奢望,似乎我的人,才能真正的著陸了。不然,不只心懸在半空,人也吊在那裡似的。」